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光与静默(纪伯伦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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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诗(1)

心神啊,

请不要厌恶那真假糊涂人。

只管满怀希望走下去,

只有希望才能使目标接近。

我们看到忧愁

我们终生住在谷地,

两侧翻飞着苦难幻影。

我们看到忧愁成群,

像沙鸡飞过我们头顶。

亲人死了

我的亲人死了!

而我还活在人间。

我痛悼我的亲人,

从清晨一直哭到夜晚。

我的亲人死了,

假若死字在我手中,

我决不会,

把自己生命留给不幸。

我的亲人死了,

谁不解生存意义为何。

那最惨重的灾难,

那便是他们的生活。

我放下水桶

我把我的水桶和

若干水桶放在一起。

我说:“快取些水来,

我的好友阿里!”

但我的桶回来了,

却和若干水桶一起;

而我那只水桶里,

只装有我的希冀。

我是春天的花,

夏季里成熟,

秋天里枯萎,

冬季里死亡。

我是人的心,

又是人的部分智商。

我是大自然的声音,

而大自然从不把口张。

宇宙微笑,

乐而露出门齿;

带给人的,

则是部分欢畅。

浩瀚宇宙,

若应我如愿以偿,

定会笑口张开,

绽现在我的屏幕上。

宇宙浩瀚,

在红尘世界悲伤;

因为那里使之饱尝,

生活辛酸与疏远凄凉。

你会认定我,

是金箔一张;

如同诗人笔录,

欲把真情实感张扬。

在我的画下

这是一位青年幻影,

无论爱不爱生活;

在这两种情况下,

他却都会发出悲鸣。

他若是寂静,

一声都不吭;

对他做爱祈祷,

他则不安惶恐。

苏菲派人士

感赞吾主,

无财无钱,

无友无子,

也没有亲缘。

我们行走在大地上,

如同幻影;

只有目光被幻影遮挡者,

才能看见我们的幻影。

假若我们爱笑,

日子里便充满烦恼。

如果我们哭泣,

我们的欢乐中必有原因。

我们是灵魂,

假若你们对我们说奇怪,

我们会说,

也许你们躯体中有怪胎。

让愿望

记忆属于明理与高尚者,

那就让愿望沉湎于记忆。

对某种目的憧憬的快慰,

只不过因为他未达目的。

权势诚然为苍穹所畏惧,

我总是激烈中与之为敌。

亲爱的朋友

欢声我亲爱的朋友,

若你了解我内心世界,

便不会将那样谈话,

视为返老还童的誓约。

那是一个梦,

我用我的心将之埋掉;

我把殓衣,

视作青春的外袍。

我没有忘掉好友,

但他却疏远了我;

我只能对孤独忧伤,

感到心满意足。

我远离了世间万物,

孤独一人形影相吊。

我遮住了人们的眼睛,

不让人见我为灾难困扰。

我常把书报,

作为我的好朋友;

在我看来,

书报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常把葡萄美酒,

当作我的墨水。

我把对饮的酒友,

作为书的封面。

我用想象力,

建成了高楼宫殿,

楼殿无比巍巍,

高耸摩云接天。

光与静默

有光而无眼睛,

光亦等同黑暗。

有声而无耳朵,

声亦寂静默然。

古国去矣

多少古国,

遗迹全已消逝。

而我的眼睛,

仍将沙漠、星斗遥视。

我的沉默是唱歌

我的沉默是唱歌,

外吐是我的饥饿。

我的干渴中藏水,

我在清醒里醉过。

我在烦恼中结配,

异乡与故人巧会。

我内心坦诚公开,

我外表严遮密昧。

我诉过忧烦多少,

心却为忧伤自豪。

我曾多少次泣哭,

我的口总是张着。

我对友多么期盼,

朋友就在我身边。

我多么希望成事,

事成只在我手间。

漆黑夜幕已摊展,

将论敌送我面前,

与我在梦中争辩,

黎明将梦境收敛。

我手持愿望明镜,

照着看我的躯体;

我发现它是灵魂,

思想将之收缩起。

有人负责修剪我,

还延伸我的空地。

我有死又有住所,

有复活亦现奇迹。

假若我不曾活着,

那么我早已死去。

如果没心神快慰,

坟墓难使我安息。

我开口询问心神:

面对我们的胸怀,

时代能有何作为?

它回答我即时代。

我们化成雾而来

你既已爱上我们,

就不要问我们家住哪里!

我们既没有洞穴,

我们也没有巢窝。

你不必用书信,

询问我们遭遇了什么!

因为我们既写不出名字,

也不能书写出我们的记忆。

我们化为雾而来,

又化作飞云离去。

来时既没有滴水,

去时亦不见水滴。

假若你们想了解,

我们的真情实况,

那就像我们一样死去。

到那时真相大白于天下。

致借书者

借书者呀,

请你听我表示:

我把书借出去,

那是我的羞耻。

在这个世界上,

我认定书是我心所爱;

心爱之物既不外借,

更不能出卖。

掘墓人

在这个世界上,

我被称作掘墓人。

因为在我看来,

死者在墓里方得欢欣。

在这个世界上,

谁把掘墓人视作宗教,

定会把做防腐香尸,

看作一种无耻背叛。

致沉默者

呼声沉默的人儿,

岁月为何不让你开口,

以便让你随时随地,

听到你自己的声音?

假若夜幕将我遮掩

假若夜幕,

用它那黑色斗篷将我遮掩,

那就既无星斗挂天,

也没有晨光显现。

假若我的女邻居,

听不到我的哭喊,

即使我死去,

她既不知道,也不会惜悯。

假若困神假装来晚,

望着我的面孔兴叹,

他便会躲开我,

快步走向他的情人家园。

他走进一座房舍,

墙壁像宇宙一样宽。

房屋的天花板上,

银河之光闪烁耀眼。

房舍的窗子是记忆,

房舍的门是相见;

门上没有锁,

也没有门扇。

假若我死了

假若我死了,

我还会有意愿吗?

假若我死了,

风中还会夹带着壮志吗?

我发生了变化,

种种思念疏忽了我的心;

我发生了变化,

样样争执远离了我的魂。

假若我死了,

干渴者还会饮上帝佳酿?

假若我死了,

饥饿者还会餐上帝美食?

请你们说

假若我死了,

请你们说:他去了故乡!

他是一位异乡人,

心中充满对故乡向往!

今世他是人质,

心雄志壮;

到了天园,

他方才得到解放。

但愿我……

但愿我的岁月,

在一个梦中,

没有光为我们引导,

更没有道路可行。

死就像生

请你留心聆听,

死发出的音声:

死就像命,

一样歌唱、吟咏。

霄壤之别

同是对会面的向往,

一种是满怀希望,

另一种则是没有目的,

二者差别如同霄壤。

罗帕

假若我的莱拉许诺,

许诺定会迟不实践。

送情人一死,

严厉莫过于一刀两断。

灵魂在她的双唇间,

恰恰是血滴叮咚;

我的心高声喊:

我愿为你骨碎飘零。

假若你问黑夜,

时光会向我跪拜求荣。

在爱情的祭坛上,

情人会听到神圣歌声。

粉唇上的红膏,

会把爱情罗帕染红;

只有那样的罗帕,

才能使我心神独钟。

你口里的情话,

就在口的意愿之中。

印在罗帕布丝里的,

有香气和吻痕重重。

你那美丽的眼睛!

多么诱人心动!

心上的丝纱,

恰按你的情思纺成。

我俩是友爱情侣,

今世任我们尽尝美景。

月明风清之夜,

情话绵长动听。

声名

落潮时,我在岸沙上写下一行字,

将我的灵魂与智慧全寄存那里。

涨潮时,我回去再去辨认字迹,

发现岸边只留下我的愚不可及。

日和月的人质

我作为日与月的人质,

沿着山谷蹒跚,

时而清醒满怀希望,

时而懒懒散散。

曙光已经显现,

就像银抽出的丝线,

弯曲盘缠在,

那重重山岳上边。

我的心如此

我的心如此,

受委托于我的心事。

我的秘密亦如此,

全靠我的秘密显示。

我的清醒如此,

对我的醉态熟知。

我的肢体亦如此,

全靠我的肢体展示。

我之所爱系我创造

我所爱的她,

完全是我的创造;

我独自创造了她,

用的是想象的薄雾。

我用我的怜恤,

创造了她的心脏;

我用我的希望,

造就了她的面庞。

她那异样的头发,

本由我的热情造就。

她那嘴上的皱纹,

来自于我的亲吻。

如果你们要编织

即使你们为我的白日编猜测,

即使你们为我的夜晚织怨言,

你们也捣不毁我的忍耐堡塔,

更盗不去我杯中的葡萄美酒。

在我的生命中有安全的住宅,

在我的心里面有和平的庙堂。

赴过死神摆设的筵席的人,

决不怯于品尝睡梦的滋味。

我原谅了你们

我原谅了你们,

已有七十七次。

莫非你不能原谅一次,

统统忘掉往事?

上帝给你一颗心灵,

理应除却它的面具,

仅仅在早上也好,

哪怕夜来之时戴上。

爱于我心是禁忌

爱于我心是禁忌,

爱情是多么不公!

也许最了解我心的,

莫过于爱情。

当我的双眼,

看到一位美女的俊容,

我便对自己说:

远离一些倒更为安全。

假若我本人,

不是行进在光荣队列中,

我定是爱恋兄弟,

整日沉湎于恋情梦境。

钉上十字架

他们把钉子,

钉在我的手掌上,

我的手麻痹瘫痪,

只有我的痛苦才能使之痊愈。

我的心中有歌词,

我不会为它谱曲,

除非那歌词,

与我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我拥有青春,

如遇剥夺,它却永在;

如若不然,

它则染上乏力与衰微。

果核总是珍惜外壳,

唯恐被打碎;

如若不然,

果核将失去生机。

请对兄弟们说

兄弟们看见我死了,

他们便泣哭不止,

他们还吊唁我,

一个个痛苦不堪。

请你对他们说:

难道你们认为,

我的死与你们的死一样?

不,那死的不是我。

心的欢乐

心曾欢乐过,

但苦恼再度出现,

惆怅生出了枝杈,

向着四方伸展。

耳鸣消失之后,

闪电出现在心的面前,

在漆黑夜里,

闪烁在广阔夜空间。

看上去像斗篷边缘,

前面有根基牢固的山峦。

走近看如何显现,

因听到赞美声而未能如愿。

火烧不掉它的肋骨,

水浸湿不了它的眼帘。

能得到它的人,

也就永远没有债务可谈。

路在何方

走向我明天的路,

究竟在何方?

谁又能为我指出,

通往明天的方向?

但期我能在星辰间,

一览我们的神灵之光。

我的昨天被禁锢在夜里,

那夜黑暗而漫长。

仿佛我是一副重担,

压在生命的弯背之上。

创造辉煌

我们将在昔日废墟上,

创造我们明天的辉煌。

让我听一听

米哈伊勒·努埃曼在他的《纪伯伦传》一书中说:……我们四个人(纪伯伦、努埃曼、阿里杜和阿卜杜·迈西哈·哈达德)在公路上散步,夕阳西下,林中遍洒晚霞。我们一直在争论,谈话加快了我们的步伐。之后,我们便开始就耍猴人的分类进行竞赛。当我们厌恶了这个题目后,沉默了片刻,仿佛处于休战状态。休战时,我忽然想到一句诗,便对诸位朗诵道:

让我们听听夜的寂静,

权作永恒寂静歌一声。

我刚朗诵完,朋友们便步同韵赋诗。就这样,每个人吟一行,终于拼凑成了下面的数行诗。我将之集于此,不只因为这里有诗的宝库,其自身也是一种历史遗迹,同时为博大家一笑。假若读者问这一行或那一行为何人所作,我只能讲个大概罢了。因此,我把确定各行作者的权利留给读者。现将诗抄于此:

让我们听听夜的寂静,

权作永恒寂静歌一声。

星辰,请打开我的眼睛,

让我看一看隐藏的路程。

风啊,请你化作飞毯,

带着我飞向高高天宫。

夜风啊,取去我的灵魂,

作为礼物献给夜下惠风。

让我在那里自由徜徉,

于奴隶唯自由是崇敬。

我被俘遭囚禁时间已久,

我的处境值得可怜同情。

我不属于我和宇宙万物,

让他们深陷灾难与贫穷。

我厌恶了他们的谩骂与问候,

我的心厌恶了他们的爱与憎。

我的口舌恐惧我的口舌,

我的心向我揭示了灾情。

我铺着荆棘,睡觉时全身瑟瑟发抖,

我的相信是怀疑,诚恳则罪恶沉重。

我因干热为解闷而饮水,

我因精神饥饿进食方生。

我身穿的是思想灰烬,

播撒它的是愿望之风。

我面临的是激烈的战争,

欲取胜非灵魂被俘牺牲。

心神呀

心神啊,

请不要厌恶那真假糊涂人。

只管满怀希望走下去,

只有希望才能使目标接近。

心神啊,

你使我远离了生活的乐津。

我喜欢你的面容,

我决不放弃这种中意的诚真。

心神啊,

假若距离会改变爱心,

那么,安排星辰的宇宙规律,

就要失去安定与平稳。

我们沉默,我们说话

我们沉默,

人们说沉默里有缺点;

我们说话,

人们说说话中存缺陷。

我们沉默,

人们说沉默里囿阴险;

我们说话,

人们猜想我们在搞欺骗。

往昔

我往昔拥有的那颗心已死去,

曾为人们带来欢快,自己得休息。

我生命中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

那时充满青春活力、诉苦和哭泣。

爱情就像天空中的繁星,

它的光芒必定被晨光掩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