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庭山上，内院深处，归尘楼前。
一位青袍老人站在山顶的景台，负手远望。
其实他并不老，换做平常，人们只说他年当天命。然而此时，他却眉头深锁，引得额头上皱纹满布。再兼上一头乌发几夜之间竟白了三分，以至于此时，竟如耄耋老人一般无两。
他时而凝望，时而沉思。因深秋的风而冻的微紫的嘴唇或张或叹，一双深邃眼眸半阖半启。
他从未感到如此忧虑和紧张。因为堂庭门内门三人，几无一次同时离开堂庭这许久。堂庭门内院，从未有如此刻般孤独。
孤独的又何止是堂庭。这老人穿着的薄长袍上下翻舞，他的心竟如这秋风般飘零。
风回雪是他从小带大的，秋灵瞳也是他从小带大的。唐采言虽来得略晚一些，但他一样是视如己出。这三个孩子，本以为他们能如正常人一样生活，等他们学艺有成，就把他们送回东原去。至不济也能在南域这小小土地上扎根，江湖虽险，但总能闯出自己的万儿。
可非得从中窜出个妖兽遗骨，之后又横生蛇族惹事，两个孩子不听话，现在竟又往招摇山去跑。秋鉴心里这愁的啊，如同抽刀断水，水依然泻流不止。
招摇山上的猴子，自己和它们打过交道。不坏，秋鉴放心。只那只山魃，却不是唐采言他们应付的了的。
风回雪或许可以，但仍然十分危险。自己上次去招摇山，不知怎的，竟让它给逃了。跑的真快。
但愿他们不会碰上那只山魃...但愿。
陡然间，秋鉴双眼一张，看向堂庭门正门方向。
剑阵灵气波动，有三个人，进了阵。
秋鉴面色一喜，足底白剑蓦然出现，向大门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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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查蛇的线索。所以线索呢？”风回雪问，他抬头看了看路旁的石标，已入了堂庭山地界。
“嘻嘻嘻...嘿嘿嘿...”唐采言装傻。
秋灵瞳“啪”的一下拍了唐采言的头。她一叉腰，娇嗔道：“哼！满山上都是白猴子。别说蛇了，蛇毛都没看到一根。”
“疼！”唐采言揉头。
“没看到就没看到嘛！打我干嘛！”
“...所以你们是一无所获？”风回雪问。
“算...算是吧！”秋灵瞳答。
唐采言吹起口哨，嘘，嘘的轻声将道上飞鸟惊起。嘘了一会，他想起一事，忽然止住。
“啊！对啦！大师兄，那块温玉给我们看看呗！”
风回雪点点头，从怀包中取出透红温玉。
在招摇山走的匆忙，并没有多仔细去看温玉的形状。温玉透明，玉心是玫瑰般鲜艳的红色，又带着点千年灵芝熏陶下的深紫。一般的玉，闻来只是玉石的味道，而这枚温玉却带着芝兰香气，便是在那洞中闻到的香气。
众人端详了一会，只觉得身心舒坦，神清气爽。招摇山温玉似乎可以安神，风回雪觉得，几天疾行的疲乏一时间扫荡尽净。
“好香诶！”秋灵瞳长长吸了一口气，“我第一次见过带味道的玉！还是灵芝味儿的！”
“走吧。”风回雪说，“已经是堂庭山了。”
又一次站在堂庭山脚下。唐采言面上一红，嗫嚅道：“我们偷偷跑出来，师父会不会...”
这个问题，秋灵瞳也想问。她眨巴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师兄，意思是让大师兄帮忙在秋鉴面前求情。
“好自为之。”
风回雪走在前边，头也不回，只冷冷抛下一句。
唐采言面色煞白！这种言辞，似乎好像师父不是一点点生气。
秋灵瞳面上一红，她怯生生看了一眼唐采言，双手一抓，无意间竟抓住了唐采言的手。
唐采言一抖，竟也抓紧了秋灵瞳的手，紧跟着大师兄往山路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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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鉴面色冷凝——虽然是装的冷凝。三个孩子平安归来，他还是很高兴。
远方，三个身形从山门转角处出现。愈走愈近，愈走愈明晰。
风回雪走在最前。快到堂庭门正门时，一抬头，只看见师父正负手站在门前。
“师父，”风回雪站定：“我带他们回来了。”
秋鉴点点头。面色冷峻，他偶然一瞥，目光却突然变得紧张与不安。
“你...你的脸？”
“被招摇之王抓了一下，无碍。”
那天的战斗，风回雪一不注意，被抓了三道。十日过去，伤口早已结痂，但往后的日子里，还是会留下疤痕。
“是山魃吧？你们遇见山魃了？”秋鉴问。
“是招摇之王。它爪子厉害。”
秋鉴叹口气。
“那就是山魃。你先去休息吧，这几天用山茶敷脸，别染荤腥。”
“是。”
风回雪告退，跨进正门。秋鉴没有回头目送他，而是站在当场，冷冷地看着路道上两人。
唐采言，秋灵瞳早跟上来。看着大师兄和师父说完话，师父的脸色并不见好，已然觉得不妙。
唐采言看着师父面若寒霜，心底害怕，抓着秋灵瞳的手抓的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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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回雪走进堂庭正门，却并没有直接回往内院。他脚步稍停，径往外院一处小门走。打开小门，再踏上一条山石小路，几个转折，竟到了一处大石。
风回雪跃上大石，又盘膝坐定。从这里恰好看得见正门，看得见师父与师弟师妹他们的一言一声。
只听秋鉴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让你们别乱跑，别乱跑，你们干什么去？嗯？招摇之山，招摇之山是你们现在能去的么！”
唐采言，秋灵瞳缄首。秋鉴又骂道：“尤其是你！唐采言！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到别的山去？”
“...有。”唐采言小声嘀咕。
“那你还去！去！去什么去？你不知道鹊山除了堂庭都很危险吗！你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你爹那里我怎么说？”
“可是，可是...”唐采言反抗。
“没有可是！你要是出了三长两短，你爹一定不会说什么。但老头子我，会负疚一辈子。”
唐采言本想说，自己去招摇山，一切全是为了调查蛇妖踪迹。但秋鉴一通痛骂，似乎很凶，但话已值此，却又看见秋鉴眼里闪烁着泪光。
一番辩白便说不下去，唐采言垂下手，秋灵瞳却紧握着唐采言的手不放。
风回雪坐在风动石上，叹口气。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壶酒，竟自灌了满满一口，再注目大门前的两人。
或者说，看着两人紧紧握着的手。
风回雪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但隐约觉得，心底下一抽一抽的，尤其是看到小师妹正娇怯怯躲在唐采言身后，唐采言则一堵墙似的，挡在小师妹身前。他一贯没把小师弟放在眼里，只是此时，他仿佛觉得，人生中遇到的一切劲敌，蛇，山魃，公孙羽，都不如小师弟来的憎人。
风回雪眼底一寒，面色微凉。他又泯一口酒，倏而伴来一声长叹。
他还是退缩了。站起身，三纵两纵，跳下了风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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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采言回到内院时，风回雪正在内院练剑。
秋日的肃杀之气，平白折落了许多黄叶枯枝。落叶向下飞坠，陡然间，寒芒影动，落叶从中穿入一孔，下坠之势却并不见缓。
坠星穿透一叶，转剑挽花，反手再指向另一叶。
风回雪在院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唐采言站在内院门口，风回雪背对着他。
“师兄。”唐采言喊。
风回雪眉毛一抬，眼中寒光乍起。只见一剑若从天空奔来，直指向唐采言眉心！
太快，唐采言来不及反应。
只一股剑风，向唐采言脑后传去。发丝轻轻落了三缕，随风飘动。
坠星剑已然指在唐采言眉心。唐采言瞪大了眼，看着风回雪。
大师兄身上散发着一种气息。猛烈，躁动，但绝不是杀气。
这种气息，阴沉，绵长，幽暗，伤感，但不果决。不想杀气，蓬勃而杀伐，使人心悸。
这种情况下，虽然被一剑指着眉心，但唐采言却并不害怕。
唐采言觉得悲伤，觉得同情。
大师兄是个剑痴。从他的剑里，唐采言能听出一些声音。
风回雪冷冷地看着他，唐采言也只冷漠回应。良久，风回雪收剑入鞘。
“抱歉。”风回雪转身。
“我想到不好的事情。”
唐采言“嗯”了一声，从风回雪身侧走过。走到自己房间，回头看时，大师兄已别过头去。他叹一口气，带上了门。
风回雪伫立良久，抽出坠星，摩挲了一会。他眼底的神色是复杂，迷离，怅惘，失落，是一切寻而不获，是一切求而不得。
他所愤懑的，也并不是唐采言与秋灵瞳两人之间的旖旎。而且他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秋灵瞳。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还是不可数的未来，他都不懂。
他的心意他自己都不懂。毕竟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爱恨。
他没有这种天赋。
入夜入的很快，正门边上的风动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他时而喝酒，时而仰首看天空。明月，星星，深不可测的明天。
“哟，你在这里。”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人。
“你怎么喝酒？不是跟你说了吗，别碰荤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