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天木县县医院六楼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医生护士拿着光片的、药盘的、针管血样的,皆步履匆匆,往来不绝。
余贝贝坐在走廊的病床上,捧着一本语文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拟》翻看着,入院以来都快把里面的小说看了三遍了。她无聊地把书从前往后又翻了一遍,觉得着实没有意思了,想着明天要带别的语文练习册过来才能消磨时光,她已经在这里一个星期了。
正想着,六楼走廊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几个护士和一个医生推着病床往手术室跑去。
走廊狭窄得很,而且因为病房紧张,走廊两边都安排了病床,医生护士推着病床跑得很快,在经过余贝贝床前时,余贝贝赶紧把自己的小被子往里拉一拉,她伸了伸脖子,看到床上躺着的是个双眼紧闭的老太太。
走廊外面吹进一丝冷风,她把自己的羽绒服紧了紧,走廊的门马上又关上了。虽然余贝贝的病床在走廊门口,但是走廊的门严实得很,除非一大群人进来,否则也不会觉得冷,而且这新盖的县医院暖气烧得很旺,比她小时候去过的老县医院不知道强了多少。
余贝贝的妈妈在六楼的热水间出来,也看到了这一幕,她走过来将灌满热水的杯子拿给余贝贝,说:“再喝一杯。”
余贝贝接过水杯,暖了暖手,小小呷了一口,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从早上八点半开始输液到现在,她已经连续喝了四杯水了。那水杯和她的手掌一样高,也很大,她需要两只手一起环抱着才能将水杯拿稳。
妈妈和奶奶都说她这肺炎需要多喝水,多排毒,才能好得快。所以她不停地喝水。
而且她也想赶紧好起来,这个学期就要中考了,现在已经四月份了。
想起自己是怎么得了这病的,她不禁有点生妈妈的气,有些怨她。
余贝贝的妈妈在递给她热水之后就折了回去,她穿着今年过年新买的驼色外套,领子上驼色的毛毛领子很漂亮,她一走,领子上的毛就一颤一颤的,因为冬天不用在太阳下劳作,余妈变白了一点,在一众人群中还算有气质的。
“妈妈你去哪?”余贝贝扭着头问道。
走出几步的余妈回头说:“我去看看。”就又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余贝贝压低着声音对余妈喊:“你就爱凑热闹!有什么可看的?”
可是余妈没听到,倒是走廊同侧相邻病床上的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余贝贝赶紧回过头来。她又不时回头,看见妈妈在走廊另一头的一个门前伸着脖子往里边瞧。
“哼!就知道凑热闹也不管你闺女!”余贝贝在心里发着牢骚,想到自己三月份的时候原本就连连续续地发烧感冒,可是老妈怎么就没想带自己到医院检查?直到清明节放假第二天,送走了从北京回老家扫墓的亲戚,第三天自己又发起了高烧,而且气都喘不上来,当时家里还就她一个人,她一开始难受得哭,后来索性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等着有人来。
余贝贝当时只想着自己千万别死就行。最后快中午的时候妈妈终于回来了,叫了村里的医生,医生拿听诊器听了听呼吸,脸色有点沉重,说赶紧送到县里去吧,这可能不是感冒。
余贝贝当时迷瞪着,心里一股怒气想喷在妈妈身上:干嘛去了你,一上午就我一个人在家?说电话没用了把电话掐了,给你打电话都打不了!还不给我手机!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可是当时她没力气,都懒得说话。
余妈也吓住了,送走了村医,赶紧给余贝贝的姨夫打了电话:“喂,是晓艳爸吧?贝贝病了,得去县里医院,贝贝爹又不在家……好好,一会儿就去,好好……”
想到自己的爸爸,余贝贝倒没有很埋怨他,毕竟他要挣钱,老不在家也情有可原,清明节送走了客人,他就去了县里准备今年的生计。
那天送到县医院后,余贝贝就抽血、拍X光、被医生们撩开衣服拿着听诊器听这里听那里,还做了心电图。
余贝贝意识模糊地被拉着搞完这些,再清醒一点的时候已经躺在走廊的病床上了,她睁开眼一看,爸爸、妈妈、奶奶、姑姑、姑夫都在身边。余贝贝的奶奶带着弟弟余凡凡在天木县的县城里居住,余凡凡在县城里上小学,住所是余爸余妈贷款买下的一个小区里的三室一厅房子。余贝贝姑姑和姑夫都在临县的中学里当老师,住在天木县城里,正巧姑夫也在医院皮肤科做检查,刚检查完听说余贝贝住院了他们二人就赶了过来。
余贝贝看到这么多人,觉得有点小快乐,虽然她生着病,但是这么多亲人都在身边,上午那种无助绝望的感觉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个护士来给余贝贝输了液,旁边余妈说着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发高烧,本以为是感冒之类的话,其他人也随声应和着。余贝贝感觉清醒了点,想坐起来,余妈赶紧过去拉着她的手说:“我让你吓得心都凉了。”
余贝贝当时感觉妈妈的手比自己的手还凉,便不再那么生气了。
旁边姑姑告诉余贝贝,“大夫说你有肺炎、支气管炎、心肌炎、肾脏也有点发炎,合着你现在一片内脏都要烂了。”
余贝贝爸爸在旁边说:“这样一来你就要住上十天半个月的院了。”
余贝贝的奶奶则用着往常责怪的语气:“全是你自己不注意,感冒厉害了吧,现在扯出这么多病,全把学习耽搁了。”
站得远一点的姑夫说道:“学习是次要的,还是赶快把病养好了。”
余贝贝躺在床上听着他们说,发现床上有一袋零食,便把没输液的右手伸过去够,余贝贝的奶奶把零食拿过来,从里面扯出一根香蕉剥给她,余贝贝不想吃,用否定的语调“嗯”了一声。
余贝贝的爸爸在袋子底部翻出一瓶奶制品饮料递给她,余贝贝接过来,余爸又把饮料拿回去把盖子拧开,余贝贝坐起身来接过饮料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余奶奶说:“非愿意喝那东西,香蕉多好。”说罢自己吃了起来。
余爸说:“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余贝贝的姑夫说:“我晚上还有个饭局,先走了。”
余贝贝的姑姑赶紧说:“晚上少喝点,不然你头上那块癣会恶化。”余奶奶也在旁边说:“就是说,现在年轻的喝起酒来不要命了,喝了酒更别开车啊。”
余贝贝的姑夫应着就和余爸爸一起出去了,余贝贝也开始了她半个多月的住院生活。
“我听别人说那个老太太是心脏病。”余妈一句话将余贝贝从回忆中拉回来。
余贝贝坐在床上稍稍直了直身子说:“你怎么老爱看这种热闹,前几天也是,干嘛对人家的病情这么感兴趣。”
余妈笑了一声:“你更厉害,还管起你妈来了?”
“本来就是,你自己闺女在这输液你还到处乱跑,在走廊里瞎逛悠,一会儿跟这个病号聊天一会儿又跟那个病号说笑,哼,都不管我,臭老妈!”余贝贝说完翻了个白眼。
余妈看见旁边的老太太也看着她们,只能笑着对老太太说:“你看我这闺女更厉害。”
余贝贝比较怕生,一看余妈跟旁边的老太太聊起来了就赶紧闭口不言,旁边老太太就问起你这闺女多大了,在哪上学啊,为啥住院啊之类的话,余贝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妈妈的话唠是没治了,跟谁都能说。
由于今天上午开始的早,所以不到十二点就输完了,便也不用在医院吃饭了,给余奶奶打了电话说回家吃饭,让准备着饭菜。
之后母女二人骑电动车回到他们家在县城的小区,上了楼刚坐下,余妈的手机就响了,她放下碗筷去客厅接电话,余贝贝在餐厅听着,原来是余贝贝的姑姑打来的。余妈拿着手机往餐桌走来,把那个翻盖的山寨三星手机递给余贝贝。
“喂,姑,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二中等几天就要开始提前考试了,你也准备准备吧,我听我们学校教初三的老师们说的。”
听到这个消息,余贝贝本来就得了心肌炎的心脏跳得更快,她有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跳跳糖成精了,现在它又跳得贼快。
“哦,行。”
余贝贝刚把手机还给余妈,电话又响了,这次却是余贝贝的班主任刘老师打过来的,说的是同一件事。余贝贝更觉得有压力了。
余妈跟刘老师讲完电话就说:“你现在病得不像前几天那么严重了,估计再等几天会更好,二中的这个考试你还是去吧,你现在月考在班里排前十,一定没问题,被二中提前选中的话,就算提前录取了。”
“嗯。”余贝贝答应道,看来接下来这几天,还是要正经看书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