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剑德听见,却始终保持着嘴角上扯的似笑非笑:“武林盟主?是啊,获得这个身份,不就是为了图点什么吗?”
面对这个无耻之徒,懒散道人不由一口浓痰啐过去:“真不要脸!”
殷剑德哈哈大笑,笑得极其狂妄:“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力气吧,过不了多久,十几个门派的顶尖高手就会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你们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过只两个人四只手,逃不出去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得到朱丸后,我会把这里付之一炬,所有的尸体,痕迹,全都被火焰掩埋掉,然后,我要告诉江湖的就是,各大门派争夺朱丸,青玄道长率门人抵抗,激烈争斗下,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殷剑德得意地张开双臂,“你们说,是不是很完美?道长,我给你安排的这个结局,你还满意吗?”
“呸!想得美!先接你懒爷爷几招!”懒散道人勃然大怒,举剑就要出击。青玄道长却一把拉住了徒弟的胳膊,对殷剑德道:“朱丸始终是江湖人争夺的对象,咱们还是把这事儿框在江湖之内解决,让平夏真他们一家子先走好不好?毕竟还有小孩子在。”
殷剑德用鼻孔冷笑了一声:“道长,您也不是第一天进江湖了,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要求?放了他们?放他们出去坏我名声怎么办?”
懒散道人真被这个无赖气坏了,连青玄道长也是脸色铁青,只咬了牙哑声道:“那就别废话了!”说罢师徒两个举剑与殷剑德斗在一处。
混乱的争斗中,懒散道人忽然感觉到了来自火焰的炙热之感。他正奇怪间,忽听平夏真的声音在刀剑相击的叮叮当当中平静地响起:“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诸人俱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他们这才惊异地发觉,倒在地上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高高的火苗,像是一条拱起了脊背的蟒蛇,在地面上蜿蜒着,眼看就要引到靠墙的那些黑油纸包。
“你们不用再争了。以后不再会有朱丸了。我错了。我错在有了贪念。所以,我会赎罪。我会用一家的性命,毁掉这所有贪念的源头。别再争了……别再死人了……”在平夏真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中,火舌已经舔到了最外侧的黑油纸包。
平夏真,一位不第秀才,潦倒落魄,仕途无望,遂沉醉于黄老之学,再加上他看过几本医书,凭着一点小聪明,自学成才,竟鼓捣出了火药。此刻,他以前觉得并没什么大用处的研究成果,全都包裹在这些黑油纸包里,码的整整齐齐。
“不好!”离门最近的殷剑德反应最快,一见不对劲儿,便一拧身,头一个窜了出去。
“师父快走!”懒散道人急忙把师父往门外推去,青玄道人却矗立不动,只瞪目怒喝:“你们疯了!孩子还那么小,难道要让他给你们陪葬?”
平夏真夫妇看着他,微笑着,手拉着手。
这是懒散道人最后的记忆。“轰”的一声巨响之后,光焰腾起,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那天天很晴,明月朗朗,将地上的一片狼藉照的雪亮。懒散道人这才发觉,恩师趴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和那个小婴儿紧紧护在了身下。懒散道人只受了些皮外伤,但青玄道长自己却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两条腿仅有零星皮肉相连,白森森的骨头突兀刺出,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怪异姿势。
他们身后的小茅屋已经被烧成了废墟,几簇尚未熄灭的火苗兀自跳动着,隐隐约约映照着平氏夫妇焦炭般的尸体。殷剑德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懒散道人虽然跟随青玄道长闯荡江湖多年,却从未见师父受过如此重的伤。他一时也慌了手脚,一边哭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师父包扎伤口,点穴止血,运内力通脉理气。不多时青玄道长终于悠悠醒转,第一句话却是:“快……看看……那孩子……孩子……怎样了?”
懒散道人这才想起放在一边地上的小婴儿,慌忙转身去寻。他去抱孩子的时候,发现刚才还倒在旁边的殷剑德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他也受了不轻的伤,生怕懒散道人和青玄道长联手寻他的麻烦,趁人不注意脚底抹油溜走了。
从那儿以后,殷剑德就好像凭空消失了般,再没有在江湖出现过。
不过,当时懒散道人顾不上去想殷剑德的下落,他看着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师父,再看看显然只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幼小婴儿,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谁也救不了。他心乱如麻,手颤抖着,体内的气息也紊乱起来,在身体里豕突狼奔。
青玄道长看出了懒散道人的慌乱,当下竖眉断喝一声:“懒散!守住你的心猿!”
如当头棒喝,如晴天霹雳,懒散道人忽然定住了身子。他闭目片刻,再睁开眼时,心下清明,有如天上的朗月照在了心间。
他擦干眼泪,走到师父身边,又要给他老人家止血理气脉,青玄道长却摆摆手,低声道:“快把那孩子抱过来,看看还有救吗?”
平氏夫妇虽然一心赴死,但孩子是无辜的啊。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谁也没有权利让他在人生旅程尚未开始的时候,就让他就此刹住脚步,哪怕是他的亲生父母也不行。
所以,在火药点燃的瞬间,青玄道长拼尽全力将那孩子从平氏夫妇手里夺出护在了怀里。而这也延误了青玄道长撤离的时机,直接造成了他双腿的重伤。
但对于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来说,这一夜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在青玄道人的保护下,爆炸燃起的大火虽然并没有烧到他,但无处不在的浓烟却已经呛入了孩子的口鼻,再加上摔倒后的冲击,离开母亲怀抱后的寒冷,都使得这个稚嫩的娃娃此刻命在垂危,连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徒劳张着小嘴,小胸脯微微起伏着。
“师父,你看这是什么?”刚刚平静下来的懒散道人,此刻看着自己抱起的小婴儿,声音又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