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若等三人兀自在屋内悄声探讨着,却不觉夜已过三更。恰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分,唯有窗外风儿偶尔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沈鸿若正要凤九霄将夜明珠举高些,想再看看手中的纸稿,却见凤九霄突然脸色一变,袍袖一翻,径将夜明珠盖覆起来,小屋内唯一的一线柔光自然也随之消失。
沈鸿若心知有变,只得学凤九霄的样子,屏息静气,竖起了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但除了不时吹过的微风,似乎并无更多声响。
常润却有些怕黑,躲在沈鸿若身后,紧紧攥了他袍子的一角,好像还在瑟瑟发着抖。
凤九霄侧耳谛听许久,放下了袍袖,复又将夜明珠高高擎起,脸色严肃,看向房梁,道:“上面的朋友,您还要听到什么时候?”
屋内居然有人?沈鸿若吓了一跳,常润更往后躲了躲。
只听三人头顶横梁的黑影里,传来一串难听的桀桀怪笑声,好像锈蚀的铁管中铁锈被刮下的粗粝之声:“我正听得有趣,本不想打扰你们,无奈这屋子太脏,呼吸重了些,还是叫凤老儿看破了。”
伴随着这声音一起飘然而落的,是一位瘦的像竹竿似的人。屋子太黑,看不太清他的相貌,但这人阴冷毫无温度的眼神,无端让沈鸿若等三人心头一颤。
凤九霄望着他,迟疑道:“你是……是妙手回春?”
竹竿人闻言冷笑一声,道:“你们只知妙手回春,却不晓得他们还有一位大难不死的兄弟吗?”
“啊?”凤九霄不由惊叫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原来,江湖传言,妙手回春堂的四胞胎堂主,其实落生时本是五胞胎来着。不过双生子就很少见了,五胞胎谁又曾见过?
因此当时产婆也心里没谱,接生的时候只接了四个,便以为已经完事儿了,遂开始给妙手回春他们的娘揉肚子、促胎盘剥落。谁知他们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儿,被产婆当成恶露排了下来。
这个孩子因为没有被当成婴儿对待,从娘胎里出来就被破了相,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胎记,孩子娘也因此而大出血一命呜呼。
想那五胞胎的父亲当时也是名门望族,顿时觉得这五胞胎不祥,那前四个孩子不等出满月便送给他人抚养,而这第五个小儿子,一则破了相,二则直接克死了他的母亲,他家人更是觉得他是不祥之中的不祥,遂偷偷把他溺毙了。
“哼,老天眷顾,那家狠心人虽要我死,我却叫他们亡。”竹竿人好像看透了凤九霄心中所想,冷笑一声道:“我被主人救起,不但好好活了下来,而且还学了一身功夫,十八岁那年便回去将那一家杀了个鸡犬不留。”
沈鸿若打个哆嗦,道:“那……那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家啊,你竟然……”
“亲生父母又如何?他们杀我之时,何曾想过我也是他们的亲生之子?”竹竿人冷言冷语道。
凤九霄不敢再追问,只得拱手问道:“那老夫该如何称呼阁下?还有,阁下是如何知晓老夫的?”凤九霄活了一把年纪,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一号人物,心中难免存了疑惑。
竹竿人冷冷道:“妙手回春被送人,之后便抹了姓氏,以志自我新生;我自从跟随主人,也便改名换姓,绝了与那家的渊源。凤老儿听好了,我今生只有一个名字:次角晏,晏泽秋是也。”
“次角晏!原来你便是次角晏?”凤九霄本来还未见怎样,此刻一听竹竿人的名字,却好像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都像矮了一截:“不知……不知晏大人所来为何……我们,我们几个只是路过好奇……”
牧秋堂中众人身份皆是谜,只有殷剑德因为与凤九霄有些交情,而且当年又曾投奔过他求庇护,凤九霄这才知晓殷剑德是牧秋堂中之人。除此以外,江湖众人皆知牧秋堂有位名号叫做“次角晏”的,负责一切对外往来事务,但也只不过知道名号而已,真正见过此人的,大都成了死尸。
如此一来,凤九霄怎能不心中惴惴?
晏泽秋瞧着凤九霄的哆嗦模样,“嗤”的一笑,嘲讽道:“半夜路过空宅,还乱翻一气,你们好奇心果然大。”
他略顿了顿,接着道:“你们也不用紧张,我的目标不是你们,而是这屋子的主人。我也正纳闷他去了哪里,你们来了一通分析,倒使我受益颇丰。”
晏泽秋身子微晃,也没见他怎么动,却如鬼魅般出现在沈鸿若的身边。沈鸿若只觉紧挨着他的一边身子好像泡在了冰水中,冰冷麻木,却动弹不得。晏泽秋从他手里拿过那几片烧焦的纸片,轻轻一捻,化作齑粉,纷纷落入黑暗的虚空,口中却赞道:“就凭几个字能猜出信件的大概内容,先生到让我佩服的紧。”
沈鸿若眼睛一亮,顾不得身子冷麻,问道:“敢问这位晏大人,这是封信?您见过吗?”
“怎么,想从我身上挖线索?”晏泽秋冷冷一笑,在夜明珠的微光下,面容好似恶鬼一般。
饶沈鸿若一向是个镇定的,看见了也不禁打个寒颤,不敢多言。
晏泽秋斜眼瞅着他,道:“看在你给了我提示的份上,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两封不同的信,第一封是屋主人准备邀请人打的草稿,第二封则是收到的阅后即焚的密信。不过,他居然没有烧干净,有他好果子吃了。”
晏泽秋眯起眼睛,仿佛一头会笑的狼:“就算他是老大又如何!”
一语未了,毫无征兆的,晏泽秋的身形已飘然而逝,如一片随着风势无所依恃的落叶,飘飘然荡出屋子,转瞬便消融在沉沉夜幕之中,只远远抛下一句冰冷的警告:
“朱丸,不是你们该碰的东西,离它远点儿。”
沈鸿若等三人呆在屋里半晌,方才缓过神来。沈鸿若紧紧盯着凤九霄的眼睛,问道:“‘堂里’究竟是指什么?是不是说的是带走殷剑德的那个门派?”
“是。”凤九霄避开沈鸿若的目光,勉强应道。
“到底叫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忌讳它?”沈鸿若却不依不饶。
凤九霄犹豫再三,叹口气,艰难开口道:“那个地方,传说是要与妖鬼做交易才能得进,那里面的人,听说只有四五个,入得堂,便可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同时也便完全交付了自己的自由,必须完全听命于堂主。据说,与妖鬼交易后,这些人都变得如妖鬼一般。你也听到了,晏泽秋杀死了他的亲生父母一家。江湖人都传言,被堂中人找上门,便如同见到了索命鬼差。”
“世间大多数的恐惧,只是来源于想象。”沈鸿若却并不以为然,道:“你们都只是以讹传讹,有几个亲眼见过他们行事?传来传去,只能越传越邪乎,连妖鬼都扯出来了,你也信?”他拍拍凤九霄的肩,鼓励道:“说出那个‘堂’的名字,说出来就是正视的开始,而敢正视你才有可能真正认识它。”
凤九霄瞅着自信满满的沈鸿若,依旧将信将疑,但还是缓缓吐出三个字:
“牧、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