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黑气慢慢散开,青阳偷偷瞄了一眼正在认真拾地上灵果的苏裳。
她磨磨蹭蹭地挨过去,一边捡,一边说,“阿苏,我没事……”
苏裳没有应答。脸色依然冷得吓人。
“当日你没回来,他们说或许已经被战戈和尊主易修杀了……我一直很害怕,怕你因为我而惨遭不测……”
苏裳的手顿住,心里跟着抽搐了一下——青阳就在这种自责中煎熬过了十年吗?难怪当日她不敢来见她……
苏裳将那些灵果迅速收好,检查了一下青阳的飞行法器。法器没有任何问题,恐怕是她飞到半路,灵气衰竭才会掉下来。
苏裳拿出一瓶六品的补灵丹,“这个在灵气稀薄的时候吃上一粒,不要多吃,一月最多两粒!”以青阳的修为,多吃无益。
青阳乖巧地点头,接过灵丹,笑了起来,“还是阿苏对我好……”
苏裳揉揉她的头,拉着人,架起飞行法器回了紫霞峰。
人还未落地,就见即墨子寒悬浮在半空中的身影,他就定定地悬浮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望着她们的方向,也不知道他这样多久了。
待得苏裳近了,他才一边打量着人,一边问道:“跟谁打起来了?”
苏裳心房鼓动了一下,敢情她方才的黑焰云纹已经将气息传递给了他,而他,不敢用通灵之法来寻找她,只得这样干等着。
一想到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跟块石头一样矗立在半空中,苏裳就笑了出来。
即墨子寒脸一黑,质问道:“笑什么?还眼泪都笑出来了?有那么好笑吗?”
青阳看他一边质问一边红了耳根,心里偷偷欢喜着,“我要先把灵果给师兄送去。”说罢偷偷溜了。
即墨子寒见人一走,就将苏裳拎了过来,驾着剑往灵药田而去。
苏裳也不笑了,只是靠在他怀里,喃喃地说,“今天,好想杀了他们……”她知道她不能,所以才会在青阳的劝阻下停得下来,但那时,真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管不住自己的手,好想将那些可恶的魔修捏成渣渣……
即墨子寒的心默默地抖动着,轻柔地抚着她的背脊,“下次你若觉得为难,就让我来吧!”
苏裳的脑袋不自觉地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却也不说话。她当然相信他会做到。可她也知道即墨子寒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他有他的原则和底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如何愿意看着他为难。
从那天开始,阿舍便有了一个最合适的工作,便是当青阳的跟班。
谭靖远看着两个在灵药田采集灵植的男女,心里酸酸的。苏裳驾着七弦琴正打算去妄魂壁,一眼便看见了隐没在远处的谭靖远。
谭靖远自然也看到了她,喃喃自语,“为什么别人行,我就不行?”
苏裳叹了口气,“因为她太过在乎你!”因为在乎所以不愿意让你看到她一天天比你老去,不愿意将那属于凡人的脆弱放到你面前。
谭靖远这些年性子冷清了许多。虽然他依然是那个在宗门中春风得意的掌教弟子,依然是最有希望的年轻一辈,依然意气风发地处理着宗门各种事务,可他一旦有空,便会偷偷地来到紫霞峰,再默默地离开,连一丝来过的气息都没留下。
苏裳瞟了一眼他手中捏着的传音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那只。如果某一天传音铃对面再也不会有回应,他们该怎么办?
“掌教真人想何时反攻修真界?”
谭靖远愣了一下,这件事一直在计划中。而这次,师尊从第二域回来,的确已经将此事提上日程,但并没有传于宗门。这小僵尸嗅觉倒是够灵敏。
“快了!与大师伯那边接洽好就会开始行动!”
苏裳点头,“我们之中,一定要留下一个,明白吗?”如今他们都已结丹,按照玄剑宗的规矩,必然是要去修真界图谋,但青阳不能没有人照顾,谁知到这一去多少年,也许再回来,她已经老了,如此短暂的岁月,不能让她在亲人的离失中度过……
谭靖远默默地看着苏裳好半晌,“你留,我去!”反正青阳已经不愿意再跟他亲近。
苏裳摇头,“子寒会跟我一起。”言下之意,别人,根本请不动即墨子寒。而且她也是“拖家带口”的人,噬魔剑跟魔音天琴都是六界不可小觑的战力,无疑对宗门大业而言是极为重要的砝码。
谭靖远没有说话,苏裳就当他是默认了。
到第二域结界时,苏裳意外地看到即墨子寒竟然已经在这里等她了。
“青阳告诉你的?”
即墨子寒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主人要了解自己傀儡的想法不需要别人告诉!”
苏裳心口一寒,虚了眼,“你不会偷偷潜入我的神识了吧?”
“难道你想隐瞒我什么?”
即墨子寒潜入苏裳神识还真不是第一次,他是想知道小僵尸的记忆里会有些什么因素。当然,他搜寻的重点是小僵尸对他的记忆。可是很遗憾,小僵尸对他的记忆连他都比不过。
而这次,他是想知道到底小僵尸想杀掉谁,他绝对不容许那样的人存在。
结果,当即他气得七窍生烟。原来就在小僵尸求他拯救肃清门之后几个时辰,竟然发生了那种事情。
虽然肉身的组成成分比较多元诡异,但并不妨碍他义愤填膺,同时开始自责——如果那时,他答应了苏裳,就不会有山门被攻陷而她们不得不逃离的结果,又何来后来的事情。
而这罪孽不是一般魔修犯下的,而是易修座下伏魔使。这可算是他权力系统下面的细枝末节,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不仅如此,竟然连易修都来了,其次就是战戈和白潇,以及那些知道这件事的战元的同僚们。
战元本来就是看守妄魂壁结界的人,自然也是第一批进入第一域抓捕魔修的人。这种两界交界的地方,通常就像一个国家的边境一样,权力中心管辖很难直达。各种陋习,还真不能跟战戈这种高阶伏魔使相比。
“这些人就是你要找的人!任凭你处置!”易修难得地大度一次,他可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手下交给别人过。
原本以为就是屁大点事儿的低阶伏魔使,一见尊主,就知道这事闹大了,此刻都抖抖索索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乱动,完全没有平日对待第一域修士的嚣张模样。
这里的人有筑基更有紫丹,竟有十几人之多。
苏裳一看这人数火气就上来了!
“那两个畜生做下这等丑事竟然还敢告诉这么多人?”
低阶伏魔使们当即就是一抖,更是不敢抬头,恨不得缩得让苏裳看不见才好。这小僵尸的煞气上次那兄弟已经亲身体验过来,她不会是想一次性杀人灭口吧——看看战戈和白潇这两位高阶伏魔使的剑多闪亮,那绝对是事前磨砺过的。
战戈脸色苍白,仗剑而立,一言不发。
“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将你们的记忆彻底抹去!”
战戈蓦然抬头,显然对苏裳的这个处置很意外。众伏魔使齐齐输出一口气。
即墨子寒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苏裳若要杀人,当日就已经开杀戒了。小僵尸虽然有些时候奇葩点,但也有她的原则和底线。
苏裳一人给他们发了一粒魔丹,甚至包括战戈和白潇。
白潇愣了,“连我也要……”
“当然!”
“这些魔丹可以保住你们元神不灭!”言下之意,接下来要进行的将是会危机到元神的事情。
刚从地狱门口爬出来的众伏魔使脸刷地白了,迟迟不敢吞下去。
战戈倒是爽快地接下,甚至还跟苏裳说了一句话,“虽然他做错了事,但毕竟是我的亲人!如果你不想我找你寻仇的话,最好连他的事情一概抹杀!”他没说的是,作为伏魔使,他宁愿没有这样的亲人。
苏裳眼神一暗,从他手里取回魔丹,战戈愕然。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让你记得更清楚一点!你若真有脸来报仇,我随时恭候!你们魔修或者伏魔使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管,可若是动了我的人,无论是谁,杀无赦!”
战戈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易修很是时机的扫了众人一眼,大有你们不照着,就别怪我不客气的意思!众人抖抖索索地吞掉魔丹,脸色苍白地等着苏裳的宣判。
苏裳冷笑了一声,转身看一眼即墨子寒和易修,视线落到即墨子寒身上,“你信他?”
苏裳上次差点被易修斩掉小命,但这并不足以让她怀疑易修的人品反而让她发现易修对即墨子寒有一种至死不渝的忠诚。
即墨子寒点头。
苏裳这才掏出魔音天琴,盘腿坐下。
或许其他魔修可以不识得魔音天琴的气息,但易修、战戈、白潇都知晓。当即他们的眼睛就闪出了十分诡异的光芒,甚至心底偷偷捏了一把汗。
这乐修至宝,也是乐修最厉害的凶器,多少炼虚期的修士遭过它的道儿。原来苏裳说灭人满门还真不是夸口的!
现在她修为低,即便不能操控太多魔音,但假以时日,别说灭伏魔使满门了,称霸魔界都是有可能的。
易修难得地看见苏裳的一点长处,之前迫于即墨子寒,他不得不认可这个僵尸的存在,而现在,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魔音天琴的主人,自然是配得上他的主人的,就是长得磕碜了点……
这魔音一出,跟一般的玄音又是不同。一丝一丝的紫气夹着很纯粹的灵气与魔气的混合体从苏裳白皙的指尖溢出,向着四面铺散开来,慢慢地缠绕上伏魔使的身体,独独绕过了即墨子寒、易修与战戈。
这魔音的旋律听着似乎耳熟,但的确又很陌生,十分轻易地侵入到伏魔使的神识之中。那些玄音符就像是一缕清新的气息蹿入他们的神魂,一点点的浸染游离,直到找到它想要,慢慢剥离……
那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而即墨子寒则看着小僵尸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开始变化,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待所有人意识再恢复时,便见一名美貌女修垂眸抚琴,神态安详,仿佛业已入定,她的四周像是长出了蝴蝶翅膀,紫色的烟气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在她身边静静绽放,眼角的黑色火焰也在静静燃烧着,将面容映衬得邪魅妖异。
“咕咚”,某修士不自觉吞噎口水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魔音之中添上了让人突破心跳的一笔。
苏裳突然抬眸,一对黑曜石直刺众人神魂,冷漠清雅,却勾得人魂不守舍。
看众人眼中的神色,苏裳放慢了琴韵,魔音幽幽地在空气中消失。她周围的紫色蝴蝶纹路也随之慢慢消散。随之消失的还有惊鸿一瞥的美貌……
幻觉?
众人皆惊!
早知道这些乐修会挑动人的神魂产生幻觉。那一秒的失落竟是如此直白。
苏裳当然看不到自己的脸,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
只有易修能明确判断这并不是幻影,因为在苏裳的面貌发生变化时,他的主人的激动竟是难以掩饰。而此刻,他正一脸欣慰地将苏裳从地上拎起来,平日的力道似乎也减下几分,竟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温柔。
从魔音反馈过来的信息,她基本能够断定这些人关于青阳的记忆已经被洗白了。而战元的死不过是死于魔修纷争——这才是一个伏魔使该有的死法。
被洗掉的记忆不是不可能找回来,苏裳当然不会忘记警告一下这些伏魔使,“今日忘记的,若某一天真有人再记起来,可不要怪我直接杀人灭口!”这口气之森寒,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越发肯定方才那个仙子是幻觉。
办完正事,即墨子寒迫不及待地拎着小僵尸告辞。那些魔修的视线让他毛骨悚然。他甚至很不靠谱地说了一句,“能把他们方才的记忆抹去吗?”
苏裳一呆?方才什么记忆?一对睫毛还很是时机地扑了一下,扑得即墨子寒差点心肌梗塞。
白潇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真是幻觉吗?怎么跟那碧萝一模一样?”
战戈横了他一眼,“你大可以追上去问个究竟!”
易修看着离去的背影,这下愈发欣慰了,也只有那样的美人才配得上他的主人,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这气息之诡异,直将所有伏魔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苏裳满意地回到玄剑宗时,立马接到一个让她很郁闷的消息——谭靖远在她离开的这几日,竟然已经去人界了。
“他走之前,跟我说,他在山门等我……”青阳手里紧紧捏着觅音铃,眼神有些空洞,苍白的小脸愈发憔悴起来。
苏裳能说什么,只是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拍打着她的背脊。她几乎能想见,小丫头即便去了,也没有真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