两人就这般说好了,天亮后他们将在石碑前碰面、再一起去找施贾仁打探临界村那边的消息。
施先生是凡人,不能像修仙者一样几夜不眠,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他便提起先前对话时随意摆放在地上的那盏油灯,笑着向纪元烨道别,再而沿着歪歪曲曲且简陋的石板路、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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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提前结束了冥想的纪元烨一时间忽视了普通人的作息时间和谢仙村村民的习惯。天还稍暗,谢仙村尚未苏醒,他没能等到他想等的人,却看到了一少年站在距离石碑有十几米远的一处杂草地里,正探头探脑地向他这边张望。
——百年以前蛇妖离惩戒了假山神,受到了山神脚牵累的这座小村内本是寸草不生,这些天因为之前李长歌“感化”妖怪造成的灵力波动才催长出了植物。杂草被灵力强行拉出地表,可村民们不知要去打理;近些日子,清源山上的草妖也时常仗着自己妖气弱而“下山做客”,于是杂草就在草妖妖气浸润和村民们的“放/纵”下开始疯长,短短几天时间,长得最高的那一株草都已有半人高了。
这些不受限制乱长的杂草虽不能彻底遮挡住躲在草堆后的人,但对于降低人的存在感、让喜爱躲猫猫的人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这等事,它们还是能做到的。
是村子里的人,他在看我……嗯,施先生还没有来么?对了,我记得谢仙村有“夜里妖怪会出来害人”的传说,天未亮时,他们很少走出屋子……可是,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啊?
……纪元烨按压下了脑中的各种想法,稍稍抬头瞥了眼那鬼鬼祟祟的、看上去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又微微皱了皱眉。他回想着这几天来自己见过的村民们的模样,并在脑海中寻找着有关于这位偷窥者的事、以及自己对对方的印象。
他记得这个少年,在两天前施先生带他“参观”谢仙村时,对方就抱着一个装有浑浊的水和几条奇形怪状的植物藤蔓的陶罐,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会儿施先生也发现了一直紧跟着自己的少年村民,但当他想要向两位“客人”介绍少年的身份时,少年脸上流露出的、对外来者的不满与仇恨却让他欲言又止。
——后来纪元烨有问过施先生,施先生听到他的问题后,面带怜悯又苦笑着告诉了他原由,他说那少年最重要的东西可能被外来者偷走了,失去了珍贵之物的少年悲愤之余,又受到了村中老一辈人固执的思想的影响,因而仇视着所有的外乡人。
“那件事就发生在几天前。”而在少年人又一次对村民们没有理由的憎恶深感疑惑、魔尊也开始好奇、准备搞事时,施先生主动提起了那抱着陶罐的男孩的事情,“就在几天前。”他如是回忆着,乍一听是好心地答疑,实则是为谢仙村人不友善的行为举止的辩解。
“谢仙村村民本就对你们这样的外来者持有偏见。”当时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气道,“只不过前些日子那几位不可靠的仙人帮我们清除了山神脚余患、还不计前嫌地救治了病人,村里人刚对外来者有所改观……那小鬼的‘宝物’在那些仙人离开后就失窃了,嘻,这叫他怎得不怀疑是仙人偷走了他的‘珍宝’?”
“……”
既然他厌恶着我这样的外人,那贸然和他打招呼、让他意识到我已发现了他、告诉他完全没必要躲起来、鬼鬼祟祟反而更加显眼——大概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反效果,让他更加记恨我……纪元烨在心里思索着最佳的应对方案,同时不露声色地打量了番对面草丛中的少年。
修真者出色的视力令他一眼就瞄见了少年脚边的陶罐,那枚陶罐摆在泥地上,已陷进了地里:对方应是在草丛后站了许久了,看他方才紧张张望的样子,可以想象到他大约会时不时地探出头、观察正在修炼的外来者。
不过凡人的视力有限,隔了十几米远,少年根本看不清纪元烨的脸,也不知坐在石碑前的外乡人是否还闭着双目凝神冥想,亦或是已睁开了眼睛,也看到了缩在草丛后的自己。
装满了水还浸泡着几根植物藤蔓的罐子绝不会很轻,少年能一直抱着那罐子四处走,可见他有着坚强的毅力,而且力气不小。只是不知这陶罐有何特别意义,里面的树藤是清源山上最常见的那种,而清源山的妖怪很多都隐藏在树林间,对人类有害的妖气早就渗透了每一棵植物的根茎枝干,用近乎是“妖气结晶”的植物藤蔓泡水,莫不是想制作剧毒。
是的,剧毒——这小孩若一不小心将罐子弄翻,好不容易多出了点生机的谢仙村就真成死地了。从植物茎蔓中析出的邪念和妖气都融进了水里,这些危险的东西一旦翻在地上,清源山山脚下的这一方土地即刻就会被污染。
妖气会弥漫全村逼走所有的人类,而妖怪们又向来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大家族”,久而久之亦或是无需多久,这里会变成一块只有妖怪才能生存、妖怪又不能亦不会在此久留的荒地。
“不能惹怒他……”纪元烨收回了投向地上陶罐的目光,感知到了罐内浓郁的恶念和妖气的他默然打定了主意,当下决定装作没看到对面草堆里的人,让一切保持原状,省得对方一激动就将罐子踢翻、害得谢仙村就此遭殃。
这时候少年却忽地动了,他用着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侧身弯腰抱起了等同于“剧毒”的陶罐,在纪元烨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捧着罐子走出了草丛,一步一步地踱到了被眼前人的举动所怔住、而未来得及闭上眼睛的纪元烨面前。
纪元烨:“!”
“把她还给我。”少年单手托着那沉重的陶罐,一手向前伸出,五指摊开朝向面前的外来者,说着没头没尾的似是无理取闹一样的话,“我知道是你们带走了她,快把她、把她们还回来!”
纪元烨呆怔地瞅着少年向自己摊开手索要东西,看到少年咬牙切齿又急切的样子,他总觉得对方丢失的“宝物”不是东西。
“有人……拐走了你的亲人?”他愣愣道,“可是,为什么要找我?”
“我听施先生说了,”少年一手紧攥着怀中陶罐,另一只手狠狠甩出而指向了谢仙村旁的清源山,咬着牙如是说,“施先生说过,你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清源山的弟子?”纪元烨愕然,施先生说起清除山神脚残党时只提到了清虚宗的贡献,他没想“仙人”中竟还有清源山的人,而且在“丢失了珍宝”的这个少年眼中,就是清源山的弟子将他的宝物给偷走的。
但清源山是绝对不会在仙门大会即将召开时再派弟子下山历练的,他心念道,唯一一个可能在仙门大会前下山、跑来谢仙村“作恶”的清源山弟子,就只有受了重伤而躺在符厅中修养、却在之后又莫名失踪了的顾斐!
又是你,怎么又是你……越想越觉得少年所说的“偷盗者”就是顾斐的纪元烨恨恨地想,再开口为自己辩解:“那不是清源山的弟子。”他说,“并不是清源山的人拿走了你的宝物,那个人是清源山的叛徒。”
抱着陶罐的少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纪元烨看:“叛徒?他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被少年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的纪元烨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问话,而是悄然运用起清源心法,操控周身灵力为面前的少年手中的罐子做了层保护膜,好使那枚陶罐就算掉在地上也不会轻易翻倒。
接着他仍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反问:
“他从你那里偷走了什么宝物?”
“他、是谁?”少年似是在报复不肯告诉他情报的纪元烨一般,亦没有回答纪元烨的这个问题,只是一字一顿地问:
“叛徒、姓甚、名谁?”
“他叫顾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纪元烨沉呤了几秒,末了,他妥协地说出了顾斐的名字。
“出卖”顾斐,他毫无任何心理负担,也一点都不担心这可能会引起少年与顾斐间的争执、更不觉得一个名字会涉及少年或是顾斐的安危。顾斐是他的仇人、是屡次害过他、还连累了他身边人的仇敌,而这少年与他毫无瓜葛、也不会听取采纳他的意见,他没必要节外生枝,去烦恼这些和他无关的琐事。
“顾斐……”得到了回答是少年低声呢喃,他死死地抱着怀中的陶罐,把罐子的外壳捏得咯吱咯吱响。
片刻后,他又一次换上了先前那种古怪的眼神,再次看向了纪元烨。
“你呢?”
“你叫、什么?”
纪元烨张了张嘴,试图找初一个隐晦又正当的说辞,来拒绝回答面前人的疑问。
……其实也用不着想借口,根本不用忌讳什么,他想,面前的少年仅是一介凡人罢,只是一个从未接触过修仙、亦不知何为仙途、何为道的普通人,顶多手里拿着一枚不简单的陶罐——就算把自己的全部信息都告诉了对方,一个普通人又能拿这些信息做什么呢?他们没有灵力,无法通过名字来向他人“施咒”。
“你叫、什么?”少年可不知面前修士复杂的内心想法,不依不饶,“你叫什么!”他甚至有些狂躁地发出了低吼声,似乎面前的人再不回答,他就会发生异变。
“……好吧。”一想到眼前人只是个凡人,纪元烨也不想伤人,他稍有些放松警惕,无奈道,“我是清源山剑堂的……”
“噌——”
“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就有一柄长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泛着白光的长剑毫无预兆也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飞出,又径直地射向了少年手中的陶罐,并将那罐子直接捅穿,却没让一滴混有妖气的水洒落在地。
“权前辈!”脸上被剑光划出了一道口子的纪元烨原有些慌张,手上也有灵力窜出准备凝形成剑,但他一认出了那柄属于假面素白长剑,便将少年的异样和自己刚才的两次妥协抛至脑后,完全没去想对方有可能又是别人假扮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惊喜地回头。
同一时间,手中陶罐被毁了的少年哭丧着脸,又仰面朝天,从喉头里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妖怪、但人类也能发出的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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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他大喊——
“她失踪了、她被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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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要被丢去没网没手机的地方一个星期,今天是第三天,定时存稿已经发完,可能会断更一段时间,十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