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四天的洗礼与挣扎，杨光知道自己和执业建筑师的距离，就像地球和月球的距离一样远。
做总工论资排辈轮不到他，分房子也要论资排辈还是轮不到他，他觉得还是主动离开设计院比较好。一个人放弃掉坚持一样事情，很多时候是因为失去了希望，杨光也是如此。
人事处办公室里，兰处长还在忙着整理档案，很快就要到大学毕业季，院里又要招新人了，她这段时间确实很忙。
看到溜进来的杨光，兰处长热情招呼道：“考试考完啦？不多休息两天？好多人考完最后一场，都说是会身体虚脱，要请假两天休息才缓过来。”
“兰处长，我这几天……睡得挺好。”
兰处长看着杨光容光焕发的样子，确实比院里其他被考试摧残的建筑师要健康百倍，微笑道：“这样最好，回去休息吧，听李院长说今年分院的设计项目挺多的，休息几天就回海珠去工作吧。”
回分院去工作？兰处长真健忘，好像不知道杨光曾经提出过辞职一样。
“嗯……兰处长，我还是想辞职……”
兰处长垂下眼帘，又开始整理她那些理不完的档案，慢慢说道：“杨光啊，你进院里多少年了？马上就要到年限评中级职称了，你准备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兰处长的思维总是和杨光不在一个交集上，她总能扯出一个和现有话题格格不入的另一个话题，而那个话题偏偏又是杨光不得不关注的话题。
“中级职称不是到年限就自动得到的吗？要做什么准备？”
杨光一进设计院，职称是“助理工程师”，到年限后，就会成为正式的“工程师”。他一直认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是啊，要评中级职称，院里要给你出工作证明和评职称名额。而在院里提供评职称资料之前，你要和院里重新签订合同。”
杨光想起来了，他进设计院的时候，院里确实和他签订了一个工作合同，期限是五年，就是所谓的“卖身契”。
而且还缴纳了一个履约合同的“保证金”一万元，也就是所谓的“赎身费”。只要提前离开设计院，就要没收这一万元作为赎身费用，跟旧社会里窑子的鸡赎身性质差不多。
“又要重新签几年合同？”
“还是五年啊。”
“又五年呀？那原来的赎身费……嗯……履约保证金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怎么会还给你？新的合同保证金是两万元，你只需要再交一万元就可以了。”
合着除了签新的卖身契，赎身费还得翻倍增长。
杨光试探性地问道：“那……如果不续签合同呢？”
兰处长手按档案袋，正色道：“那你就没办法评中级职称，你人都不在院里了，怎么可能还给你评职称？”
得，圈套！绝对是圈套！
杨光明白了为什么鸡永远是鸡，为什么鸡永远会陷在窑子这个火坑里，永世不能翻身。
兰处长转而柔声说道：“杨光，只要还在干设计这行，评职称是很重要的，这几年都过来了，马上就要转正了，可不要功亏一篑哦。”
人事处干部就是会管理人，杨光就这么容易地再一次被兰处长说服。
事后杨光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在设计院呆了五年以上，离开设计院的概率是二十分之一。而少于五年的，离开的概率是五分之一。
差距真的很大。
这个“杨氏概率”的原因之一，是设计师被设计院的人事套路捆绑了。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当人质被劫匪虐待久了，也就自然而然地爱上了劫匪。
被院里体制、被甲方虐待久了，也就认命了。
不过杨光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对，既然自己已经准备投奔老徐，走向自由的钱和远方了，那这鬼职称又有什么用处？自由职业者需要职称吗？
于是第二天，杨光又一次出现在兰处长的眼前。
这次兰处长没有再整理档案，终于可以好好地谈话了。
“杨光啊，你又想做什么？”
什么叫又想做什么？兰处长，我一直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好吧，杨光心里嘀咕道。
“兰处长，我……还是想辞职。”
“唉，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兰处长低声说道，“要不要再回去想一想？”
“不想了，我要辞职！”杨光再一次坚定地说道，这次他决定咬住青山不放松。
兰处长定定地盯着杨光看好一会，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看着自己任性的儿子。在那一刻，杨光突然体会到了她的苦口婆心，她之前的东拉西扯，无非就是想挽留自己，想让自己打消辞职的念头。
杨光感觉心中升起了一股温暖，一种被爱笼罩着的温暖。
他泪眼磨挲地看着兰处长，哽咽说道：“谢谢兰处长的一直关心，我真的想离开设计院。”
兰处长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好吧，那我们就开始办相应的手续吧。这个手续需要一定时间，你要有耐心。”
杨光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不着急。”
“不过在办手续期间，你还是要回分院工作……”
“什么？”杨光闻言诧异了，快要流出眼眶的两行泪飞快地缩了回去，“我还要继续工作？”
继续在那里被甲方虐待？继续无厘头的货柜设计？不！杨光要崩溃了。
“那当然，你还是院里的人嘛。”兰处长平静地说道，“拿工资就要工作啊。”
“那我不拿工资行不行？这段时间我不要工资了！”
“不行，那你属于旷工，旷工到一定天数，就会被院里开除，那时候的性质就不是辞职了，这是要写入档案的。”
“……”
兰处长又恢复原来一贯的温柔：“要不，你回去再想想？”
泪水终于从杨光的眼眶中流了出来，不过这次的泪水，是崩溃的泪水：“兰处长，您给我支个招吧，怎样才能就等在这里，然后办辞职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