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温泉小镇的篝火与露天电影
网上蔓延的新闻虽然在日渐消退,只是安居的业绩或多或少还是因为受到了社会舆论的影响和大众的质疑而下滑,公司的月度会议上,各个部门都在商议、调整应对措施,柯立人一如往常蜷缩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画图,但她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会议桌上各位高管的表情,自己是这个大麻烦的始作俑者,愧疚不安得很。
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柯立人签署完所有文件,看着团队一张张热忱的脸,开口道:“这是安居第一次正面应对大众的质疑和市场的挑战,不管外界风雨怎么飘摇,我们始终是靠质量生存的,生产部每一个环节都要严格把关,走向市场的产品必须是完美无暇的,好的就是好的,必须经得起时间验证。我知道在座的小伙伴儿们最近在工作上都遇到了来自各方的阻力,而这些阻力恰好都是我个人造成的,真的很对不住大家,对不住安居,我诚挚地向大家致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站立着向大家诚挚致歉。“安居发展靠的是市场口碑,而不是任何借势、造势或者刻意设定,即使有一天我的人设崩塌了,名声臭了,我希望安居能够因为我的不存在而继续稳健前行,安居不是柯立人一个人的,而是大家的,以后安居的管理方向也要向着脱离柯立人而努力!我知道安居的压力已经基本摊分在你们身上,因为我的懒惰让各位受累了。也许有一天起床,我发现太阳很好、风很好、空气很好,适合逃亡,那我真的会选择退休,消失……你们有个不靠谱的拍档,辛苦了,请多费心。这次事件对公司造成的不良影响,我想奋力补救,现在大家有任何需要我配合的活动,我一定全力以赴。”
“包括跟我去北京参加业界的酒会?纯属应酬的那种?”朱庭宇笑着问:“如果你是认真的,礼服和高跟鞋我私人赠送。”
“去什么北京,趁柯总内疚,赶紧跟我去一趟德国,埃利斯上好的红酒也该见光了。”邢州笑呵呵地说:“我这个行程不需要礼服和高跟鞋,有没有诚意配合一下?”
“邢州,埃利斯那古板老头儿你自己去见,趁咱们柯同学现在心中有愧,还不赶紧提点有建设性的过分要求?我呢,就想看她穿得火辣,留下一些冲击视觉的性感画面,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也该提高一些质量了嘛。”朱庭宇一脸坏笑。“没有领导八卦的办公环境是无趣的!”
“你们真没新意,我必须提出一个要求!”设计部总监李响站起来说:“柯同学,你若真想安抚我们受伤的灵魂,就跟我去相个亲,见见我那位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堂兄,他对你仰慕已久,你若真有诚意,就不要推脱,考验你真心的时候到了,否则你就是敷衍!”
“这个可以有!”大家一致响应,瞬间把她严肃的个人检讨会变成了欢乐汇。
“堂兄不行,我还有堂弟!”李响喜滋滋地说。
“你的堂兄或者堂弟比苏市长如何?”廖薇萍笑着问。
“呃——确实没有苏市长声名显赫,但是,苏市长是个充满政治色彩的人物,而咱们家柯总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个政治敏感细胞,气场和气质都不搭!我堂兄比较接地气,比苏市长更有机会获得青睐。”
“此言差矣,咱们家柯总可是叱咤商场的女中豪杰,除了像苏市长那么见多识广、智谋过人、能信手搅弄风云的人物,别人未必降得住她。”廖薇萍笑着说:“最重要的一点是他那张脸——很帅!”
“颜值太抗打,基本靠不住!廖同学、纪同学、唐涵,你们女孩子真的只喜欢那种油头粉面的小生吗?不看内涵的?”李响问。
“是啊!”在座的女士除了柯立人皆含笑点头挤兑李响,“我们都看脸。”
“我堂兄也很帅的!堂弟也不丑!”李响抗议。
“苏市长可不只是帅,也不缺内涵。”纪明月一脸花痴,“年轻自信,温文尔雅,还是高材生,附带好家世、好教养,堪称完美!”
“完了,世风日下,没法儿拯救你们女孩子肤浅的世界观了。”男士们纷纷摇头慨叹。
柯立人看着他们没正经地闲聊,而根本不正视自己满怀的歉意,知道他们是真的不在意,放纵自己犯错,还活跃地调和气氛驱赶她的负罪感,这让她感觉温暖,提议:“不如我们旷个工出去撒野吧!唐涵赶紧定地方,三天两夜,悉听尊便。”
“我能带我堂兄吗?”李响嘟着嘴问。
“老少咸宜,高兴第一,随意带家眷!”
“那你能不带苏市长吗?”李响接着问。
“我们安居的家宴,外人都不适合出席。”
大家瞬间沸腾了。
“完了,这一句话,帅到巅峰的苏市长被划到外人的行列里了,凉了,我都替他心痛。”廖薇萍对纪明月说。
“有完没完还得看苏市长的诚意。”纪明月破有深意地笑笑,“他要真的有心,困难都是用来克服的,太容易反而没挑战性。”
“咱们小柯姑娘爱情那根弦儿怕是断了很久了吧,苏睿真能给接上也是功德一件啊。”一个女人看上去再独立、再强势、再坚不可摧,对爱情始终有期许,即使她的皮肤会皱,头发会白,牙齿会落,心态会老,可是内心林深之处住的那只鹿却一直年幼。廖薇萍问:“作为一号亲友团的端木禾怎么看这段萌芽中的爱情?合不合适他应该看得最透彻,若有他助攻,一定事半功倍。”
“他这个心机boy自然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保持观望,不过他不反对基本等同于赞同了。你记得上次有个做房地产开发的老板凑过来狠追立人,端木禾用了三个小时把人家查了个底儿掉,祖坟在哪儿都摸得一清二楚,然后只用了一分钟把人家从柯总办公室请了出去,奇怪的是从此在这个圈子里,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仁兄。”
“所以端木禾真正掌握着咱们柯姑娘的婚嫁大权,端木禾就是只老狐狸啊,有他这只狐狸在,我们起码能踏实很多,既然通过了他的一审,接下来,咱们就推波助澜一把,完成柯立人的爱情可比把安居推向辉煌还有成就感,任重道远啊。”
“认同!”
两架大巴车将一行人载到深城市郊的温泉小镇,柯立人携带的家属是端木修一家三口,而苏睿成了廖薇萍和纪明月的座上宾,柯立人对这个有心之举也无可奈何,苏睿为了让大家忽略掉自己市长的头衔,还特意穿了亲民的T恤和运动裤。
安排房间的时候,端木修不顾端木禾和宋娇夫妇二人的反对,缠着闹着柯立人要住到一起,柯立人欣然应允。
晚餐席间,苏睿悉心照顾着柯立人,柯立人悉心照顾着自己的小跟屁虫儿——端木修,懂事的端木修也照顾着自己心爱的可可姐。
饭后的篝火晚会上,在大家的怂恿之下,柯立人不得不挑选了自己心目中最具魅力男士——端木修为舞伴共舞,火光映衬着她喜笑颜开的绯红的脸。她低着头把孩子般的笑容毫不吝啬地给了眼前的小家伙儿,抬起头对别人却又都刻意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貌礼仪。看到周围每个家庭都尽情沉浸在欢声笑语中,这个时候的她,是快乐的。
被她笑容感染了的苏睿的目光一刻也未从她脸上移开过,而端木禾一直暗暗观察着老友这位伺机而动的追求者。
“你很喜欢孩子?”宋娇拉了端木修去跳舞,苏睿问坐在草坪上休息的柯立人。
“你说修儿?修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感情很好。”
“他喊你可可姐。”
“他怕我老了,不能陪他玩儿了。”
“老了也要玩儿,走吧,我也想跳舞。”说着苏睿拉起她的胳膊往舞池走去。
柯立人立刻惊恐地一把挣脱他的手,支支吾吾地说:“嗯……其实我有点累……腿软了……都怪我,都是我平时不运动……实在有点撑不住了,我想……我需要多休息一会儿。”她环顾四周,紧张的抓抓头发,说:“抱歉……我安排别人陪您跳舞吧。”
苏睿收起满满一手掌的失落,尴尬地笑着说:“别做安排,更别为我做安排,我陪你休息一会儿也挺好的。”
“那……好,你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大家载歌载舞肯定又累又渴,我去安排一些喝的。”她找了借口,落荒而逃。
苏睿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地苦笑着,难道是自己太久不恋爱了,魅力尽失?还把人给吓跑了?
“她就是太内向敏感了,你别介意。”端木禾目睹了发生的状况,走了过来递给苏睿一杯鸡尾酒。
“不会,是我太鲁莽了。”苏睿接过酒浅饮一口,“看来你儿子比我有魅力多了。”
“是啊,那小子对付柯姑娘自有一套,不过还是因为她们俩认识久了,柯姑娘是第一个抱修儿的人。一个单纯,一个未经世事,刚好合得来。”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不太谈论分享她的恋爱观,我这儿也没有可以供你参考的答案,就像她的官方履历上说的,她走过一段非常崎岖坎坷的路,见识多了,心里难免有刚硬粗犷的线条,不太容易hold住,要想突破她的爱情防线,时间条件必不可少,追她,难免费力又耗时。”
“正好我不是个缺乏耐心的人。”苏睿表明了心迹。
“新闻媒体关于她的报道,你有所耳闻吧?”
“她太出名了,想不知道也难,她的母亲不是亲自出面做了澄清吗?我相信她应该是被误解了,作为公众人物,难免被媒体拿来捕风捉影制造话题,这一点我非常理解,也已经身经百战,自然不会当真。”
“为什么是她?”端木禾问。
“第一次见到她,在聚光灯下,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紧张无措,身居高位,名利傍身,身上竟然意外的没有夹带半分市侩和圆滑的气息,接近她之后更发现,她果然是个思想清纯、不加修饰的女孩儿。她是开拓型的企业家,白手起家谈何容易?明明站在漩涡中心,本该世故却又保持着本真,怎么会这么不可思议呢?她吸引了我,让我没办法停下脚步靠近她。”
“她,没怎么读过书,成长背景跟我们大相径庭,甚至有点不可想象,她今天的成就全凭她一双手硬生生打磨出来,你们之间的成长环境、文化差异甚至三观何止相隔千里万里?”
“所以她才难能可贵啊,我们深谙世道艰辛,即使有背景有助力也难以立足,她却能凭一己之力拼杀出一条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像一颗遗落在瓦砾中的种子,渺小却又伟大,她靠自己征服了这个世界,她的优秀怎可言表?比我们这些生于安乐的人厉害多了。”
“谢谢你欣赏她。”
“比欣赏多,难得优秀,值得倾慕。”
“政商有别,你想过你们将来讳莫如深的立场吗?”
“立场?看上去是个残酷的原则障碍,不过阻扰爱情的障碍有千千万,跨过去也只需要一步,我不是个loser,我也很贪心,鱼与熊掌、事业与爱情我都要,只要她可以,我都可以处理好。”苏睿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她可不是任何人人生里的装裱,也不是谁政治生涯里的陪衬。”
“我不缺乏自信,更不需要装裱陪衬,她做自己就好。”
端木禾欣赏这个从容自信、斗志昂扬的男人,他举杯祝福。如果柯立人能将终身幸福托付给这样一个有理想、有力量,最重要的是有眼光的有为青年,是可取的。这样很好,她余生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就要失去她了……这样,好吗?
为端木修讲完睡前故事,尽情疯玩儿了一晚的小家伙儿也累得睡着了,柯立人合上书,为他掖好被角,还在他额头上印上一个晚安吻。
窗外水流淙淙,竹林不安分地随风沙沙涌动,推开窗,漫天星斗像闪烁的宝石一般铺在天幕上清晰可见,跟市区的模糊黯淡截然不同,她不由得越过矮小的窗户跳到户外,沿着蜿蜒的小径步行,听河塘青蛙和草丛蛐蛐儿撒欢儿聒噪。夜凉如水,万物可人。
在通往村庄的小桥上,她遇到了巡夜的打更人,那人告诉她:“如果不觉得累,不觉得乏味,可以走到村口的山坡上,那里的露天影院会通宵放映老电影。”
柯立人欣然前往,沿着昏黄的路灯,在石子路上踢着小石子,半个小时的漫步,她远远看到了大荧幕,由远及近,停驻在山坡上,嘴角的轻快欢愉蓦然消失在《妈妈再爱我一次》的黑白荧幕中。
这是她最怕的一部电影,每一帧画面都能撕心裂肺,痛穿愁肠。她告诉自己要勇敢,山坡上星星点点的观众三两成群相依相偎,静静欣赏电影,追忆旧时光。你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坐下来,好好欣赏艺术经典。
一个麾下有千军的巨人,静静坐在山坡的草地上,裹紧衣衫抱膝观影,在星子的寒光下,在幕布反射的光影中,在煽情的台词中,在碎人肉骨的歌声中,她的眼泪决了堤,像一个得不到糖也得不到安慰的孩子,委屈地抽动着瘦弱的双肩……
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么美好、逼真又荒诞的谎是谁说的?竟引得世人传扬。
妈妈好,不是必然,如果能早知道妈妈不一定好,就不会有那么多期许,也不会有天大的失望和委屈了。可是,见过那么多妈妈,都很好啊,不好的只是自己这个吗?也许得到一个好妈妈,是需要资格的。究竟什么资格,谁知道?谁也没说过……
直到屏幕上切换成了《闪闪的红星》,她才收拾了满地伤心,心情渐渐恢复平静,晚风吹在她被泪水冲刷过的脸上,有些刺痛,她的心又变得麻木且疲倦,便倒身在冰凉结露的草地上,看着头顶上一大片是珠宝钻石,有了睡意。
端木禾把一件毛衣开衫扔在她身上,“别在这儿睡啊,会风湿,会感冒。”
他来了,世界不是一个人的了,她的睡意也走了。“我没睡。”
“你眼睛怎么了?怎么又红又肿?”端木禾才看清她的脸,“不会一场老电影就击中你脆弱的小情怀了吧?”
“我没哭。”
“《闪闪的红星》这么煽情吗?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有一颗赤诚火热的中国心?让你不禁潸然泪下?”
“看这情这景,太美了,美哭了。”她有点儿怨他不懂她的忧伤,但又庆幸没被看穿。
“真是多愁善感的柯姑娘!今天我吃多了烤肉,没有健身房可以流汗,麻烦你充当一下我的健身器材具,让我燃烧一些卡路里吧。”端木禾示意她跳上自己的背。
“我不想回去,这儿的夜美,星星更美,风轻草软,还有免费电影看,难得一遇,我多留一会儿,你先——”
“凌晨三点半了!”端木禾喝她一句。
“哦。”她不再争辩。
端木禾背着她,慢慢往温泉小镇走。
“你怎么找来的?”柯立人问。
“夜跑路过。”他感觉她不对劲儿,到房间没看到她,急切切找了她一大圈,遇到打更人便找来了,早来了的,只是给了她一个空间,让她哭尽委屈,等她哭累了,带她回去。“以后有这等复古又浪漫的好事儿,别自己一个人偷着享乐,十分不仗义。”
“我要是拿着手机,肯定会知会你的。”
“骗子!不仗义的骗子!”热闹尽头的悲伤,你怎么舍得与人分享?怎么敢与人分担?
“真的!”
“我都替你脸红!说句闺蜜私房话,苏市长看上去……勉强可以。”
“嗯,不像贪官污吏。”
“像好情人,好丈夫。”
“嗯,可惜了……”
“他单身,可惜什么?他对你还挺认真的,好好考虑一下吧,你总别拒人千里,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这话别再提了,我能给人家什么?我什么也给不起!你不要鼓励人家蹚我这浑水,我一个人挺好,不耽误人家,也不妨碍人家,砸在自己手里,还不错啊。”
“混账!掌嘴!又不是让你立刻嫁过去,试试会死啊?”
“闭嘴!我不死!你这么吵,青蛙都不叫了,破坏美景。”
“我没开玩笑。”
“可是很可笑。”
“严肃认真点儿行吗?我希望你好好的。”
“我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你好?好个屁!”
“嘘——夜深了,别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