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闺房之内,锦绣卧榻之中,随着淡淡云气蒸腾,玉枕上方的幔帐前,突然多出了一幅画卷。
画中,是一处十里桃林。正值春风拂晓,花瓣纷飞,漫天花雨,暗香浮动。
一名身着粉色云裳的女子,远山之眉,晓霞之妆,娇颜明媚,清雅绝尘,正如传说里那位洛水宓神一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所谓天上谪仙,莫过于此。
落英缤纷之际,女子素手轻抬,三千青丝随着云卷云舒,折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当几瓣桃花落在指尖,拈花一笑时,天地仿佛瞬间沉寂,只为了停下来好好欣赏绝世神女出尘容颜。
萧凡十七载人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之人,纵使元清仪、胡太后以及那名娇媚女官,亦难与之相抗;只因众人美则美矣,却少了那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但重重敲击在萧凡心头的,并非是女子的容颜,而是一股悲欣交集完全无法抑制的酸楚,最后化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阿娘!!!”
虽然从未曾真正记下过阿娘的容颜,但萧凡心中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个坚定而强烈的念头——画像中的这名女子,必然就是他苦苦思念的娘亲。
整个人已经彻底瘫软的萧凡,伏于绣榻之上,失声痛哭,仿佛阿娘此刻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正用温柔而慈爱的目光安抚着自己的孩儿。萧凡尽情宣泄压抑多年的委屈和痛苦,悲伤肆虐,逆流成河,奔腾不息,如浩瀚沧海。
良久,萧凡才在抽泣中逐渐平静下来,探出手去,珍而重之地将画卷捧在掌心,感受着那一缕挥之不去的亲切之情。
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之中,萧凡不由凄然苦笑,原来方才不过是美梦一场,阿娘离自己依然遥远如虚无缥缈间,而自己,依然在为了活下去而努力挣扎。不过仍然有一点值得庆幸,那就是阿娘的容貌从此清晰无比刻印在心间,只要上天成全,终有团圆之日。
好奇画卷来历,萧凡将目光再度凝结于画中。入目处,除了神女桃林,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在画像的左下角,题有“仙姿绝逸,神女兰茵”八字,落款则曰“怅思慕者元珂”。
甫见“元珂”之名,萧凡不由悚然一惊。
“元珂?这不是魏国先皇宣帝的名讳吗?不对,宣帝元轲,与这‘元珂’一字之差,未必是同一个人。不过此画既然藏于宫城之中,无论如何,这作画之人也与魏国皇族脱不了关系。”
“画中落款,已经表明了‘元珂’对‘神女兰茵’的思慕之情。而那个‘怅’字,更点明了这是一段单相思。我娘是‘神女兰茵’,假如神秘人没有骗我的话,那么当年她应该是嫁给了我爹,因此元珂自然只能饱受相思之苦。至于他们之间是如何相识,曾经又发生过什么故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更加奇怪的是,此处乃是兰茵公主府。魏国有一名公主封号‘兰茵’,而我娘则是‘神女兰茵’,外头匾额之上,所题又是‘仙阁’。难道这里原本就是我娘居住过的地方吗?那名兰茵公主,与我娘又有何关联?”
萧凡苦思不得其解,直到一缕阳光从窗外投射到绣榻之上,而几乎同时,在他体内丹田,一股强劲热流突然冲霄直上,遍布全身经脉之中,整个人亦如脱胎换骨般充满力量,一跃而起,差点撞到了房顶横梁。萧凡这才惊醒,自己的武者品级似乎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而这也意味着,卯时已过,辰时到来。
“糟糕!‘鲲鹏血玉’留给我的十二时辰,马上就要过半了,之后我将会逐渐退回到普通人的状态。如今‘神凰香涎’尚未寻得,接下来还得火速赶往河阴,这该如何是好?”
焦急间,胸前“麒麟玉璧”自行震动,而那画卷之中,呼应般白光一闪。萧凡定睛望去,原来“神女兰茵”右手拈花一笑时,在其左手之中,却捻着一颗半是晶莹半是血红的奇异珠子,那不正是招引僧口中描述的“湘妃之泪”、或者说“神凰香涎”吗?
萧凡下意识伸出手去,当指尖触碰到画中那颗珠子之时,整个画卷自行收卷起来,飞回绣榻中。他赶紧跟随过去,生怕画卷消失,却赫然看见玉枕边上,除了画卷之外,还静静躺着一颗珠子,与画中那颗别无二致,只是更加晶莹剔透,而血红之色只是深藏在珠子内部的浅浅一缕。
“正如招引大师所言,御龙神凰之间,果然有着玄乎其玄的关联。而这颗珠子,应该就是‘神凰香涎’了!”
神情雀跃的萧凡,朝着周围环视一圈,最后看中了一个很不起眼的普通锦盒。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珠子先后放入锦盒之中,本来还想收拾一下闺房,但盘算着时间却越来越少。无奈之下,萧凡只好在心中默默地向闺房主人兰茵公主表达了一番歉意,随即携带锦盒,从公主府后门匆匆离开,朝着阳城北面的河阴城而去。
萧凡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他离开的同时,前院大门内,一道熟悉身影缓缓步入公主府中。当其来到闺房之时,一眼瞅见如遭贼般凌乱不堪的场景,眉头不由一皱,但最后却不言不语,坐到梳妆台前,默默地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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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素带曳长飙,华缨结远埃。
承明门外谷水之滨,羽林军扈从早已等待多时,将要拱卫着这些或身着皇宗服饰,或清一色朱红朝服的王公大臣们。
颜旷头戴新制的三梁进贤冠,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白色骏马,俯视着眼前人头攒动的文武官员,心中得意之情,实在难以言状。
事实上,以颜旷御史中尉的官职,戴二梁进贤冠尚有所不及,三梁进贤冠,绝对已属于僭越之举。因为三梁代表的是三公侯爵这一级别的重臣贵胄,颜旷只不过是从三品官员,如何能戴上三梁进贤冠?
只不过,这一回祭天大典,丞相元镛担任正使,领诸王公贵族参与祭祀;颜旷担任副使,领文武百官参与祭祀。那么此时的颜旷,就相当于元镛一人之下,位列三公之上,故而戴上三梁冠,便成为了顺理成章之事。
卯时正时三刻,随着一阵号角声响起,羽林军先锋营当先开道,随即是各类车马、官员、侍从等逐级排列,整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沿着谷水朝北行进,路经墉城,再过邙山,直抵河阴城外。
随着队伍开拔,当中怨声载道者不在少数,毕竟对于这些养尊处优已久的王公大臣而言,耗费两个时辰的功夫,跑到炎龙河边去,无疑是一件极其辛苦的活儿。
元镛坐在最前方一辆马车之中,闭目沉思,脸上阴晴不定。
不同于颜旷志得意满,这名魏国皇宗之首,要考虑的问题总比其他人多得多。尤其是胡太后已身陷囹圄,不得自由,元镛一方面想要稳定朝堂局势,一方面则要应付朱荣大军到来,加上还得思索如何让胡太后转危为安,其殚精竭虑,倒也对得起当朝丞相一职。
正如此刻,在他脑海之中,反复浮现的,竟然是徐虎躺在棺木之中那副惊骇神情。
诸如颜旷等人,总觉得徐虎之死,如同去掉心腹之患,绝对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元镛表面上赞同此等看法,但其心中,依然充满了对这桩疑案的复杂情绪。
隐隐之中,元镛已经察觉到了,阳城里除了他与太后联手之外,尚有一股神秘莫测的势力插足期间,令局势更加混乱。
比如徐虎之死,就完全超出元镛意料之外。究竟是谁,居然能够无声无息让九品高手、沙场宿将徐虎凄惨死去。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下一步还会做什么?自己给如何应对以保不失?徐虎多年来隐藏的秘密又是什么?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缠在元镛心头挥之不去,仿佛一道道阴影一般。至于颜旷提及的想纳陆萱为妾之事,纯属色令智昏,但他也不吝于成人之美罢了。
此时,张华骑着马趋近来报:“启禀丞相,元禧等七位小王爷,决意依照往年惯例,入金谷园举办曲水流觞宴,不随王公大臣们前去河阴城。”
元镛皱眉道:“哼!他们倒是懂得享受……也罢,随他们去便是,反正元禧、元祎都是元祐的亲弟弟,想如何放纵都取决于这位皇帝陛下一念之间。你去告诉颜旷,队伍加速前进,我等早一步到达,莫让朱荣大将军笑话!”
张华称诺而去,而元镛又继续闭上双眼,思索着将来,该如何联手各方势力,牢牢压制朱荣。
队伍行至墉城外的官道上,就在众官员被逼不能休息太久,纷纷起身的混乱之时,两名年纪、身高、体型皆相仿的少年,从不同方位混入了队伍之中;而且他们的脸上,都怪异地镶嵌着半张铁皮。
着急赶路的萧凡,充分发挥了鲲鹏之力的作用,很快就挺进到队伍前方,就在羽林军兵士眼皮底下,借着灌木丛林的掩盖,瞬时消失无踪。
而那位假扮“萧凡”的苏青,则安之若素安步当车,还拱手向身旁的其他官员表明自己廷尉丞的身份。
“本次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参加祭天大典,你这廷尉丞……似乎尚无资格吧?”一位仁兄皱着眉头问道。
“萧凡”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得意洋洋道:“本官有五品爵位在身,家叔更是堂堂三品王爷。你这什么郎中……似乎是开方子抓药的?”
那人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却不敢贸然开罪自称宗室的“萧凡”,只好拂袖而去。
“萧凡”悠闲自得地吊在队伍后头,仿佛真的完全进入自己扮演的角色。
“大哥啊大哥,你居然推着我去闯河阴城那处龙潭虎穴,你还是我的亲大哥么?不过,接下来的风云际会,倒是值得亲身一观。可那萧凡,究竟会将龙凰重宝交给谁呢?哼,臭小子,我昨夜遭遇的一切,可要你十倍偿还!之后还得助你回到南方,嗯,你就做我的跟班小厮吧!收一名皇孙当小厮,嘿嘿,这纵横捭阖之道,又算得了师傅几分真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