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绣履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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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云生处

那是一个朴拙的老人,就像黄土地上一块沉默的土坯。他就站在山上石垒的豁口处。屋子在深壑里。深壑在大山张开的一道裂缝里。在山的褶皱里,就像鸟巢似地散落着几户人家。日出日落的时候,亘古不变的夕阳因炊烟的袅绕不再寂寞,山壑里就有一个别样的名字传下来——善陀。

那时候,我们就一窝蜂地拥进了小村。小村实在是不大,三户石砌的屋子,青绿的草铺天盖地。一座庙,高耸在小村中央。小村在人们无数的好感觉中,一定有触摸到世外文明气息的感觉。鞭炮响起,所有的人都跪下去。跪下去,我偷看那个卖香火的农妇,她在比较两张纸币。两张都是淡绿色的两元钱。她把明显干净的一张装进了衣袋,另一张放着,等待找零。把钱看成一种吉祥幸福是一件好事,新旧是不是她生存的一种好心情呢?!我站起身走出庙门。居然不知里面供养着什么样的神怫?现在想,好像莲花宝座托起的怫,有一张丰腴的脸。我看到一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我看到哪个朴拙的老人,正挑了一担水走进花田。他弯下腰,油菜花田里,还生长着一种什么作物?这么宁静致远的小村,因何要修一座庙?修庙人一定怀有目的。

一盘石碾。疏疏的有一枝桃花斜过来。我坐在石碾上,我要求友人一定要把那枝桃花摄进来。“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又见一年春”、“催出新妆试小红”、“为他洗净软红尘”……你看,有桃花在,一切就必然带着浪漫的寓意了。桃花从一座小院的墙头上伸出来。院内没有人住,春风春生的野草疯长起来。石屋的门两侧有春节的对联:“春风送暖驱寒意;幸福不忘报党恩。”多么暖人,像春雪在阳光下就要暖化了。我走近它,记下。没有人住的石屋,贴着暖心的对联,很有味道。

我坐在寺庙下的台阶上,看天。天上有云,云本无根。我说那云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心境呢。是啊,那云,混沌无识无序,依偎戏耍在山的怀里。谁又能说混沌不是一种大境界呢!像这善陀人家,只守着自家的老屋,守着一种不变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儿育女,修房造屋,抽几口旱烟,看几朵云彩,心里平和着,吼几声不知名状的山歌,砸出一些活命的滋味来,你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其实,幸福是一种自我感觉,体验存在于感觉的过程中。幸福,难以倾诉,也不可理解。就像这云一样,云飞云落,都是平常。

云与人一样,同是一段生命的过程。坐看云低,仿若洞见一段生命的无为和无知。云的家园是山、是江河湖泊、是草丛树林,宁静的自然对于人类,不也意味着一种永恒的家园么。

山、水、草、木、生命、智慧、劳作与汗水浇灌的丰腴。油菜开花,它使我们在生命的轮回中懂得自省与平和是一种美好的品质,让我们知道翻越一座山之后是裸露出的亘古的宁静与庄严。

我走近那位老人。我说你在浇灌什么?

“浇灌坟茔上的树,一棵万年青松。”

他用手指给我看,先他而去的女人就留在那里。老人走过去,从我面前,以一种自在的神态。

那女人就在那里,油菜花田,她立在那里,等待着亲爱的未亡人。她像一个乡下的农妇,等候城里归来的丈夫。丈夫在城里谋幸福。这样的心理,必然带着诗意的浪漫。搬着指头数日期,一日两日,农妇不紧不慢,安稳得惊人。只是默默地说:别急,反正我守着自家的小屋呢,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守候着静止在四季轮换的油菜花田,她是这世上最有定力的一种人。

有一天,老人将徒步走回小屋,这时小屋已经弄出不少景色。空气净了,心也净了,情绪似也变作透明。冬日白雪覆盖,春天幼苗返青,五月油菜花开。葬在这花田的善陀人真是好福气啊。

古人曾经描绘的理想国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的城里人,不就想生活在这样一种境界中么,因何会感觉负载很重很重?因何要去渴望一种真诚的交流?城市的上空有什么呀,连麻雀灵动的翅羽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沙粒般低鸣的风,那风没有云的滋润,嘶鸣得让人心悸。

我们赖以生存的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存在着许多伟大的思想者,他们在无数年前就深怀着无尽的忧虑发出过悲伤的预言!多少年过去了,人类是否注意倾听过这无尽的忧虑发出过悲伤的声音呢?绿色,绿色,领悟这个词,是否已经太迟。从某种意义上我是多么留恋这善陀小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