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能停下来歇歇脚的,总归是片刻。大把的时间,仍是要用来奔波的。哪怕所奔的,不过是个荒谬的目标。
但有个目标总归是好的。尤其对于萧逸竹来说,更是如此。
若是没有护送唐薇这个任务一心一意地盘桓在他心中,恐怕,他此刻早忍不住掉头去寻那个平朔望了。
虽然明知道自己还是离他越远越好,可是既然已经相逢,萧逸竹就再也没办法放下。
这种牵挂的滋味,萧逸竹似乎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哎呀呀,咱们歇会儿好不好啊?一直走啊走,我的腿都快断了。”唐薇扯着萧逸竹的袖子哀嚎着。
她脚底磨了水泡,实在是走不动了。可自从在湖边与朔望与懒散道人分别后,萧逸竹便似乎心事重重,经常陷入沉思之中,唐薇往往一句话要说好几遍,他才仿若从梦中惊醒一般,而且常常是所答非所问。
现在也是这样。如果不是唐薇实在吃不住劲儿,顾不得许多扯了他袖子,萧逸竹还是充耳不闻。
萧逸竹回头看看这位走起路来已经一瘸一拐的大小姐,有些抱歉地笑笑,也不多言,直接蹲下身,把她背在背上,继续往前走着。
唐薇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抱住了萧逸竹的肩,她脸上呼的烧了起来,不由嗫嚅道:“你别……咱们歇会儿不成吗?”
“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萧逸竹头也不回道,“必须要抓紧时间赶路了。”
为了赶时间,萧逸竹专拣一些偏僻的崎岖小路走,这些路在唐薇看起来根本就不能算是路,不是遍布荆棘,边走边拔草;就是峭壁上生凿出来的羊肠小道,需得后背贴着岩壁蹭过去,脚下滑一步就敢掉下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在这些完全谈不上是路的“路”面前,唐薇完全动弹不了,全靠萧逸竹把她背过去或抱过去。
萧逸竹功力深厚,按理说带着个人赶赶路什么的完全不成问题,可他这些天接连中毒、遇险、救人,受损的内息一直没有调理得当,再加上心里又存了事儿,所以不分昼夜的赶路后,竟也现出些疲累之态。
唐薇看见萧逸竹脖颈已沁出了汗珠,不由有些心疼,道:“又没人给你定什么期限,我们就歇歇脚,也是不打紧的呀。”
萧逸竹笑笑道:“虽然没有期限,但是你我毕竟是被人通缉的,在路上的时间越长,暴露踪迹的危险就越大。总归还是尽早到了紫薇山庄,有了庇护,才算是踏实。”
唐薇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不由心下一暖。
只听萧逸竹又道:“前面就是紫薇山庄所在的承州的地界儿了,进了承州咱们再歇脚,好吗?”
“好……”唐薇听见紫薇山庄这个名字,忽然心中一动,不由问道,“你……到了紫薇山庄,你会留下来吗?”
萧逸竹脚步微微一顿。
不错,每向前走一步,便意味着就与唐薇的分别之时近了一分。
分别,是注定的。
萧逸竹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刻意忽略了这一点。原本,他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护送任务,甚至因为万壑的小心思,他对这强加过来的任务颇有些抵触。可是……
萧逸竹低下头,瞧着自己衣领上那支弥合了裂口的清秀的紫薇花,心中竟生出些粘稠而甜腻的不舍来。
如果时间能停止,该多好啊。
萧逸竹晃晃头,似乎要将这种完全不该属于江湖人的优柔从自己心间甩开。他轻轻呼出口气,勉强笑道:“薇儿,我也是有家的……完事儿了,我得回家种地啊。”
“对了,你家在杨庄村……”唐薇在他背后也笑着,轻轻道,“你也可以把我带去你家,藏起来……”
萧逸竹完全没料到这位千金小姐会说这样的话,不由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差点把唐薇从他背上摔下来。
“薇儿,你……”萧逸竹定定神,道,“你别开玩笑啦。”
“我是认真的。”唐薇干脆从萧逸竹已经歪斜了的后背上跳了下来,跳到他的面前,涨红了脸,道,“我是认真问你的。你……你愿意吗?”
在那一瞬间,萧逸竹仿佛从少女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自己的年少时光,看到了自己一潭死水的表面下,那颗依旧可以被点燃的滚烫火热的心。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可他喉头滚了几滚,终究挤出来一个刻意玩世不恭的笑来:“你若是跟我回了杨庄村……我的赏金可就泡汤了呀。”
唐薇身子晃了一晃。她万没有想到,自己鼓足了勇气,换来的竟只是这样的一句搪塞之词。她不由立刻被熊熊燃起的羞愤给烧的直哆嗦:“我总算知道了……我……我在你眼里就只是用来换赏金的货物……我……既然这样,我也不想劳你费心……”
说着,唐薇气愤愤甩手就走。可她脚上磨了泡,猛然一用力,脚下生疼,身子没法儿站稳,顿时一个趔趄。
萧逸竹急忙拉住唐薇的胳膊:“小心!”
“你放开我!”唐薇用力去挣,萧逸竹哪里敢放手,两人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扭在了一起。
正一团混乱间,忽听有个猥琐的声音,颇不适时宜的在旁响起:“嘿嘿嘿,对不住了啊,打扰二位啦,麻烦挪挪眼睛,也看看我呗。”
“谁?”萧逸竹心中一凛,这无声无息的,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人来?
不知何时,萧逸竹和唐薇竟走到了一片开阔的菜地里。那菜田刚刚浇过,也许还刚刚上过粪肥,又是泥巴又是怪味。一眼望去,这片泥泞的田地里,除了趴在地上的菜棵,别说没有藏身的地方,就连像样的树都不见一棵。两人说话间,也并未见有人走过,难道这人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萧逸竹缓缓转过头,看向来人。
这位不速之客大约六十岁上下,年纪虽然不小,眉毛也都花白了,但满面红光,炯炯有神的双眼不怒自瞪,配上敦实的身材,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他周身上下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派,仿佛外头糊了一层大师的空壳子,里头却又塞了颗贼兮兮的心,看了叫人无端觉得生厌。
这位老先生的大眼珠子在萧逸竹和唐薇之间滴溜溜乱转着,满脸笑容,但这笑容丝毫不见老人家的慈祥,却令人联想起嬉皮笑脸。
“土行孙!你怎么在这儿?”萧逸竹却是认得这位五短身材的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