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和秀英成亲后依然在青岛工作,因为他还想帮助更多刚回国的华工,也想尽量打听一下山子的消息。
1920年9月,英招华工全部回国。长生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帮助了多少工友,但他知道,自己还要继续下去,因为还有工友没有回来。
从陆续回国的工友口中,长生知道了一些留在法国的华工的情况,大多是被当地人排挤,生活困难,因此格外担心山子。可是,他陆续寄给山子的信件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退了回来,山子一直没有消息。
1921年6月10日,青岛的华工派遣处举办了表彰活动,授予126名翻译和其他人员奖章。而普通的华工也收到了一枚邮局邮寄的勋章。
长生的勋章是邮寄到县里的,收到领取通知时,长生还有些期待,毕竟自己在欧洲辛辛苦苦工作了三年。
勋章是装在一个巴掌大小的信封里面的,上面用中文写着“大英政府陆军部赐给”和收信人的地址、姓名。
长生拆开信封,里面是一个小纸盒,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纸袋,纸袋里装着的就是所谓勋章了。
勋章是铜制的,正面是英王乔治五世的肖像(这是长生后来听说的),背面是骑着马手持长矛的武士。长生试图找出自己的名字和华工的标记,可一无所获。在把勋章放进盒子里的时候,才在侧面发现了一串数字和字母:“No.17537 Chinese L.C.”。
17537,这是长生在欧洲三年的华工编号;Chinese L.C.,长生知道,这是中国华工团的英文写法。
三年血泪牺牲,换来的竟是一块连名字都没有的铜制勋章,长生暗暗苦笑。他在法国时见过英国士兵的勋章,或是金制或是银制,勋章上还有获表彰者的姓名,和自己手里这一枚,简直是天上地下。
转眼到了1922年,山子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来。但长生已经形成了习惯,每两个月都会写上一封信,不管山子能不能收到。
春天时,秀英有了身孕,长生一家都高兴不已。而且,另一个好消息也传出来,日本要把无理占据的山东地区还给中国了!长生听到消息后,特意买了酒菜,高高兴兴地醉了一场。
到了5月,一直在青岛耀武扬威的日本军人开始撤离,长生挤在看热闹的青岛民众中间,不禁热泪盈眶。
12月10日,是中日两国政府约定的交接日,长生本想留在青岛看交接仪式,可家里传来消息,秀英这两天就要生了,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秀英在屋里疼得死去活来,长生则焦急地在院子里转圈圈,一会儿就要到门口扒着门缝看一看,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这两年来,秀英在家孝顺婆母,爱护弟妹,长生都看在眼里,慢慢地,心里也有了这个善良开朗的姑娘,而夏洛特已经成为他心底的一段美好回忆。
到了傍晚,产房里终于传出“哇”的一声啼哭,转圈的长生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生下来了!”
待屋里收拾妥当,长生才见到秀英和刚出生的孩子。
秀英累极了,已经睡着了。长生小心地给她扯了扯被子,从屋里退了出去。
长生娘抱着刚出生的娃娃给长生看:“长生,看,这是你儿子。”
“儿子。”长生手脚僵硬地抱过奶娃娃,看着红彤彤、皱巴巴的儿子,心中溢满感动。
“大哥,娃娃叫啥名?”冬生和兰妮围在长生身边看刚出生的小侄子。
长生看着已经睡着的儿子,小声说:“就叫守青吧!”
守青,守卫青岛。
守青两岁时,长生通过在平民学校的学习,完全赶得上初中毕业的水平了。他在青岛开了个小店铺,平常秀英和冬生看着,自己则继续开货车跑运输。
半月前,长生收到王鸿林的信,9月份他要来青岛公干。长生自然非常高兴,自从回国后,两人的联系虽然没断过,但一直没再见过面。
王鸿林来的那天,长生特意请了假,在家里等着许久未见的大哥。
和刚回国的时候相比,王鸿林有些苍老了,毕竟是快四十的人了,在欧洲那几年又伤了身子,自然不能和之前比了。
“大哥,你——”看着王鸿林已经夹杂着白发的头发,长生有些哽咽。
看着长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发上,王鸿林伸手抚了抚,“没啥,岁数到了,加上学校事情多,有些白头发也正常。”
“大哥,学校还顺利吗?”长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还行。前两年把欧洲的教育方法引到课堂上,效果还不错。最近又办了女学,让女娃娃也能读书识字。”王鸿林想起这几年的成绩,心中充满了自豪。
“女学?大哥,你这次来是为了这事吗?”长生问。
“就算是吧。青岛刚设了平民教育委员会,我过来一是讲一下办学经验,二是想找人给女学投资。现在女学的平民教育普及太难了。”王鸿林感慨。
“是啊,家里都重视男娃娃,有钱也是送男娃上学堂,女娃就在家洗衣做饭了。”长生想起家里的冬生和兰妮,明白王鸿林说的是普遍现象。
“唉,啥时候男娃女娃能一样就好了。”两人都感慨。
“长生,我听说了一些山子的消息。”沉默了一会儿,王鸿林才斟酌着开口。
“山子哥?啥消息?”长生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我们那有一个刚回国的华工。他是战后留在了法国,这些年一直在机械城生活。他认识一个叫张玉山的华工,是青岛这边的,应该就是山子。”王鸿林说。
“真的?山子哥咋样?”长生非常急切。
王鸿林顿了顿,“算不上好。山子是1921年搬到机械城的。开始的时候凭着优越的技术找到了不错的工作,生活还可以。可从去年开始,法国的工厂就大量辞退国外的工人,很多华工都找不着工作,衣食没有着落。我这同乡就是在法国待不下去了,这才筹钱回了国。他们回来前找了在机械城的工友,大部分人都回来了,山子在那边有了妻子和孩子,怎么都不回来。听说,山子后来下煤矿当矿工了。”
“矿工?可山子哥的腿——”长生想起那次坦克战,后背还在隐隐发寒。
“唉,估计也是没办法了。听说山子现在已经三个孩子了,家里担子重啊!”王鸿林感慨。
“山子哥在国内的工资还在我这呢,我一直想寄给他。大哥,你有办法吗?”长生听说山子过的不好,很是着急。
“没办法。现在和那边通信都很困难,只能靠人。”王鸿林也很无奈。
因为山子的困境,长生和王鸿林都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晚上,长生辗转反侧,很晚才睡着。
睡梦中,长生来到一个从没到过的地方,在这里国家强盛,人民安居乐业,没有战乱,没有外国人的欺凌。中国人可以自由到国外游玩工作,享受与外国人平等的待遇,没有歧视,没有排挤。
长生醒后,想起这美梦,他想,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梦一定能实现,到时候,华工们受过的苦再也不会有人受,山子也能自由回来与自己团聚。
这一天一定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