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今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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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路都是春水

有一种香是这样的,它不晦不昧,似有似无,不染阳光的沉滞,在山间植被的薄暗里不粘红尘,似有森森细细的湿,空气在其中潜隐地流过,虽绵细无力,却真真地沁人,那就是水香。

我是受朋友的蛊惑去黎城的源庄看泉。朋友说,那里有你念叨的水味,透澈,浪漫抒情得美好。我带上儿子即刻启程。我已有很多年没有见过泉了。去年8月份去平顺的井底,那种水香,至今在精神世界充盈着,让我渴念。儿子说:“我们可以不带水,只需备好一样东西。”我说“什么?”儿子说:“傻妈,大嘴呀!”

就这样,我们甩手上路。

五月,扬着尘沙的日子,头顶上悬着一轮干黄的太阳。比较晴天,那一种黄让人心情郁闷得有一种不可名说的急躁。要不是为了源庄的泉,这样的天气,我是绝不出门的。黄沙嘶鸣着从车窗缝隙流入,同时也流入了几丝斜斜的没有心情的阳光。

车到黎城,结伴而行的有县旅游局的女孩子张丽,还有三个孩子,一车人挤挤的。风沙过后,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司机说:“扬沙天越来越多了,出门都不敢举头仰视,尘沙把这个世界弄得很坏。”他的表述很让我惊讶。他指给我看,说路经的这条河,曾经有水流过。他用特殊的目光,用我看不透的复杂的神色去眺望他记忆里的这条大河。河已经流去很远。河床上排列着色彩各异的石头,雨过后,成为一道风景。我在石头之河与麦苗返青的田间穿过,感受着上古到如今风景一贯的魅力。一条河走远了,一代不由自主竭尽全力地活着的人走远了,自然山水和遍地覆盖的植被是否也走远了?历史在白云苍狗的漫漫发展过程中无知觉地背叛着一种永恒,尘沙,可是人类留给自己最后的归宿?

大约上午11点时,我们走进了源庄,首先闻到的是青涩的水香,尽管粗重的沙粒依旧在脸前飞扬。一个洗葱的闺女,在泉边扭头看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灰头土脸的客人。她无意间的点缀就给这源庄添了出色的“好”。倒不是闺女有多少媚丽风情,只是一个朴拙的憨态、翠绿的葱、粉白的手、三颗两颗倒挂的绿,辫子滑到胸前就用力往后一甩,那个标致,真格就出了彩。细细看这源庄,山环水拥,流泉哗哗,泉上三块两块条石,砌在一起,居然做了房屋的根基,院内有树,杏花、桃花、李花闹作一团。翁媪苍苍,捣衣声声,我们被感动得大呼小叫。孩子们如飞鸟,四下散开,剩下女人,小心地,踩着泉上的石板往涌泉的洞里走。泉水静静的,悄无声息,一些细小的蜢虫在泉上飞舞,泉下有小巧的泥鳅在游,在这里你感觉不到水流,在它的下游有水声传来。水的透明,可以看到水下泥沙中生存的游动的水生物。司机问:“在城里,你能看到这明净的泉子?”

是啊,我记得数十年前的城市边缘,我还看到过水、荷花荷叶。每到夏秋之际,粉红的花,翠绿的叶,风一吹,它们摆动出一塘涟漪。那是大自然最末尾的零星韵律,看着花开,心情也还是朗晴的。可惜,风物已是比不得昨日。现在的城市,汹涌而至的垃圾遮住了原来的蓄水的池塘,似乎并不是很久,出门觅得的,已是一座标志着文明的灰色立体物了。城里人喝着黄锈的水,心情却大都不在水上。水和着泥砌出的墙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用钢筋水泥堆起来的高楼大厦,伤痕斑斑的裸土、污秽片片的死水,到哪里去寻这清洌的泉子?

我们从石桥上走过,有亭,亭中有烈士纪念碑。为了胜利,民族英雄、普通战士,究竟有多少人在艰苦岁月里献出生命?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我看到碑上的烈士,大多是山西、河北、河南的儿子,他们形销骨散后,这泉、这山,恩养着他们的灵魂。

我就这么痴立在源庄的泉水旁,闻香,身心不知所从。古人说:“真水无香”。水若无香,怎么能有一波一折,质朴天然的灿灿;怎么能有高朗爽洁,曼妙着点点凉意的清纯?

海水、河水、泉水,我独喜泉。在一个地理的方域里,泉传承了海、河那种流程的动天声响,它汨汨、涓涓、潺潺,融入人类的疼痛、欢欣、辛酸和喜悦,对于世界,它呈现了无限的安宁。“智者乐水,仁者爱山。”我虽算不得“觉悟”之人,但城市住久了,心却是惶惶的,总要在一些时间中让记忆的纤维穿过。想想山,想想水,日子过得就清爽透明些,也许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一种感情。

“五一”节过后,儿子用他学到的最美好的语言写出了一篇关于源庄的游记,其中有一句话是:“一路都是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