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展的三天夜晚绝对是夜夜笙歌,为了抢到与客户晚宴的大好机会,别说袁力行,就连黄灿也被供应商们的糖衣炮弹打得晕头转向,站在有实力的大客户身边颇有狐假虎威的气势。
及目所见既有阿谀奉承、讨好客户的嘴脸,也有身经百战、分寸绅士的国际化企业家。在生意场上,身家亿万的大老板也都一丝不苟严正以待,不肯放过一次见面,一句行话。
与此同时,丹麦人尤其是Mr.Jacobsen也展现出对合作伙伴的充分尊重,不但因为十年间合作共赢,也因为他比许多老外更了解中国,了解风俗人情,对中国商人们的坚韧创业精神和惊人成长速度发自内心地欣赏和喜爱。
面对每日雪片似的邀约,他选择圆滑不得罪人的办法,用温和含笑的目光投向袁力行或者黄灿,意思是入乡随俗听从吩咐。
至于晚宴的参与者,哪几家工厂竞争关系激烈、那几家有串连消息可能性,怎么安排才能宾主尽欢,袁力行心里早有名单却不明言,只苦了黄灿手机被电话信息打爆。
从展会洗手间出来,她又与朝晖的佟若水撞了个正着。
对方看见她如获大赦,拉着她的手请求帮忙:“Maggie,你看我要守摊位又要见客户,忙得没有一丝空暇,来趟香港家里嫂子托我买的化妆品都抽不出半点时间去买,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晚上抽空买套化妆品我好回去交差?”
当晚黄灿她们的晚宴餐厅正设在海港城旁边,抽出十几分钟倒也不难,于是她应承:“举手之劳,要买什么牌子的?我买好明天经过你摊位给你送来?”
“啊不用不用,参展商都住同几家酒店,正好我和你们住同一间。晚上我随叫随到。至于牌子嘛,我不太懂这些,你看你时尚感挺强,随便买你喜欢的就好。”
她一双慧眼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时尚感强的?
黄灿失笑,马上为难地说“随便”这种命题最难,既然是给家里嫂子买的,怎么能依她的个人喜好呢?
佟若水却借口摊位有事,把一份折叠的产品册硬塞到她手里,连说“拜托谢谢”就快步汇入展会如织人流中。她把产品册打开一看,一叠千元港纸夹带其中,略数大约一万港币,应该是买化妆品的钱。于是装入自己的包内。
回去与老外汇合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据她所知一套兰蔻或者雅思兰黛也不过两三千港币,一万块一套的化妆品她可不在行。
佟若水用产品册夹带钱而不是直接磊落交到她手里,自然是怕万一熟人撞见误会,误会什么呢?还能有什么?收贿受贿呗!那么佟若水是这个意思吗?
她豁然醒悟继而失笑了,不是这意思还能是哪个意思?无论是自己出力帮她约上客户的饭局,还是带客户亲下工厂考察,朝晖和佟若水本人的收益当然远不止这一万元可比拟的。
黄灿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脖梗发凉,暗自责怪自己警觉性和套路敏感性都太差,万一刚才那一幕被袁力行撞见?或者被不知哪张心怀叵测的嘴传到老外的耳朵里呢?恐怕她跳进维多利亚湾也洗不清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晚上她抽空上海港城买了套兰蔻,礼盒太大藏不进包里,只好随身携带。袁力行看见,随口说:“挺好,女孩子就是要舍得给自己投资花钱,只不过这个牌子似乎更适合熟龄肌。”
她略微讪讪地回答:“看来Winson是个优秀的丈夫,连女人用的化妆品都了如指掌。”
她原本是恭维老板的意思,却不料从袁力行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微妙,那是被冒犯之后的微愠?抑或某种难堪?
他向来笑容满面,喜怒不行于色,但这不代表他是内心不敏感。
反正自己是说错话,拍到马腿上了呗。
这几日在展会上与袁力行一道工作,黄灿对老板的专业能力感到彻底佩服。他从容不迫地面对各种场景,上一句跟德国人探讨技术,下一句用法语跟某个熟客打招呼,左边对客人用英文答疑,右边立刻用粤语提醒工厂记录重点。
他经常被各色人等团团围住,然而似乎从未显示疲累或者力不从心,横溢的才华令样貌平凡的他在人群中格外熠熠生辉,充满魅力。
晚宴结束一回到酒店,黄灿便把佟若水约在大堂偏侧的吧台位。一手将化妆品并收据递给她,另一手将剩余的港币原样连同产品册交还。
佟若水接过东西,面部表情掩饰不住微微错愕,她有点搞不明白面前的姑娘是真心实,不懂潜规则套路,还是精明谨慎不肯稍露破绽?
“Maggie,你这,让我怎么谢你呢?”佟若水干脆毫不掩饰尴尬,送礼被退的事情她可真没遇到过。不但面子上过不去,而且恐怕后果不妙。
黄灿微微一笑:“佟总不用纠结,举手之劳。贵厂今年新的设计尤其是LED新品部分,还是比较符合乐斯的产品规划的,只要样品合格,相信此次会展后不久,双方的合作走动一定会密切起来,到时候我再居功不迟。”
佟若水立时了然,恢复笑容道:“那是当然!我们朝晖之前运气不佳,始终不入袁总法眼,他又不肯提示因由,搞得我们欲与乐斯结盟进入供应商体系一直不得其门。坦白说,展会这两天我一直很关注你,接手客户不久关系便能如此融洽、受重视,尤其是那位英俊的Franz,非常重视你的意见,果然不愧是袁总高徒!袁总派高徒来指导我们也是一样的。”
黄灿回以客套:“客气客气。”
她看中朝晖的独立设计能力,欣赏佟若水的理念,在力所能及又不逾矩的情况下非常愿意帮她们一把,但若是接受示好贿赂那就变成吃人的嘴短,长远开发新资源的设想变成纯粹受利益驱使,势必会丧失了主动权。
人生是一场长跑,如果只盯住脚下,势必常感难以为继,所以目光长远些盯住脑海里的终点线,许多困惑自能迎刃而解。
佟若水是聪明人,自然看得出黄灿的野心,这个女孩跟其他成日埋首邮件、下班打卡的业务员大不一样。懒惰者不提,勤奋也有区别,有的人勤快在身体,有的人勤快在脑,黄灿明显属于后者。
她趁势关心询问道:“怎么样?这两天是真累吧?我看你穿梭人群,总是一路小跑跟在老外身后工作,实在太辛苦了。老外个子太高腿那么长,走一步你得跟两步哟。”
黄灿呲牙笑:“说到重点了,我这个小短腿已经累到无力扮优雅,感觉小腿整个粗了一圈,又酸又胀。”
“我展会经验足,不但只穿舒服鞋子,还带了个热敷绑腿,待会儿借给你试试?”
“这个可以有。”
两人会心哈哈笑起来,远处酒店门口出现袁力行的身影,大概刚出去买东西回来,并没看到她们。
佟若水一动不动,并不起身去打招呼,大有对黄灿一事不烦二主的意思。直等袁力行进电梯,她才道晚安,说会吩咐酒店服务生把热敷带送到黄灿房间。
片刻之后黄灿已躺在自己的房间床上,热敷着小腿,应付着同房的Linda叫苦不迭,开始仔细清理手机上各种信息。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其中一条竟然是历敏昨天晚上发的,她太忙错过了一整天。
历敏写的是:“灿:我已与庞亮分手,今天搬走。缘由种种,来日细说。你我朋友,保持联络。”
最近两月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又对广州逐渐熟悉无事请教,闫慧日日下厨也少去蹭饭,确实难得像前几个月一样跟庞亮历敏交流。
这一对情侣各方面条件旗鼓相当,但正因此也显得乏善可陈。
同居生活中的平衡固然重要,但太平衡了简直就像把婚后几十年的乏味都提前了,一眼便可望到头。平衡最好像跷跷板,时常保持微妙的紧张感,在动态中互相牵制,才有鲜活趣味。
黄灿虽然一直没有多么看好他俩,但没想到事情发展这么快。不知俩人分手,除了日积月累的疲倦是否多少跟赵小玲子有关系?偶尔通电话她问过玲子,玲子也只是轻描淡写三言两语打发。
对于庞亮来说,玲子的美貌是“超值”,而对于玲子来说他便是唾手可得无甚稀奇,所以并不十分上心。
纵使心疼漫游费昂贵,她也必须打给历敏。且不说她总莫名认为自己有责任关心此事,就说历敏不迁怒于她主动留信,也令她生出被人信任的感动。
电话接通她率先道歉:“历敏,真对不起,我在香港出差太忙,刚才看到你短信。别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多问,只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历敏接到黄灿长途显得心情不错,语气也很正常,她说:“抱歉的是我,可能我的短信吓到你了,我情况还好,哪儿至于你着急打长途。我和庞亮算和平分手,还是他给我找的房子呢。”
“听你声音似乎心情还好,我也放心些。”
“我们的感情并不是一天两天才由浓转淡的,到最后大家的火气都耗光了。吵得太多,同居又提前预支了幸福感。思来想去,趁还年轻分手算了。是我先提出来的,他没反对。所谓爱情,只要有一个人撒手就不成立。”
“分分合合平常事。只是,希望你们分手跟他人无关?”黄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那边沉默片刻,爽快答道:“有关亦无关。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道理我懂,把责任全推别人头上没用。早在之前,广州不是新闻报道有1230对新人预约8月8号奥运开幕式日结婚登记吗?我拿这新闻对庞亮提,问他要不我俩干脆趁热闹也把事儿办了?原本也就开个玩笑,你可没看到他那个表情。。。。。。当下我心就凉了。突然明白,不管有没外力,我们这场同居看不到前途。”
“跟炒股一样,能够果断止损也是种魄力和赢的方式。你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至少不会自我伤害。”黄灿由衷为历敏的理智点赞:“都说分手见人品,历敏你很棒。相信你很快能调整过来,我们保持联络。”
放下电话,另一张床上的Linda涂着新指甲油搭了一嘴:“Maggie,看不出来你挺爱扮知心大姐姐角色嘛。小心被人当成情绪垃圾筒哦。”
黄灿没接茬,舒展四肢躺倒在床。也是,她自认本性清冷,最不爱管人闲事,也不知朋友们是从哪里看出她热心潜质,都那么爱向她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