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面带笑容一前一后重新回到餐桌,纪明月对端木禾说:“我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杀气,柯姑娘熟悉的冷漠笑容,苏睿妈妈犀利的神色,两个人笑得很场面、很勉强啊,这对婆媳过招不顺利吗?她们两个到底聊了些什么?我有点担心咱们软糯糯的柯姑娘是不是吃了闷亏啊。身为娘家人,你怎么还吃得下?”
“什么婆媳?胡说八道!”端木禾瞟了一眼在那头儿低头不语的柯姑娘,“担心什么?柯姑娘遇强则强,遇弱则败,就怕对手太感性,跟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就真没辙了,只能乖乖缴械投降。如果遇到一个狠角色,她才会撑起自尊应付自如。”
“端木同学果然洞察一切,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
“帅气逼人?”
“察言观色!”
“我是因为有人太不懂察言观色,这才被逼出来的技能。”
“有人?谁?”
“吃你的!唯恐天下不乱!一肚子坏水儿!”
“你不知道,走进华尔街我才知道人生原来处处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被推进坑里给人垫背或者喂饱狼子野心,在那个动物世界里玩了几年适者生存,尽管得了一身纵横天下的本事,可是靠你死我活才得到的成就感是有折扣的。是谁来找我,信誓旦旦说安居天下太平,保我清净?还以为你忽悠我回来是真心解救,谁知道最近工作压力越来越大,还开始脱发了,日子昏暗无边啊,如果不挤兑挤兑你,我真不知道这一天怎么熬到黑。”纪明月诉苦,“你不能理解我吗?”
端木禾看着她一脸委屈,心里愧疚。“把华尔街的商业精英绑到小小的安居,我知道是我委屈你了,可是我真觉得你会跟她合得来,她单纯,你敞亮,挺般配的。没想到,你还在耿耿于怀,都怨我,是我为你考虑少了……”
“所以……我能加一道菜吗?我刚收到他们餐厅的快讯,顶级鱼子酱刚刚空运到。”纪明月诚挚地问。
她在闹,他却认真了。“冤孽!把你从华尔街拉回来,我才真的是自讨苦吃!”
“不,你是为‘有的人’讨的,自愿的!”
“死丫头!”
“活的!暂时还活着呢,还需要精心喂养,我想我还需要再加个白松露也不错。”纪明月笑着招呼服务员。
“两份。”
重新回到餐桌的苏妈妈和柯立人,笑脸相迎,相谈甚欢,没了剑拔弩张,没了针锋相对,没了含沙射影,突然扭转的场面,不禁让两位男士面面相觑,慨叹女人真是六月天。
苏睿探究地凝视面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完全解读不出她们笑容背后的深层意义,不禁疑惑洗手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人之间最高级的战争,一旦明确敌对立场,剩下的则是收紧锋芒、富有内涵、旷日持久的较量。女人和女人之间如果连敌人都不算,可以瞬间偃旗息鼓,统一立场,甚至成为盟友。
交谈过后,苏妈妈仍然毫不懈怠地把柯立人视作潜在敌人,虽然柯立人明确否认了两人的恋爱关系,可是她坚信自己的儿子足够优秀,只要苏睿不放弃,柯立人逆袭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女人看女人总是很准很透彻,柯立人是个内心冰冷的人,跟她没有温度的微笑一样。未来充满变数,而柯立人绝不是不通世故的单纯小女生,她能从一无所有走到今时今日,定然在浩浩汤汤的名利场左右逢源,玩弄权术早已游刃有余,权衡算计之下,她迟早会发现苏睿是她眼下最不可或缺的资源和最好归属。而,一个幸福的家庭最不需要的就是善于攻心的聪明人,起码自己的儿子不需要。
苏妈妈内心暗流涌动之时,柯立人一心只想平静结束聚餐,早点退回到自己人那一桌。
饭,还是跟合拍的人吃才能吃出味道,才能顺畅地消化。
第二天一早,“苏市长情定柯总裁”的新闻让苏妈妈证实了自己的担忧,柯立人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一定是她联手记者炮制了这一章头版头条,四人融洽用餐的画面占据了报纸整整一页版面。
柯立人果然还是利用了苏睿的正面形象扭转自己企业的颓势,有苏睿为她保驾护航,安居必然如虎添翼,可是,苏睿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可恶的女人,无商不奸,本性外露!
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一向最有影响力,具有丰富想象力的网友在网页上瞬间炸开了锅……
“市长总裁闪电热恋露出迷人甜笑,深城最大咖位的眷侣婚期已近。因为爱所以爱?还是因为双赢所以联姻?”
“二人恋情早有端倪,所以苏市长一直声援安居。”
“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安居接连不断陷入危机都能一一化解,原来是苏市长暗中相助的结果。”
“柯立人面对多方质疑依然气定神闲,原来是有恃无恐,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新锐市长来深城最伟大的政绩就是拿下冷酷女总裁,你是来发展城市建设的还是来发展恋情的?”
“政商不再分你我,夫妻双双把家还,强强联手,再无对手!”
“苏市长会选择为爱情开绿灯?还是回家跪搓板?”
“初来乍到,春心萌动,怪我们的市长太年轻?还是柯总段位太高?”
……
面对愈演愈烈的舆论浪潮,苏睿一方保持沉默,柯立人也不解释,
只有爱子心切的苏妈妈急了,她辗转联络上安居,让负责人做一个澄清说明,纪明月以安居绝不配合媒体造势为由,断然拒绝了。
避无可避,柯立人接到了苏妈妈激动地电话:“柯立人,做人不要太过分好吧?因为你,苏睿才被卷入这场莫须有的风波,你不该亲自出面做个澄清吗?苏睿的立场不适合出面解释这种低级传闻,只要你这边否认,他才能从风口浪尖上下来。”
“苏阿姨很抱歉,安居素来不理会媒体的任何不实报道,也不会配合媒体把子虚乌有的事儿摆上台面,更不会帮助他们把小事搞大。沉默是最好的澄清,您别着急,不消几天就会恢复平静。”
“这是什么话?你知道这件事会对苏睿造成多恶劣的影响吗?他已经被上级约谈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跟你不一样,外头说的那些难以入耳的话,你可以不听,听了也可以不在乎,可是苏睿一向严于律己,从来没有被媒体这般诋毁过,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打击,也是一种耻辱!既然这件事因你而起,当然应该由你出面平息这场风波!”
“苏市长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做事的方法和原则,您应该相信他处理危机的能力。早上我们双方的工作人员已经沟通过了,也达成了一致——双方保持沉默,我想这是应对空穴来风最好的方法。”
“我知道你对这种事早已驾轻就熟,显而易见苏睿这样做,首先考虑的是你,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吧?这样就太自私了!我儿子是不能被你这些乌七八糟的绯闻纠缠的!我作为一个长辈倚老卖老,请求你,好吧?”
“抱歉,苏太太,我坚持沉默。”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真的只会考虑自己吗?你实在太缺乏做人基本的家教和涵养了!家教?我竟然跟你谈家教?你哪里有什么家教?所以我坚决反对你接近苏睿是有道理的,看看你的出身,看看你的家庭,看看你们一家人上演的一出出闹剧,一个个的吃相难看哗众取宠!你再努力再有成就,骨血里遗传的污秽基因始终是骗不了人的,我就不该对你抱有希望的!不准你再缠着我家苏睿!”苏妈妈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她说的对,柯立人认可。
“呵,火气都烧到电话外面了,你这绯闻婆婆的脾气不太好啊,前景不容乐观,柯总仍需努力啊!”纪明月笑着打趣。
端木禾指着纪明月说:“看看你惯出来的损孩子,这张嘴什么都敢吃,也什么都敢扯!昨晚一顿饭贵的差点让我吐血!”
柯立人笑着说:“从事实出发,明月也是你的客户,客户是上帝,让你吐血无可厚非,你没什么好委屈的。”
纪明月得意洋洋地看着端木禾被柯立人堵得哑口无言。
柯立人收起笑容,“明月,如果这次我们三缄其口,会对苏睿造成怎样的后果?”
“他的立场的确比我们艰难,毕竟身为国家公职人员,很多利害关系都很复杂,需要避嫌。我们是商人,他手里握着很多关系着我们公司命运的资源和政策,尽管他两袖清风,我们光明磊落,仍然很难不引起群众遐想,如果这次舆论长盛不衰,他处理不当的话,终究要为自己的不谨慎负责的。乐观点吧,好在我们跟政府部门目前推行的一系列优惠政策没有挂钩,不然就真的说不清公道不公道了。唯一沾边儿的联系,就是这次多方大审查,不免让人质疑我们依仗他的权利顺利通过,不过不用担心,我们都是按照章程进行的,经得起推敲,事态再恶化下去,几个国家部门自然会对公众做出说明。放心吧,苏睿行走政界多年,是个行事谨慎的人,应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媒体不至于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吧。一场巧遇之下的一顿饭,竟然能毁了一个人的形象和口碑,果真是人言可畏,杀人无形,真的太可怕了,你能撑到今天靠的是‘小强精神’啊。”
“你联络一下苏市长办公室,如果他们有任何需要,我们必然全力以赴配合调查。”
“也好,我马上联络。”纪明月走了出去。
“怎么?担心苏睿招架不住?”端木禾不经意地问。
“有些东西,我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毕竟这件事我脱不了干系,我是招黑体嘛,活着就是错误,但凡跟我沾边儿的,都难逃被污损。”
“看来苏睿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我认为他不澄清,是在为你们的将来铺路。男人嘛,说话必须掷地有声,此刻一句否认就能平息事态,可他偏偏慎着不说,可能就是不想将来跟你结了缘,出尔反尔。”
“别闹,我跟他哪有什么将来?我的态度想必她的母亲已经传达到位了。”
“你什么态度?”
“还用跟你赘述吗?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如果你的态度不改消极就不成态度,我不能接受,何况苏睿。”
“不是消极,是清透。转眼人到中年了,我早就不是可以傻白甜的小女生了,天马行空的梦也不会再做了。人生走到这里已经足够艰辛,我拥有的,也已经足够多了,少一分不够,多一分多余,如此,极好。”
“只要活着,就应该忘掉年龄,忘掉约定俗成的死规死矩,勇于追求美好,才算不辜负大好华年。”
“我知足。”柯立人满足地笑着:“我有手绘板,有酒,有远方,有热爱的工作,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儿,有挡风遮雨的窝,还有钱!这不就是人生圆满!还贪心?不像话。”
“好像还有最重要的一样儿没说!”端木禾不悦地挑理。
“对,我还有你!怎么能丢了你呢?罪过。”柯立人笑着摇摇头。
“我是你的死侍!永远效忠于你!只要你还有钱给我发工资!”端木禾用拳头有力地敲敲自己的胸膛,静静看着她埋头工作,不再劝说什么。
她所谓的人生圆满,不过是不敢。可是谁敢保证她勇敢了,就必然有美丽的结局呢?活得孤独也好,清淡也好,好在她就在自己的目光里,在自己的羽翼下,自己还是可以安心的。
自己冒出这种消极的想法,端木忍不住扪心自问:端木禾,你不是活在安乐窝里的宠物狗,你是狂奔在暗夜旷野的野狼,你老了吗?你服老了吗?竟然不敢挑战新鲜事物了?不敢期待未知的发生了?
不是!他只是不愿放任她去赌,不愿看她有万分之一赌输的可能。可是,她的人生仅仅止步于此了吗?很不甘愿啊,她明明值得更多美好。“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嗯。”
“梦见你穿着白纱走上红毯,特别美。”
“奇怪的梦。”她心不在焉地接下话茬儿。
“那场景确实很美好。”
“我这辈子都不会穿白纱的,我穿一定很难看,果然梦都是相反的。”
“你穿过?”
“明知道不好看还穿吗?故意丑化自己吗?我也是要面子的。”她随意应付着。
“穿了再下定论。”
“闲得没事去试婚纱?故意给人添麻烦吗?”
“我陪你去,我帮你挑世界上最美的嫁衣,亲自护送你上红毯。”
“红毯下的路才是最难走的,所以才要铺红毯障眼,不至于让人望而却步。”
“你恋爱都不谈,凭什么唱衰婚姻?”
“谁说没谈过?”她不经意地说出口,才觉得没意思,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不成,两个,两个不成,三个,锲而不舍,屡败屡战才是你的人生信条。”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我连个简单的人事招聘都需要你来搞定,何况找人谈情说爱了,何必在自己的短板上浪费时间呢?”
“你真的不渴望、不期待有个完美到爆的男人站在红毯那头儿,急切盼望你出现,执手白头?共度余生?你是需要被保护的,你的伪强悍可撑不起余生幸福。”
柯立人抬起头,认真回答:“完美到爆?苏睿吗?”她沉思片刻,回答:“不希望。”然后又低头忙自己的。
“猪!固化思维,你是八十岁了吗?”
“嗯。能到八十岁也不错。”
“你根本没爱过!还敢大言不惭!谁给你的发言权?”
“爱过的,很用力,很用心。”
“我没见证过的不算数,除非……你用你不为人知的情史说服我。”
“没意思,不过是……过了,过了的……”关于过去,她仍然闭口不提。
“不念不代表忘了,你心里还有他?”
“怎么会?”
端木禾一脸怀疑得看着她。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