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婴儿痛苦,青玄道长等三人在旁看得揪心不已,却是束手无策。都道那孩子挺不过去的,谁知日出天明后,孩子竟又张开了双眼。
虽然依旧虚弱,虽然只是不足满月的婴儿,但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蕴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有一丝不解,有一丝恐惧,更多的,似乎是渴望。
渴望着灿烂的阳光。渴望着一点点清甜的水饮。渴望着再温暖一些的怀抱。
渴望着生存下去。
联系孙真人之前被软禁时的“实验”,青玄道长他们基本可以确定,朱丸对身体的影响应该是周期性的。虽然还是不清楚原因,但每月十五的月圆之时,恐怕就是朱丸那未知的烈性的唤起之时。换句话说,月圆之时,也便是那婴儿的受难之时。
“月圆而受难,月缺而知难,这孩子的一生恐怕少不了波折困难啊。不如就叫他朔望吧。”青玄道长叹息着,看向孙真人:“也不知咱们替他做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对也罢,错也罢,他都已经粉墨登场了。”孙真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如今,这个粉墨登场的孩子,已经成长为翩翩少年郎,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是怎样走过来的?可以想见的是,他曾遭受过无数的白眼,无数的困顿,甚至像此时一般,险些丢了性命。
不过,还好,少年眼睛里渴望的火焰还在。
萧逸竹看着朔望,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被他塞在角落里从来不愿意回忆的自己。
萧逸竹没来由地想起了万壑。现在想来,万壑的眼睛从来都是眯着的,除了当初相遇见到自己手中的食物时,那小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如饿狼般的贪婪,萧逸竹似乎从来没读过万壑的眼神。
万壑的眼睛总是躲躲闪闪,从未像这个朔望一样,坦然迎上。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朔望看着萧逸竹呆呆出神的样子,不由眨眨眼,咧嘴一笑。
少年的笑容太过灿烂,一直一直看着的话,怕是有会被灼伤的危险。萧逸竹倏地转过头,将无处安放的目光投在了平静的湖面上。
懒散道人仍沉浸在愧疚的情绪之中,什么都没注意到,只低着头抱着酒葫芦道:“所以,那颗朱丸……一直在朔望的身体里面……一直都在……”
萧逸竹远远望着镜面般的湖水,道:“我只是在想,朱丸在朔望身上的消息,是谁散布出去的?要知道,当日在场的,能知晓这个秘密的,只有朔望、老懒和青玄道长、孙真人四个人。青玄道长早逝,那么剩下的你们三个中间,是谁,又是为什么要把这个事关生死的消息捅出去呢?”
听萧逸竹问话,懒散道人也犯了迷糊:“是啊,是谁呢?我发誓我没说过,朔望是当事人,更不会说,难道是孙真人?也不像啊?”
“别乱猜了,”朔望开口,声音苦涩道:“是我。”
“啊?”萧逸竹等三人不解地看着他。
“你傻了还是疯啦,这事儿使劲儿捂着盖着还怕被人知道,你还自己往外说?这难道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懒散道人难得的发了火。他生性惫懒,又没个定性,并没耐心带徒弟,所以当初便只是给朔望找了个好人家收养,谁知道那家人有了自己的亲儿子便弃养了朔望,自此懒散道人便与朔望彻底失散,想探望这孩子也无处可寻。等他们两个再次在江湖中偶然相遇,已经是去年的事儿了,朔望已经长成少年。
在朔望于江湖流浪的期间,没有人告诫他该怎么做,该如何保护自己。他虽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同于常人,却也只是把那当成了某种天生痼疾,却是完全没有将它与传说中的朱丸联系起来。
直到他与懒散道人再次相遇,这才了解到了自己身上藏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
问题是,在此之前,朔望自己并没有把这事儿当成什么完全不能说的秘密,所以,会被比较亲密的人发现他有如此“痼疾”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只是……
“就算朔望自己说起过,或者叫人发现过他身体上秘密,但一般人都会以为他这只是某种疾病吧?”萧逸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毕竟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人们对朱丸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传说上,极少有人知道朱丸的各种细节,朔望又如此年轻……所以,即便是有人发现了朔望身上的秘密,通常来说,也并不会很容易的联系到朱丸吧?”
“你的意思是……”懒散道人一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唐薇道。
萧逸竹点点头:“恐怕,恰巧是一个对朱丸极执着的人,听到了朔望的事情,这样便与朱丸联系了起来,这才导致了朱丸的消息再度于江湖流传……”
“逸竹兄说的不错,”朔望叹息道,“自打与懒散兄重逢,我才知道我身体上每逢月圆之夜的变化是怎么来的,也才知道我身体上的印迹……全都是来自朱丸。我也听说过江湖上对朱丸的传闻,自然晓得轻重……只是……”
只是在此之前就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
朔望心里有些难受,一时无法再说下去。细心的唐薇从地上捡起了懒散道人喝空了的酒葫芦,在湖里涮了涮,装了些清亮的湖水,递到朔望干渴的唇边:“喝口水吧。”
朔望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他现在还是手脚动弹不得,遂就着唐薇的手略略抿了口。
萧逸竹看着他喝水,道:“你这次几乎丧命,很明显就是因为朱丸……我有些不明白的是,你明明可以逃开,避免被那帮人群殴的,却放着逃生的路不走,仍一意孤行往人堆里冲……你是有什么非要往前去的原因吗?”
朔望润了润唇舌,点点头,道:“不错,前夜的缠斗,我身后是完全没有危险的。你们在林外见到的凤吾,也是阻在我的去路之上的。如果我转身而逃,完全有机会脱身。可是,我只能向前走,设局之人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把我几乎逼上绝路。”
“设局?”萧逸竹不解问道,“你是说这竟是个局?难道那三十来人,也是被人利用的?”
朔望又是深深一叹,道:“布局之人深得人性奥秘,引得我们这些白痴心甘情愿入他彀中……程仁与那三十余人,各有所图,听见有传世之宝朱丸现世自然无法不来;而我……就只是傻……我跟人有约……既然约好了,就不能失信……就不能后退……无论如何都要赴约,呵呵,我只是傻到疯了吧……”
朔望自嘲道:“可我就总是这样,改不了了……”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萧逸竹看着那少年,认真道,“这才不叫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