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吃力地睁开眼睛,脑袋昏沉沉,四周黑漆漆。
虽然清醒过来代表他还活着,但二狗子这会儿宁愿自己再死一回。
毕竟,深处暗不见天日的大牢,阴沉可怖不说,光这地牢里丰富多彩的气味儿,都令二狗子想自寻了断。
这念头,多半那两位威远武馆的武师也有,不然,他们两个怎么也和二狗子一样的满脸沮丧呢。
不错,昨儿被不明人士劫道抢亲之后,官府找不到罪魁祸首,就先把当时还昏倒在犯罪现场的三个倒霉蛋抓进了大牢。
虽然他们三个指天画地的发誓,但毕竟没有直接证据,毕竟他们三个是最后留在现场的,所以……
正当二狗子幻想着套路神再显神通让他再重来一次的时候,忽听牢门哗啦啦响起,竟是又有人来了。
狱卒开了门便悄然隐退,只剩下两人挺胸叠肚地走进了牢房。为首一人是个矮胖子,活像是个大冬瓜,后头跟着个年轻的差人,低头哈腰的,完全看不出他有多高的身量。
为首的大冬瓜捏着鼻子,傲然扫视一圈,道:“你们三个就是目击者?”
这一天来,牢里这三个已经被不同的官家三番五次盘问了,同样的话车轱辘一般说了一遍又一遍,三人心中都有些烦。那两个武师平日直爽惯了,此时又觉自己冤枉,更是不耐烦,对那冬瓜的发问,就当做是苍蝇嗡嗡,根本不理会。
跟在冬瓜后头的当差的赶忙往前跨了半步,一脚踹在最靠前的二狗子屁股上,喝道:“常大人问你们话呢!起来好好回话!”
武师之一将信将疑道:“常大人……敢问可是御赐神捕之名的常刀浪常大人?”
听见这话,那当差的小年轻好像是自己得了夸似的,挺了胸脯道:“正是神捕常大人!算你们有福气,赶上常大人亲自办这案子……你们只要好好回答常大人的问题,常大人自然会还你们清白。”
“清白不清白的,也得查清楚了再说。”被称作“神捕”的常大人傲慢道,“现场什么情况,你们谁能跟我说说?”
“我们都说过无数次了,”其中一名武师略有些抱怨道,“就是有人突然劫道,抢走了唐小姐。”
“据我了解,你,还有你,是唐家雇佣了专门护行的武师,”常刀浪道,“据说还是老牌武馆威远武馆的,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怎么还能叫人劫了道?”
“劫匪是团伙作案吗?”常刀浪身后的小跟班插嘴道。
常刀浪回头不满地白他一眼,道:“安宁,我让你说话了吗?”
“是,大人,属下造次了。”被唤作安宁的跟班急忙低了头,再不言语。
常刀浪这才转回头,咳嗽一声,道:“对方是一伙人吗?”
两个武师又不吭声了。
二狗子瞧瞧两人脸色,再看看那位常大人,遂爬起来回话道:“不是,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常刀浪一瞪凸眼泡,“一个人干翻了两个武师?”
“那个人不是寻常劫道的,”有个武师不服气道,“一看就是个高手。”
“哦?”常刀浪有些感兴趣的样子,“高手?哪个门派的?用的什么兵刃”
“这……”两个武师对望一眼,俱是有些为难。其中一个应道:“这人不用兵刃,赤手空拳,但从拳脚上来看,又不见任何门派的影子,就好像他自成一派似的。”
“这人用一条腰带都能当长剑使。”另一个武师补充道。
安宁疑惑道:“既然是如此高手,那就绝不可能是藉藉无名之辈,你们这些草莽之辈日日行走江湖,怎会不认识?”
“你这话虽然有点儿道理,但是却忽略了一种例外情况。”常刀浪道。
安宁赶忙哈了腰,恭敬道:“安宁愚钝,还请神捕大人点拨明示。”
“别忘了,有种高手,是已经退出江湖的高手。”常刀浪松松垮垮的双层下巴高傲地抬起来,道,“这些人大多身怀绝技,江湖经验丰富,一旦出手,绝无失手,而且做事干净,直奔目标,绝不会拖泥带水,就像这桩案子的嫌犯所做的那样。”
常刀浪看向墙根儿蹲着的两个武师,又补充道:“更关键的是,这种退出江湖的高手,后生晚辈往往见面不识,连伪装蒙面的手续都能省了去。”
“大人真知灼见,安宁受教了。”跟班安宁又是深深一躬。
两个武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我们这些混迹江湖的,若是明言退出江湖了,就绝不会再沾丁点儿的江湖之事,否则便是背信弃义,人人可得而诛之。”
世人皆以为江湖人皆是些糙汉鲁莽之辈,哪知江湖之所以能成为江湖,自有其独特的一套规矩,江湖之人也必须严格遵循这些规矩来行事,离经叛道,也照样会有江湖规矩处置。
所以,江湖也不是有绝对自由的法外之地。入江湖不易,退出江湖更难。那些能全身而退的,哪一个不是历尽劫难九死一生?费劲吧啦退出来的庆幸还来不及,谁还有心思再冒天下之大不韪盯着背信弃义的名头再入江湖呢?
何苦来哉呢。
常刀浪冷冷道:“若是已经失了信誉,被赶出江湖的人呢?这样的人会在乎你们江湖所谓的规矩吗?”
武师一愣:“这……有这样的人吗?”
另一个武师道:“大人,我们都是些粗人,若是有失信的小人,早一刀一个剁翻了他,哪里还能让他留着命退出江湖过小日子呢?他想得美!”
常刀浪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无所知的白痴?告诉你,你们那片臭泥塘里都埋了几只翻盖的王八,我常某人都门儿清!”
武师这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只得低了头不敢再言语。常刀浪虽然神捕的威名震江湖,但是在成名之后升职加薪的,已经完全转向了管理工作,整日介也就是按时点卯,给皇帝写写总结,对下属指点训话,的确距离江湖已远,也难怪现今的武师轻看了他。
安宁做常刀浪的跟班儿有些日子了,瞅着自己顶头上司的脸色,便有些猜到了常刀浪的心中所想:“大人,您莫非是怀疑……”
常刀浪却不理他,仍瞪着面前的三个囚徒,问道:“那个劫走新娘的狂徒,长什么样子?”
两个武师又对视一眼,俱是有些为难的样子。一个说:“那人带着斗笠,没带刀剑兵刃……”
另一个想了想方道:“他长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没有疤……”
这两人当时就顾着打架保命了,哪里还有精力注意对方长相特征?
见这两人说不出太多信息,常刀浪不由露出些不快的神色,正欲拂袖而去,忽听角落里冒出个声音来:
“回大人,小的不才,也跟那个劫道的斗了一斗,虽然没打过他,却是把这人的样子牢牢刻在了脑子里,就等有朝一日再遇到了他,我再君子报仇……”
常刀浪走两步站到二狗子跟前,道:“少说废话,讲重点!”
二狗子忙道:“回大人,此人中等身材,看起来是一身的书卷气息,颇不类一介武夫。面貌嘛,说实话,此人虽相貌平平,唯独一双眼睛极亮,莫名的就有种威慑力,但是叫人看了却又会生出几分想亲近他的感觉,实在是怪的很。”
两个武师在旁听了不住点头。二狗子的描述看似也没说出那人的相貌特征,却极准确的传递了那人的气质。
而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气质,比起容颜来说,却是更有辨识度的。
最起码,常刀浪很明显的就从二狗子的这番话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这神捕脸色一点点沉下来,对着二狗子点点头,转身便走。
二狗子却慌了神,他还指望自己这番话帮上面前这位“大人”的忙,就能被放了呢,谁知道这位神捕大人竟然要走!
二狗子一时顾不得许多,一个飞扑过去,抱住了常刀浪的大腿:“大人,我……我们都冤枉啊,我们也是受害者,能不能……”
看见二狗子豁出去了,两个武师不由也要跟上。可这时安宁飞快上前,一脚踹开了二狗子,喝道:“大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袭击神捕大人!”
两个武师又蹲了回去。
常刀浪站定了,转过头看着被踹在角落里的二狗子,扯动一脸肥肉,笑道:“小兄弟,我劝你在牢里好好祈祷,祈祷我能顺利抓住那个贼人。否则的话,你们三个就只能替他充数了。毕竟,这是皇差必须要完成,我顶着这个神捕名号,也不能失手是不是?”
二狗子顿时呆了。心想这也太黑了吧!
常刀浪自然不会照顾三个草籽般的屁民的心情。这位神捕大人大踏步走出牢房,站在庭院里深深吸口气,对身后紧随着的安宁道:“去妙手回春那里买杨庄村的消息。”
安宁忙道声“是”,匆匆忙忙便先去了。
常刀浪仰起头来,凸眼泡瞪向阴沉的天空,看起来更像只癞蛤蟆。他面目狰狞地咬牙道:
“萧逸竹!这次绝不会再让你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