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贵去丘庄接应演出队,丘庄离这里有四十里地,吴玉贵骑着摩托去,到了才知道演出队来不了。因为当地举办一个什么踏青会,请了市里和省里一帮诗人和小说家来搞“春天送你一首诗”。县里要演出队给这帮文艺人助兴,前一天的晚上就请了演出队来演出,没有选择性地听、看,演出队有流行歌曲、戏剧、杂耍和八音会,文艺人们听了不过瘾,想看地道的地方艺术,今天晚上的节目就演纯地方的东西,所以走不了了。
团长陈小苗特意和吴玉贵强调了这一特殊时期的情况,说,我就计划派人去一趟瓦窑沟和你哥协商一下,你来了就好,知道这一次你哥是动了真性情,我也是想积极配合,但是,有时候事不凑巧计划赶不上变化,也算是政治任务,硬鼓住走怕不好,只能委屈你这边了。两夜的演出只好错后一天,这事是县政府办的王主任特意安排的,我是脖子上系着领导指示,不照办不好说。况且这一活动是全国性的,要是你哥一直写下去,这一拨人里,你哥怕也成全国性的人物了。
吴玉贵听了这话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也没有手机,不方便和哥哥联系,瓦窑沟村人都知道今天晚上看节目,院子里的大锅都支起来了,媳妇的白馍也蒸好了,就等着演出队一到把娘的牌位接回来,放到方桌上要娘打头看演出。要是自己定下的怎么都好说,中间搁着哥哥,他也是政府人,脖子上也系着一根绳绳,自己不敢瞎闹,多余话没有说,掉头走人。出了丘庄村,越想这事是越不对劲,到夜晚人都往老吴家的院子里走,听不到声音,见不着热闹,一下灰秃秃了,你能把脑袋装到裤裆里?真那样那真要叫人笑话死了。既然演出队明天才能来,今天夜里的事情他就擅自做主一回,绕道到乡政府定了一场电影,人家说电影的胶片不多了,赶着清明都要演,还剩一个旧片但也是名片子《秋菊打关司》,要不要?吴玉贵想,这片子是有些老了,既然没有挑头了,秋菊打官司就秋菊打官司吧,首先,娘活着没有看过,就算是自己给娘行孝了,其次,要娘也知道秋菊这媳妇多么地不简单!
吴玉贵回到瓦窑沟的时候,已是半下午,感觉自己院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是自家的热闹有些过了。先是听到院子里说话声吵,女人们多,有好几个妇女张嘴哈哈笑。熄了火,放好车才看到地上有小卧车的车轱辘印子,想着,这回哥是讲排场了。
进了院子看到瓦窑沟村支书兼村长的媳妇吴国花来帮厨,还有会计的媳妇李婉婉也在,平常这两个人见了他眉骨都不动一下,现在看着他眼睛都弯没了笑着说,看你黑着脸,是不是不稀罕来给你帮厨呀?他觉得这天上下饼子的事要发生了。更有甚着,听到了爹的屋子里,支书兼村长的李喜平和会计王政林也在,正和哥哥一唱一和的说事呢。吴玉贵觉得这两个看人下菜的人物能来,说明哥的地位变了。我说么,哥因何要回来给娘烧十年纸,而且又是如此张扬!
吴玉贵不敢往细处琢磨,急忙往爹的屋子里走想和哥哥说明白今天发生的事。吴玉贵进了屋子顾不上打招呼,直戳戳地说,哥,今天给娘的演出怕不成了。
吴玉贵正和支书会计说着未来瓦窑沟村修路的事情,这么一说,有些坏他的心情。但作为即将提拔的吴玉亭来说已不是当年那个吴玉亭了,当年的吴玉亭还有几分农民的倔强脾气,丢了面子想耍小聪明想力挽狂澜,现在,那脾气隐了,隐成了一种面子上的拿派,尤是面对地方干部的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稳当心态还是学了一点,但他拿烟的那个手指尖还是抖了一下,一截烟灰落在了裤子上。按以前他会抬高手臂狠狠的拧下去,把那截过滤嘴屁股拧成烂丝,现在吴玉亭不会了,时间已经把他锻炼出来了,他已经把以往的少年皮脱了,青年皮脱了,壮年皮也将脱尽,他就像蚕一样老熟了。只见他把那截烟头叼在了嘴角上,揪住裤子用二拇指弹了一下,轻轻地把烟头放到了一个用八宝粥当烟灰缸的罐子里,他还很轻松的用自己杯子里的茶水倒了一下,那烟头的青烟一下就断了。
吴玉亭抬起头来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值得用这样的嗓门说话?
吴玉贵说,人家演出队在丘庄,说是给文艺人们演出,今天走不开,还说你有悟性要是一直写小说就好了,就成全国样的人物了。吴玉贵有些对哥没有写小说,没有成为全国样的人物遗憾,停顿了一下没有接着往下说。
吴玉亭就是不想听这“小说”二字,这二字让他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让他的人事秩序多少年来一直遭到严重破坏,让他不能够在人事道路上应对自如游刃有余,总是让他在期待重新洗牌时被扣在了底牌。他抬了一下屁股很是不屑地说,知道,是春天送你一首诗,对你们来说,春天送几袋子磷肥和碳胺是再好不过了,也就是一些个不务正业的人拿春天说事找泼烦。
一句不务正业,把一帮文艺人搞得没有了广阔的背景。
吴玉贵说,是县政府的王主任按排的,人家团长说了,县政府的指令就是拴在她脖子上的一根上吊绳。吴玉贵一时没有想起来当时的原话,意思是领会了,就篡改了一下用词。
吴玉亭一听这王主任,心里就窜火,算什么东西嘛?自己有媳妇在乡下种地,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整天拿着职务调派演出队,还不都是看上了陈小苗那娘们,陈小苗也是,就算不等我,也不想和我好,都好说,见怪不怪,找了一个有妇之夫,素质和品位之低下,那真叫个嚼着不烂,咽着吃力,听起来堵耳朵,哪有半点爱情的高尚趣味!如果这时候发火那就显得自己气量狭促了,想了想换了一种口气说,那哪是王的意思,那是习县长的意思,还有我更清楚!
吴玉贵想,既然你清楚,为何还要我去接?但不敢这样反问,是自己的哥,小声说,错后一天,今天晚上呢,我定了一场电影,是秋菊打官司,人家说是名导的戏,瓦窑沟武黑他爹死的时候放过,一个照着村长的裆踢了一脚的女人,那女人,呵呵,一根筋!
会计王政林说:“错错错,是村长踢了秋菊男人的裆,把他男人踢寂寞了,她不依,一级一级上告。
吴玉亭觉得弟弟说话太没有水平了,说着啥事情呢就拐了弯了,这弯拐得有点半吊子,要不是自己这个即将成为正科的面子撑着李喜平,村长李喜平其是一个吃素的人物!
吴玉亭说,春天送什么的事,我是知的,只是换届前的事情太多,又因为清明要回来上坟,三天里习县长要准备的材料,我在回乡之前都要准备好了,我都忙得乱昏了头脑,看看,我都忘了,也算是有个补救。秋菊这位农妇也是一个进步人物嘛,值得一看,懂得用法律来做武器,现在自上而下不是讲和谐嘛,啥叫和谐,我和习县长经常探讨这个问题,说给你们吧,自然朴素的品质就是和谐,这影片到最后,说明了一个问题,都是他妈的善良厚道人。
一听叫王主任是姓王的,村长李喜平赶忙站起来取了暖瓶给吴玉亭满上水,倒水的中间给会计王政林使了一个眼色,王政林说,我出去小解一下。
王政林出去后进了茅房掏出手机来赶紧给村长李喜平发了一个短信。李喜平的手机响了看到上面写了:你的眼色我没有明白。
李喜平看着手机和吴玉亭说,小舅孩发来的,操蛋呢,知道我和吴主任在一起,想让我求你,看能不能说说让他去镇政府当个通讯员。
李喜平抬了一下头说,我发给他,这点毛毛事也找吴主任说!
王政林接到李喜平的短信,上面很清楚地写着:打听一下吴有没有提的可能,有,回来就说今晚的电影咱管了。
吴玉亭没有接李喜平的话,看着别人发短信自己也想发,这东西在当下社会,说白了就像看见有人尿,自己也紧,便掏出手机来说,这叫拇指文化,全球通,都普及到乡下了。
相互让烟的功夫里李喜平的手机又响了,因亮光折射得屏幕有些黑,他用手捂了看,上面写了:马路消息说,有可能是真!
李喜平回过去说,肯定下来,马路消息,马路上没有人?日你娘,谁说的?
李喜平合上手机笑着说,小舅孩回的,说我和你的关系铁得就像钢板一样,这点毛毛事对吴主任不算事。小舅孩和姐夫,中间隔着他姐,他敢拿我当软柿子捏。
王政林在茅厕急忙翻阅他记录的电话号码,终于看到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这个人物是县政府看门房的武秃子,他把电话打过去问武秃子,吴玉贵提拔的事风声紧不紧?武秃子在电话里说,看人家的走步,有变化,一般来说,有动静的人,这时候大都沉不住气,不是说话口气变了,就是走步变了,还有呢,以前叫我武师傅的只要开始叫我老武就有动静,等确定叫我武老头,那这人准提了。王政林说,你鸡巴说明白点,到底是提了没有?我啥都不叫你,我提了啥了?快点,我提着裤子呢!武秃子冲着电话说,我又不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我酸得难受了,知道人家是甜东西吃多了!告诉你有提的可能!
看到屋外的王政林很像回事地系着裤带走进来,坐下后看着吴玉亭说,说句不中听的话,吴主任,今晚的电影就算瓦窑沟村给你放了,一是给婶尽个孝道,二来呢也算是我和喜平村长祝贺吴主任高升!
李喜平拍了一下王政林说,这话我早想说,不是说我这人势利,吴主任,就咱,中国最低的一级政府,办啥事不得拍上边人的屁股,你要是普通农民,我丑话说到前头,我不认识你是个人物,如今都是一把手说了算,你当了一把手,我就拍你,不怕你笑话,就这么定下了,玉贵啊,放电影的啥时候到?
吴玉贵说,我还得去一趟,去接他过来。
吴玉亭觉得不好,李喜平说,有什么不好,你明天的演出不也同样娱乐了瓦窑沟村民的生活!
吴玉亭不说话了,拿着手机发短信,这条短信他是发给陈小苗的,他虽然相信她的演出是一项政治任务,但从思想上觉得陈小苗对自己有意见,拿政治任务做幌子的意思深处隐藏着内容,这条短信在用词方面应该有一些讲究,不能太直白,不能让对方看出来自己是吃王主任的醋,他搜寻了脑海里所有的记忆,他觉得用到文章中的句子都是好句子,用到这里难说能出彩。手不随心想,一行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猜测陈小苗看到每一个汉字在她眼皮下晃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笑,自己便也笑了一下,一下想起了他剪下的那一沓沓文章里的一句话:祸兮福所依!
这句话要比刚才那句话富有力度!
但是,已经晚了,手机上显示了发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