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科幻作家,我以前写的科幻小说都是虚构的,但是这本书的内容却并不是我虚构的,而是一位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特别小组成员讲给我听的。很不幸,他已经过世了,但是在他生前最后的80多天里,他给我讲述了这些事情。他希望以故事的形式,而不是以新闻报道的方式写出这些事情,因而他最后决定告诉我这么一个科幻作家,而不是告诉新闻记者。他让我在他死后再发表,不过他也说过是不是发表取决于我自己,他不会勉强我。在他最后的岁月里,他对一切都表现得很豁达。
事情得从头说起……
一个夏日的午后,电话铃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皮特,我的老朋友。他是纽约大学人类学教授,也是一位科幻爱好者,我们经常在一起分享科学、人类等有意思的话题。他喜欢听故事,尤其是科幻故事,而且他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
电话里,他声音有点虚弱,“嗨,云际。”云际是我的一个笔名,皮特说他很喜欢这个笔名写的故事,所以他喜欢称呼我这个名字。
我揉着惺忪睡眼,机械地应着,“嗨,皮特,什么事?”前一天熬夜写作的疲劳还没有缓解,脑袋里一片混沌。
“如果你现在有空,可以过来喝杯咖啡吗?”
“现在吗?”我有点慵懒。
“是的。抬头看看蓝天,多好的天气。你是在睡觉吗?实在是太浪费这个浪漫的午后了。过来吧,老朋友,像我这样的糟老头,时日无多,可不想在睡觉中浪费时间。”
“好,我马上过来。”一听到他说时日无多之类的话,我有点不忍拒绝。冲了一个冷水澡,彻底清醒了大脑,驱车到了皮特家。
他住在远离市区的一栋小别墅里,周围是草坪和树木。他已经91岁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先他而去。他有三个孙子,偶尔会回来看望他。大多数时间,他都是独居的,有一个保姆照顾他的生活,有私人医生定期给他检查和治疗一些慢性病。我是他的常客,尽管我们相差50多岁,不过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脑袋里经常冒出很有意思的想法,像小孩子那样天马行空,这一点跟我很像,我把很多想法写进了科幻小说,而他只是很享受畅想的过程或者跟我说说而已。我鼓励他写下来,他总是说,能写下来的都没有意思,有意思的都没有办法写下来。
我走进他的书房,他坐在书桌前,旁边的咖啡机已经煮好了咖啡,满屋子黑咖啡的香味。
他看到我进来,非常高兴,“云际,看,早就煮好了咖啡,你最喜欢的夏威夷黑咖啡,还是你要求的高浓度,哈哈。”
我道谢后,自己倒了一杯,坐到他的对面。
“皮特,你又有什么有意思的想法?”我问道。
皮特并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略带伤感地说:“孩子,我觉得时日无多了……”
“皮特,不要多虑,你知道私人医生都容易大惊小怪……”我试图安慰他。
“云际,听我说,这不是私人医生告诉我的,是我的感觉。最近我觉得非常累,我感觉很多器官都在竭尽全力维持工作,但都快要停止了。”他缓了一口气,继续说,“时间该到了,我没有什么遗憾。”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出了我的难堪,接着说:“云际,你不用安慰我,我并不是让你来做临终关怀的,我只是想给你讲个有意思的故事,我不想把它带进坟墓。”
“你介意我把它写成小说吗?”我问道。我想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你还是等我讲完再决定吧,这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这是真实的揭秘,但你可以把它当作故事听。”
我有点惊诧。
“云际,我不知道能否在离开前讲完这些,我希望这段时间你每天都能来看我,我想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别担心,皮特,我会每天过来的。”
“云际,我告诉你的可都是一些绝密信息。”他突然神秘兮兮地盯着我的眼睛说。
我被他的语气和表情弄得很不自在。“皮特,你是不是要我保证不泄密之类的?”
“不,我既然告诉你,就都无所谓了,但是若你想写出来发表,我希望是在我死后。不过要不要发表,你要考虑清楚,因为它有可能会给你惹来大麻烦。所以,我并不害怕你泄密,我倒是担心你不相信我讲的这些。”
“皮特,我相信你。”这并不是我对一个垂死老人说违心的话,实话实说我相信皮特,因为他一直是我可以信任的朋友。
“云际,你肯定会怀疑的,不过很不幸的是,政府对我进行了彻底的脱密处理,我没有办法给出任何证据证明我说的话。他们之所以让我自由会客,自由说话,就是因为那些事情仅存于我的脑中,我无法用任何实物或者电子印迹来证明它们的真实性。他们甚至还反复推演了我可能泄密的各种状况,以确保无人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我不由得开始怀疑。
“是的,你怀疑很正常。”皮特说,“我30多年前参与过NASA的一个绝密项目,我接下来会给你讲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我没有掩饰我的怀疑,因为既然有可能要写下来给读者看,那么我应该以一个普通读者的视角去听皮特的故事,而不是以一个多年的老朋友的视角。我说:“即使你没有办法证明,如果你讲出来,另外有人在听证会上作证,那证明的效力就不一般了。”
“不能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但是事情已经过去40多年了,既没有人出来说,也没有人出来作证,这说明NASA的保密工作做得是很成功的。”
“我不怀疑这一点,NASA从来都是保密工作做得最好的机构。”我顿了一下,不禁好奇,“那么,皮特,为什么你现在要说出来?”
“因为我觉得事关全人类命运的信息不应该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是,我知道最终还是只会掌握在少数人手里,NASA只要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对我们所说的嗤之以鼻,或者干脆故作高姿态,不作回应,我们所说的将只能是故事,而不是历史。”
“也许我们可以试一下。”我说。
“云际,回到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一个话题—月球。”皮特说,“你记得我们讨论过月球的难解之谜吗?”
我努力地回忆,“记得一些,比如它是中空的天体,这是很难在自然条件下形成的。它正在远离地球,这也与其他卫星不一样。它的环形山很多,有大有小,但是深度都很浅。还比如,它的岩石年龄很大,有的甚至比太阳系还老。它没有金属内核,也就没有磁极,但是从月球取回来的金属却全部磁化了。月球存在纯度很高的钛铁,这是很难在自然条件下形成的。”
“我再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数据,NASA有月球中空部分容积的数据,中空的形状接近球体,直径大约是1400公里。老朋友,你想到了什么?”
“这个数据是一个熟悉的数据,稍微等一下,让我想想。”我努力回忆在哪里见过这个数据,突然,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了,皮特,1400公里直径的球体容积,正好可以容纳下地球上的水量,是这样的吗?”
皮特有点惊讶,他说:“你果然是优秀的科幻小说家!”
“快告诉我,皮特,这是怎么回事?月球果然不是天然形成的卫星?”
“老朋友,应该着急的是我啊,你的时间很多,我可能只有几个月了。”皮特以一种高兴的口气谈论自己的死亡,这有点不同寻常,但又非常容易理解,我相信是我的信任让他劲头十足。他接着说,“事实上,1969年至1972年美国宇航员登月时带回来了一些东西,但NASA并没有全部对众公布,当然我也不知道太多细节,只知道其中有一个存储芯片,据说是从月球内部一个非常庞大的机器上取下来的。非常幸运的是,分析发现存储器中的数据是以二进制存储的,而且其中大部分的数据都没有加密,只有很小一部分数据是加密的。在我离开NASA的时候这一部分加密的数据密码仍然没有被破解,据说加密技术非常先进,已经超越了我们人类目前所掌控的技术水平。
“NASA分析了没有加密的数据,认为这些数据应该是位图,于是他们用位图软件进行了识别,并输出为图像,发现有很多陌生的符号,这些符号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组合成很像单词一样的文字,但不是地球上已知的任何文字。幸运的是,里面还有非常多的插图,科学家根据插图粗略地分了一下类,有四大部分:一部分是一颗星球的形成历史,一部分是那颗星球上生物圈进化过程,一部分是生物圈中三个高智慧族群的历史,还有一部分是那个星球上的技术发展史。令NASA高层感到吃惊的是,在技术发展史这一部分,有大量某一个星系的插图,他们初步分析了这个星系,发现就是我们的太阳系,其中地月系统作为单独放大的插图,出现的频率最高,所以,他们认为必须要知道这些类似单词一样的文字的意思。”
“他们为什么找到你去呢?”我问道。
“NASA大概能猜出来他们拿到的是一种类似于历史书的数据,里面那些陌生符号排列组合成的应该是一种文字,因而他们需要语言学家来把它们译成我们能看得懂的文字,而我正好有过人类语言演化的研究经验,所以,他们找到了我。”
“就你一个人?”我问道。
“是的,就我一个人,确切地说,就我一个局外人,其他的都是NASA的人或FBI的情报解码技术人员。”
“最终弄明白了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过程非常艰难,尽管有插图的指引,我们大概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要完全搞清楚,工作量非常大。我们通过观察,把排列组合中的不同符号找出来,对它们进行合并同类项,最终发现只有40个不同符号,然后我们又把所有的符号组合合并同类项,发现有约10万个单词,通过一些显而易见的证据,我们猜出来500个单词,并给它们赋予了英语的相应意义,又通过不断地校正,推断出5000个单词的含义。”
“还差得很远啊。”我说。
“不,越是出现频率高的单词越好确定含义,当我们确定了5500个单词含义的时候,实际上我们已经确定了出现概率在70%的单词的含义了。”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清楚了70%的意思了?”我问。
“可能比你说的更乐观,我们已经清楚了90%的意思。”皮特说。
“怎么回事?”我不解。
“因为5500个单词中有很多是动词,据此,我们可以推断其他8万多个单词应该是专有名词,专有名词不一定要完全搞清楚,我们只需要知道它是一个名字就行了。”
“那也就是说问题解决了?”我不相信这个问题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实际上这一部分工作是相对简单的,即使没有我,FBI的情报人员也可以完成,我的价值就是解决他们束手无策的那10%。”皮特骄傲地说。
“你的办法是什么?”我问道。
皮特说:“我的办法是分析已知的词汇,找到词汇演化的规律,然后推断剩下的一万多个词汇的含义。”
“这个工作很有挑战性吧?”
“是的。不过如果是分析英语,我还是得心应手的,因为我可以查到所有古代英语和现代英语单词。但是,这些单词只出现了10万多个,我相信还有很多单词在演化过程中已经消失了,或者很生僻,因而并未出现在这些数据中。所以,我拿到的资料是不全的,这就给研究带来了很大的困难。”皮特缓了一口气,继续说,“不过,连蒙带猜,我还是弄清楚了剩余大部分单词的含义,我们把这些含义代入进去,又经过了多次校正,最终我们认为基本破译了这些文字。”
“他们用的也是表音文字,如果是表意文字,是不是会简单一点?”我问道。
“理论上是,但是表意文字解释弹性很大,也是不好解决的部分。”
“你们破译这些文字用了多长时间?”我问道。
“整整8年。”
“那就是在你50岁到60岁那一段时间?”
“1972年到1980年,我52岁到60岁。”
“你要讲的就是这些文字记载的内容吧?”
“是的,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皮特,这个长长的故事,你要从哪里开始?”
“先说一下那个遥远的星球吧。”
“那个星球叫什么名字?”
“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半人马座α星。”
“比邻星?”
“是的。”
“皮特,实话说,我又怀疑了,比邻星是三星系统,三星系统只有极小的可能是能够孕育生命的行星。”
“云际,这件事发生在16亿年前,当时的比邻星并不是三星系统,是双星系统,两颗像太阳这样的黄矮星的主序星相互环绕。”
“是什么原因导致它成为三星系统的呢?”
“孩子,故事可不是这样讲的,你最好收敛一下好奇心,我会一步一步讲给你听的。”
“好吧,这个遥远的星球怎么会跟我们的月球扯上关系,你真的激起了我的兴趣。”
这时候,皮特接了一个私人医生的电话。医生询问了他的睡眠情况,并提醒他要站起来走一走,不能坐得时间太长。我们谈得很开心,他并不准备听从医生的建议,但是我坚持让他走一走,并且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我说要回去取我的录音笔,明天再来聊,并且保证会在明天一早过来。他只好答应了,站起来目送我出了门。
接下来的84天里,我听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故事。即使作为一个科幻作家,我也必须承认,这个故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边界。
为了叙述方便,也为了您阅读的方便,我们尽量采用地球上的语言来讲述那个遥远星球的事情。同时,如皮特所愿,我们还是以故事的形式写出来,而不是以历史的形式写出来。我承认那个芯片存储的内容里没有那么多的人物对话、心理活动,而在故事里充满了这些描写,如果考虑到这一切对话和心理活动是符合逻辑的,是忠实于他们史实的,那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