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看着医院里出示的检查报告单,大献知道,亳州之行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这个检查报告单,使大献彻底地陷入绝望之中。现在,一股没有名状的凉气从内心深处迅速地冒了出来,而且迅速蔓延全身,而且迅速地把大献整个人都给严严实实地冰封起来,顷刻之间就是一个大冰块。如果说,之前还是信心百倍,战胜病魔,消灭病魔,口号响亮,心情高涨,可是几经大费周折,换来的仍是丝毫没改变的结果,那么,一切的一切也都只能是扯淡一句——大献自己对治病彻底没有了一丁点儿的信心和勇气儿——冰冷。
检查单上转氨酶,尤其是谷丙转氨酶,谷草转氨酶等等,原来检查的所有高指标通通没有丝毫的下降。一个个高箭头让他痛苦甚至萎靡不振甚至轻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境地,怨谁?怨别人?怨别人总是无缘无故给自己施加压力?虽然着实是这样,可是自己呢?自己不耐压,本身就是一种宣告,宣告自己不够强大。现在因为自己的身心疲惫心灰意冷而随波逐流任病恶化?那么,娃娃们,娃娃们一个个阳光灿烂,她们将如何面对这个外表刚强内心脆弱的爸爸?
……
深秋了,新疆的棉花已经接近尾声,电话催了几百遍,大献因为心情低落而实在实在不想离开家,去那远在天边的新疆。
可提前买的火车票,定在明天启程。
晚上,小云默默地为大献准备着:路上该带的吃的东西,还有很多换洗的衣服。最最主要的是他的一大堆药。也就是这一大堆的药,让人哭笑不得。什么抗病毒的治肝病的,什么糖尿病的,单是胰岛素就是一个大麻烦。去新疆,火车要走三天两夜,这么长时间,胰岛素没有冰箱的保存,根本保不住的,是要失效的。不过这些年,来来回回的跑来跑去,随身携带胰岛素,大献已经有了自己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要备两瓶冰冻的矿泉水,再把胰岛素夹在中间,塑料袋装好放在一起,然后放进旅行箱。
无疑说,旅行包加重。
大献在洗漱间准备他的牙膏牙刷和自己的毛巾,回过头发现小云装了许多吃的东西,马上制止说:“随便一点都行了,药和衣服都够我呛的,你是知道的,西安火车站,光上站台我都力不从心上不去。”
小云咋不知道,到了宝鸡还要倒火车,再上车,倒来倒去,人都转晕了,还不说这么一个沉重的旅行包。
小云又默默地拿出这些已经装进去的吃的和喝的。
小云又知道如果之前不准备好吃好喝的,那么一旦上了火车,贵死你也得买,不买就不吃东西了?
但是,大献的身体是不允许他多带东西的。大献也想了,这么多年了,大大小小的医院住了七八十来家,花的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自己压根也从没有计算过。多少回也想细心地合计合计,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终还是没有合计过。合计的一个理由是,能不能报销,如果没有人给保险,合计也就没有意义。第二,最终合计的数目只能使自己多了一道屏障,那就是吃惊与恐惧。罢罢罢,明白不了糊涂了。所以现在再来精心打算火车上东西贵不贵,划算不划算,这样子没有任何的意义。
小乖还是那句永不变更的话:“爸爸,你过年一定要回来过。”是啊,每年过年少了爸爸,娃娃们都觉着没有一丁点意思。
大献又何尝不想和家人一起过年?他很想回来过年,但是种种原因,大献不能回来,可是,看着小乖幼稚的脸,大献笑了,耐心地解释说:“小乖,不是爸爸不想回来,你看啊,爸爸有病,来来回回坐车颠簸受不了,而且路上人太多,车票也是之前预定的,还有,如果回来过年了,可过完年我又要马上去新疆,因为过完年有许多准备工作必须开展,像生产资料一项就必须去大老板那订购。”
小乖认真听爸爸说完话,然后问爸爸:“爸爸,为什么要在大老板那订购啊,还有,如果需要订购,电话,电话多方便,一个电话不就行了啊?”
小乖的话很有道理,可是许多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容易。又该怎么给小乖解释呢?
二乖三乖也在一边附和着,二乖说:“爸爸,一个电话都解决。”三乖重了二乖的话:“对,爸爸,一个电话都解决。现在做生意,不都是一个电话送到家?”
望着娃娃们一个个天真无邪的脸,大献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儿解释,最后无奈的笑了笑:“唉,你们还是小,很多事情给你们说了也不懂,算了,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小云收拾好行李,催促了娃娃们上楼睡觉。
大献虽然知道,明天就要启程了,可是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又怎么不知道,做生意的人,只要一个电话就足矣。
然而,大老板这里又岂止是一个电话的问题?一个电话他根本不会理你地,别看自己的十二万押金一直押在他那里,这明摆着自己的钱自己不做主。大老板每年的生产资料,又都搞那些县城出产的不达标肥料,还价高的不得了,这些年弄的是工地人怨声载道,而又人人是敢怒不敢言。正经的肥料如尿素,如美国二铵这些货真价实的肥料,大家又都知道价格,他赚不了什么钱他又不去拉。如果,如果工地人都不要他的肥料也不行,自己手上又没钱,他又押金压着自己的钱谁也动不了,而且如果你站出来,不要他的肥料,自己公开去外面拉肥料,那么你就等着吧,你就等着许多许多套路你钻去,钻的你遍体鳞伤鼻青脸肿之后,然后是卷铺盖滚蛋!押金又怎么了?自己手里又没有证据,大老板从一开始结账就没有给过谁一丝半毫的证据。所有的证据都在他的账本上。当然,当年给老土的“爱祖国献爱心500元”一张纸条,已经让他懊悔不已,他知道传出去的效应是什么,那样只能是给自己以毁灭而告终。从那以后他学会了不留任何证据。至于肥料,只要账本上有足够的押金,拉时仅仅本人一个签字而已。
虽说大献有十二万押金,但每年撑死只能拉他五万元左右的生产资料。而且又必须无条件服从。
所以,肥料只能在他那里订购。他现在板做的大了,如果你在遥远的老家给他电话,要肥料,他还给你扣上大帽子,说什么你耍什么大架子,耍大牌的不是你……那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大献心里明白的。还有一个更为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拜年。过年不拜年,你就是自己在找不自在。
小云同样没睡着。大献心里想说的话,小云都明白。那点地要人死不死,活不活的,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早上,娃娃们起床上学的时候,大献也起床了,二乖又重复了昨晚上的话:“爸爸,我想了一夜,爸爸,你必须必须过年回来过,这样子才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家。”
三乖吃着饭接了句:“对,二姐说的对。”
小乖还是那一句永远不变更的话:“爸爸,你过年一定要回来过。”
大献只好说:“到时候我看情况。”
三个娃已经走出路门,小乖还在重复那一句永远不变更的话:“爸爸,你过年一定要回来过。”
一句诺言,对娃娃们而言,就是一言九鼎,所以对于娃娃们一二三三二一的恳请——过年一定回来过时,大献只能一句“到时候我看情况。”而对于走上社会,在这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的大熔炉里,大献对信守诺言的见解已经很彻底:答案是苍白无力,无力又苍白。可不管怎么说,对人信守诺言是自己永恒不变的誓言,不管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不公平甚至是欺凌,那么那是别人的态度,自己只有走好自己的路,一步一个脚印,坦然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