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立人起身,来到了田阳面前,淡然地说道:“你今天出现,把仅存的美好都撕碎了,一点儿都不剩,原本我还有点难以释怀的,现在,没事儿了,都清净了。爱情?那是我的爱情,不是你的!那是我最好的年华,当初你拿走我所有的血汗钱和救厂救命用的客户预付款,我觉得你有苦衷,我不怨你,只要你需要,我给,就算是你要我这条命,我心甘情愿双手奉上。感情不在了,你走,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何苦一声不吭杳无音信?让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崩溃的如此狼狈?我苦苦寻了你几年,枕头从来没有干过,怕你出事,怕你吃苦受累,怕你没有我会孤立无援,从来没想过你在用失踪的方式甩人,因为我觉得我了解你,你不会不负责任,我一遍遍否定别人告诉自己,你不是渣男,不会对不起我,即便是分手,无论如何我都值得你给我一个告别。感情没法子计量,可以在你眼中一文不值,没关系,我柯立人爱得起就输得起。钱没了呢,我可以再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物,我向来不看重,可是,你用我的感情来掏我的钱,我输的不仅仅是真心,不仅仅是真金白银,还有我骄傲的自尊。此时此刻你站在这儿,像个小丑一样耐着性子表演,只会让我认清你拙劣的本质,我很心痛,不是因为你恶心,而是你还在我高傲的自尊心上抖落灰尘。如果你还算是个男人,请你像个男人,出去。”柯立人语气平和,不带情绪,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终于都宣泄出来了,这是一种解脱。
“小柯,当初我想过跟你好一辈子的,是你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不怨我,是你不行。”
“你的理由很卑鄙,结果我很满意。过去我不能成全你,今天也不能。”
“你真的变了,完全变了,变得没有人情味儿了。”
“从前可以任意拿捏,今天只能让你失望了。”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田阳看到她依然决绝,“你会后悔的。”
柯立人笑着转过身,望向窗外。
田阳用手指指着柯立人的背影,怨愤地走了出去,端木禾也跟了出去。
纪明月和唐涵分别上前轻轻抚了抚柯立人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走了出去把时间空间都留给她自己,让她涌起的心潮自由地、肆意地翻滚。
房间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才敢脆弱,敢颤抖,敢疼,敢哭……这个秘密应该随着自己入土为安的,可是,她没守住,就像没守住自己的魂魄一样,她又一次被撕烂了……
刚进电梯,田阳还没站稳,就被端木禾一记重拳打倒在地。
田阳哀嚎一声,“你谁啊?敢跟我动手?你算什么东西?”
“不认识我?我熟悉你啊,等你好久了!你TMD趁我没出现的时候,究竟对我们家柯姑娘做了什么?天不收拾你,她不收拾你,我可忍不住!我们家柯姑娘好欺负,我可不!我不管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管你肚子里憋着什么尿汤儿,你最好自己个儿消化得干干净净,连哈喇子都不许流!夹起尾巴诚心诚意祈祷柯立人平安顺遂,你才能太太平平地度过余生,否则,我会把你的灵魂一根一根抽离你的肉身煲汤喂狗,把你的皮囊扯下来晒干淹成咸菜喂猪,我会让你活的没滋没味,呼吸的没动没静儿,崩溃的真真切切。我是端木禾,你记住了。”端木禾没等他起身,就打开电梯走了出去。
纪明月拦着他,担忧地问:“动手了?在电梯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端木大律师!”
“没忍到停车场。”
“冲动是魔鬼!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就算他是个渣男!我现在要去清理一下公司的监控系统,柯姑娘那儿……又该怎么平呢?”
“不知道!”端木禾生气地低吼。
端木禾站在门外,调整了几次呼吸,都没有推门而入的勇气,胸口被突如其来的秘密压上一块巨石移不开,想到屋子里那个故作坚强的傻妞儿,令人压抑、窒息到鼻子酸了。
她藏得很好,自己咀嚼伤痛的滋味比现在好一点吗?他宁愿不知道啊。
未来不可期,所以她对爱情与红毯的绝望与孤傲都是有理由的……
她想瞒住的忧伤还有多少?柯姑娘似乎是被上天选中接受千锤万凿的人,不知道它还要她失去多少才肯罢休。她独享一份份活生生的残忍,没得反抗,只能不出声。不出声,是最悲愤的倾诉。
对着这扇沉重的门,端木禾做了几次深呼吸,其实他怕自己推开那扇门之后,却看见她笑嘻嘻。
果然,她笑着拍拍老友的肩膀,不痛不痒地安慰他:“听到了?没事儿。”
怎么就没事儿了?你没了一项天大的、美好的做母亲的权利,你没了一个儿女膝下、子孙满堂、其乐融融的未来。这算没事?这话,谁都可以说,你撒谎不行。
柯立人接着说:“不过是多了一个标签而已,世界末日没来,你别用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看我,也别问问题,过去很久了,真没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你好好活着,好好站在我跟前,一切都好。”
“没跟你提过,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没合适的契机跟你聊这个话题,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柯立人什么样儿都是柯立人,你什么样儿都行,我都当宝贝珍惜着。”
她点点头,沉默,她背过身,眼泪肆意地流着……很久之后,她才长吐一口气,轻快地问:“端木啊,你说,我这辈子忙什么呢?”
端木禾心痛,假装轻松地说:“为无限的可能而忙吧。”
“端木啊,书上说,人只有到达无欲无求的精神境界,才能超然物外。视一切为无物,胸怀才能承载万物,难道不是因为什么都得不到,孑然一身,才变得无欲无求、不追不抢的吗?”
每当她一口一个“端木啊”的时候,她像是一棵站在万里荒野上的小幼苗,独自忍受暴风骤雨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上忽下的欺凌,无处闪躲,无可奈何……
好吧,那就高傲地抬起头来任它摆布,明明脆弱不堪,明明怕的要死,她倔强的样子,对自己残忍无情的样子,任自己豁出一切的样子,让人心疼。
“你以为你成神成仙了?臭美!你这就无欲无求、不追不抢了?简直混账嘛!你还没得到我!我端木禾可不是你生命里的必然,不是你的标配,不是你的理所应当,你不努力加倍对我好,我是会走的。”
“对!你一定要一遍一遍提醒我,不然我差点就觉得你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忘了珍惜你。”
“不要沮丧,你不说了嘛,多了一张标签而已,不完美也是你完美的一部分,左右不了的,咱们坦然接受。高尔基不是淋着雨还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吗?不觉得快意吗?”
“端木啊,为什么我觉得这篇文章一点都不鼓舞人心?风雨来了,应该回家避避,夜阑卧听,不很好吗?海燕偏偏乘风破浪,怎么就是勇敢?怎么就被歌颂推崇了?它只是无家可归啊,或者是宿命胁迫,或者只是逞匹夫之勇,都是悲伤……”
“歪解大师的举世之作,难得你暴露出这般小家子气的见解,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管海燕怎么着,暴风雨来了,咱们是一定要回家的。”她悲伤了,自然看什么都是悲伤的。
“端木啊,人活着,总有拼了命也办不成的事情,把这点小事称之为悲剧,是不是矫情?”
“悲喜,只在一念之间。乐观,风雨是风景。悲观,风雨就是利刃。没人要你永远乐观,你也不会允许自己永远悲观。”
“对,悲伤快乐都是诗,你要说的,我懂了。”
“你是个帅气的姑娘,什么都难不住你。”端木禾摸摸她的头。“有些话该听才听,有些事该忘就忘,不许不干脆。”
“端木啊,其实……其实……我在乎的……”她难过地低语,然后把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遗憾都吞进了肚子里。
端木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她轻轻揽在肩膀上,看着窗外的云朵忽而挡住阳光把天色变暗,忽而任太阳光芒万丈。过了好久,他才说:“傻丫头,我们都有旦夕祸福,这不是世界末日。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在乎你呈现出不一样的模样,反正你怎样都好看。我不允许你因为这个就拒绝爱与被爱,我最好的姑娘值得最好的爱情,我不允许你对自己失望,更不允许你对这个世界失望。”
“端木啊……”
“嗯。”他知道她心如刀割。
“端木啊……”
“在呢。”他知道她难以自持。
能有一个名字随时可以呼唤,能有一个人随时回应在耳畔,真好。整个地球上那么多人,我们需要的也只是一个,一个就足以终结孤独。他在,已经算是厚待,算是奇迹了。
“傻丫头,你藏了这么久,疼了这么久,辛苦了。其实这件事都怨我,下辈子我一定早点遇到你,不给任何一个混蛋碰上你的机会,好在现在都来得及,上天安排给你的龌龊事儿,我都会百倍千倍给你补回来。所以,上天对你还是不错的。”
柯立人靠在他的肩头,是能够得到充分休息、收取巨大能量的。“上天已经格外眷顾了,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安排,别对我更好,一点儿都不能多了,我怕它嫉妒了,会把我从你身边赶走。”
“谁敢?从前我们少不更事,力不从心,现在的端木禾有力气、有心机、还有一份保护你的决心,不怕硬碰硬,总之你记住,任何人、任何事在打倒你之前,肯定要先打垮我,而我并不好惹。别怕,别胆儿小,就算咱们俩都倒下,我也会给你垫底儿。”
谁说半生的苦难不是为了苦难之后遇见一个端木禾呢?只要不是失去亦师亦友、如父如兄的他,其它的又算什么失去呢?他说好,便是好的了。
“你要好好珍惜我,知道吗?”端木禾说。
“好。”他在,她没那么疼了。
“不过,今天难得听你说了一堆话来反驳那小子,我还挺吃惊的,知道柯姑娘狠狠爱过,虽然所爱非人,我依然是高兴的,咱们家这个冷若冰霜、不解风情的柯姑娘也是有过热恋、有过情史的啊,横冲直撞拼了命去爱的模样,一定很可爱,唯一遗憾的是我错过了。”
“卑微且难看。”柯立人苦笑,“爱情,不过如此。”
“不会,爱是美的。任何人都能带给你一些东西,不管好的坏的,都会让你变强大。他给过你的美好,你忘不了,也没必要忘,烂尾的爱情也是有价值的,懂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更好的投入下一段爱情。”
“我们都长大了,爱情终究是需要条件的,有了条件的爱情都坏了。”
“爱情唯一的条件,就是相爱,你去找这样的爱情。”
“我已经窥探到了真相,爱情的条件比相爱多得多。”
“那就不算爱。”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不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用来衡量爱情的标准吗?”
“那是以爱之名的交易,狭隘。”
“那狭隘就是常态。”
“苏睿不像是狭隘的人。”
“嗯,他的确难得,拥有超凡的君子气度。”
“那,还犹豫什么?”
“君子配淑女,才子配佳人,我刚好知道我是谁,海归博士跟没读过几天书的人连说话都有问题,绝对是悲剧搭配,唉,这么看来他好像跟你比较般配。”
“配个屁!你凭什么就不是淑女了?凭什么就不是佳人了?这绝对是你认识我之前落下的病根——自卑,这是病!得治!其实你就是世界上最狭隘的人,狭隘到骨子里的人,庸俗!肤浅!这也是病!得治!”
“你歧视庸俗肤浅,不狭隘,不也疯了似的把校花追到手了吗?”
“那是一见钟情,世间最美好的相遇。”
“一见钟情钟的不就是脸吗?就你不同?只有你的一见钟情有深度有内涵?不肤浅?”柯立人笑笑打趣他。
“你懂个屁啊,热血青年看到美好的事物奋起直追,那叫争取!像你这种把自信压箱底的人懂个屁啊,只会暴殄掉一见钟情,遇到喜欢的人,恐怕只敢远观和幻想,打死不敢行动,这是懦夫行为!是可耻的!是我泱泱大中华华夏儿女炎黄子孙最不屑的精神!青春真的太短了,人不轻狂枉少年,趁年轻把该犯的错都犯一遍才带劲儿!等长大了再想这么雷厉风行就难了,就会掂量代价、顾及面子,也会慎重审视美好的真正含义,行动上就会瞻前顾后,失了洒脱。不过,我不允许你对成人的世界失望,没了一见钟情,咱还有日久生情,也挺好的,你慢热,适合你。”
柯立人心想,可惜我们都长大了,长老了。“所以,你轻狂你少年。”
“轻狂很好,但也容易冲动、容易主观、容易犯错、容易自以为是,我轻狂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儿躲着我呢!”端木禾摸摸她的头,“往事不可追!你孤家寡人背着包袱低头走,认识我之前早就累弯了腰,跟你说这些,你懂个屁!”
“对每个人都翩翩君子和风细雨,对我就这么粗鲁,所以我才无法淑女。”
“是这种因果关系吗?是啊,怎么我就总忍不住想骂你呢?在你面前,我的教养都喂了狗,还不是因为你太欠骂了吗?我都要质疑自己的绅士风度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关系,被骂是我的荣幸。”
“你知道就好,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骂你,你要珍惜。”端木禾突然认真地说:“以后,你别跟我藏秘密了,你近来冒出来的每个秘密对我都是冲击,我真的真的真的会心疼,万一招架不住怎么办?”
“丢脸才藏的。”
“该丢脸的又不是你,蠢!蠢死了!你明知道自己不聪明,还敢藏?早点告诉我,你早就没事了!笨!笨死了!傻!傻死了!哎呦!心累……”
或许,埋藏心底自我折磨的惊天大秘密,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可,疼,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