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长生和山子起床后分别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一挂鞭炮,之后两人才笑着互道过年好。这是流传多年的习俗,初一早上放鞭炮前是不能说话的,说话会得罪神灵。
一会儿,冬生和兰妮都起来了,和长生他们一起给娘磕头拜年。因为山子家没有长辈在了,他又是在长生家长大,因此把长生的爹娘当成了自己的爹娘,每年都是跟着长生他们一起磕头拜年。
长生娘给几个人发压岁钱,长生和山子都扭捏着不肯接。长生娘假装生气才让两人收起了压岁钱,在她心里,不管孩子长多大,没成亲就还是孩子,还得给压岁钱。
早饭后,长生几个去村子里给长辈们拜年,因为长时间没见,每家都要待上一待,转完一圈回家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因着上午拜年见到了李大叔,李大叔说村里还有几个人听了招工的消息也要去,告诉长生他们准备初六去青岛报名。往年初一下午都会找村里同龄人一起玩乐的长生便没有出门,打算和娘再说一说去欧洲打工的事。山子看出长生有事,便也没有出门。
下午,冬生和兰妮跑出去玩,长生和山子则陪着长生娘在家里。
长生斟酌了半天才开口,他娘听了还是默不作声。长生赶忙给山子使眼色,让他帮忙劝劝。
山子是上午才从李大叔那里知道长生想去欧洲打工的事。他长年在青岛打工,自然早就知道招工的消息。厂子里也有不少人动了念头,琢磨着要出洋工。他们在四方机厂每天工钱有4角,在青岛算是不少了,可是这两年社会动荡,物价一直在涨,这些钱也只勉强能让一家人吃饱。山子倒是还好,他孤身一人,没什么花销,这两年也攒下了几十块钱。他想把这些钱给长生娘看病,长生娘一直不收,让他攒着娶媳妇。
看见长生冲自己一直眨眼,山子崩住笑,对长生娘说:“婶,长生说的招工我也知道。工钱给的很高,年前我们厂子里就有人报名去了。听说招工可严格了,只要二十到四十岁的壮汉,有一点儿毛病的都不收。不过听说去之前都要签合同,里面写着绝对不会让工人去战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长生娘一直认为山子有出息、有见识,因此对他说的话自然多信几分。但是她还是担心,“二十到四十啊,长生今年才十八啊,不能去不能去。”
“娘,您看我这个头,我在码头上干活别人都以为我已经二十了呢。我去报名的时候就说我二十了,别人哪会知道呢。”长生分辨道。
“那,那一去三年时间也太长了。”长生娘看着因过早担起家里担子而分外成熟的儿子,心里还在犹豫。
“娘,没事,三年很快就过去了。我要是不去,这三年也就只能出海打打鱼,空闲了去打零工,挣不了多少钱。要是去欧洲,你们在家里就能领到360块大洋呢,这些钱足够你们在家生活,还能送冬生去识两年字。我在那边估计也能攒下不老少,等我回来,咱就是有钱人了,再也不用连吃药都赊账了……”长生想着这两年的艰难,眼眶渐渐红了。
是啊,自打长生爹去世后,家里的日子就越来越难。长生年纪小,打鱼赚不了多少钱,他就到处去打零工,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养家的重担。她自己身体又不好,总得吃药养着,给别人捕鱼网挣的那几个钱连一家人喝粥都不够。冬生和兰妮又小,帮不上什么忙。幸亏山子时不时接济他们,可是他们不能总靠山子接济啊。山子过了年都二十一了,早就该说亲了。长生岁数也不小了,亲事也该说了。想到这,长生娘心里就有些同意了,只是还有些担心。
“婶,别担心,我和长生一起去报名。”山子看着长生娘认真地说。
“山子,你……”长生娘不知道该说点啥。
“山子哥,你有技术,在四方机厂干的挺好的,不用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长生说。
“长生,现在厂子里也不好干。原来在德国人手里还好些,厂子被日本人接管后,我们这些人越来越不被当人看了。我和你说了孙大哥的事,这就是一个例子,我不愿意再被日本人压榨了。咱俩一起去欧洲,一来能互相有个照应,二来像你说的也能多挣些钱。”山子说。
“可是,你该说亲了啊。要是去欧洲,回来就耽误了。”长生娘十分担心山子的亲事。
“没事,婶,我正好攒几年钱。等我和长生回来,就一人盖上三间大瓦房,还担心娶不上媳妇吗?就怕到时候给我和长生提亲的人会把咱家的门槛给踏破了,您可别到时候净顾着长生把我给忘了。”山子故意说些俏皮话来逗婶子开心。
“咦,你个臭小子,婶子就是把长生忘了也不能把你忘了呀。”长生娘终于露出了笑脸。
“娘,你偏心,我和山子哥小时候肯定抱错了,山子哥才是您亲生的呢……”长生边打趣自家老娘边冲山子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厉害,也够哥们!”
“那还用说,谁让咱俩是兄弟呢!”山子白了长生一眼。
终于,长生去欧洲打工的事情确定了,长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年初二,出嫁的女儿都要带着孩子回娘家拜年。因为长生的姥姥姥爷都不在了,所以拜年就去了舅舅家。
长生背着打点好的篓子,里面装了几个豆包和花馍,还有过年剩下的半斤肉和山子买回来的几个苹果,算是村里很拿得出手的年礼了。往年山子也跟着一起去过,只是今年他要先去厂里辞工,因此只有长生母子四人出门。
初三、初四,长生一家都忙着走亲戚,给七大姑八大姨拜年。初四晚上到家时,远远看见家里有亮光,便知道山子回来了。
一家人坐下吃山子做好的饭,两个小的叽叽喳喳,商量着要用这两天得来的压岁钱买什么心爱的物件。长生则向山子打听辞工的情况。
山子喝了一口稀饭才说:“辞工的事还算是顺利,不过是多费了些口舌和银钱。”
“辞工怎么会费银钱呢?”长生娘不解地问。
“厂子现在归日本人管,他们整天想着克扣工人的工钱,有了机会怎么能不下手呢。我们的工钱都在厂子里压着两个月,我去辞工,会计说是会耽误年后的生产,要扣掉一个月的工钱。会计说是大过年的来帮着办辞工,讨要辛苦钱,又给了会计5块大洋。”山子不甚在意地解释。
“这……”长生娘气得说不出话了。
“一个个都是吸血的蚂蟥!”长生恨恨地说。
“婶、长生,没事,没几个钱。”山子笑道。
“山子哥,到欧洲挣了钱我补给你。”长生认真地说。
“补啥补,都是兄弟……”
一家人笑笑闹闹,很快就到了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