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亮很少敢跟人吵架,有些人,她不喜欢,却纵着,也可能是想以“可怜人”的姿态博自己的怜惜。比如吕义很喜欢趴到她肩膀,让她背,八岁的吕明亮已经不乐意背四岁的吕义了,但每次下楼梯,她都喜欢走在吕义前面,然后吕义攀上她肩膀。
“你是不是希望把我压矮了,以后做不了干部,挨阿婆骂?”她经常听到大人说起往事,吕尚蓉因为长得矮做不了干部,被陈婆骂的事儿。
吕义笑笑,可能不是很明白姐姐说的什么。
晚上蓝欣阅回到家,吕明亮背着吕义到妈妈面前。
“你怎么还让姐姐背?”蓝欣阅一段时间没留意姐弟俩的相处模式了。
“他说希望把我压矮了,以后我当不了干部,挨阿婆骂!”
“是这样的吗?吕义?”
吕义睁着大眼,不知所谓,点点头。
“你不能这样!以后不许让姐姐背了,知道了吗?”蓝欣阅批评了吕义。
陈婆听到后,也批评了吕义。
……
吕明亮爱啃指甲,也啃趾甲,啃了自己的还不过瘾,经常啃吕义的。
骆省老习惯,床头不一定靠墙,大床的一个侧面挨着墙,蓝欣阅睡外面,吕义睡中间,吕明亮睡墙边,有时候夜里醒来,无聊的吕明亮会抓着吕义的手啃指甲,啃完又抓了吕义的脚啃趾甲,蓝欣阅几乎都不用给吕义剪指甲的,也从不去想为什么不用剪。
虽然没发现女儿的“啃趾甲”的奇怪行为,蓝欣阅也知道孩子长大了该自己睡了。
蓝欣阅花三十元从木器厂订了个一米宽、一米八长、六十厘米高的黄花梨木床,很普通的老式床,卯榫,床头床尾是五厘米粗的木栏架子,靠两根十厘米宽的长条连接,两边床条之间又连接了三根横杆。和吕尚升一起把床装好,买了清漆给刷上,手感光滑漂亮。
又去吕师傅的工地拿了几块做楼房浇注支架拆下的木板,刮掉上面的水泥硬块,锯成差不多的长度,当成床板,铺上竹编席。
吕明亮就开始睡在那高低不平的床上。
用的是较密的白棉线蚊帐布,不掀开,看不清床里的情形,吕明亮藏糖吃,偶尔会招来蚂蚁。
蓝欣阅找了翻出几块垂感好的厚布,缝成两米高四米长的帘子,跟蓝欣阅和吕尚升的床隔开。
……
1995年夏,蓝欣阅花了二十元买了个对角一尺的方形挂钟,装入两截五号电池,打了根钉子在客厅墙上,挂好,大家都能方便准备地看时间了。
……
1995年8月底,忙着出摊的蓝欣阅给了吕明亮两百五十元自己去注册,“剩多少,跟着发票一分钱不少地给我还回来!你看看你的学生簿,老师连续两个学期都给你点评了什么?开小差、搞小动作!别这样了知道吗?”又用普通话继续补充“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然别人会叫你落后姐!”这回吕明亮总算听懂了,蓝欣阅的夹骆普通话,“姐”与“者”不分。
“你所有发票我都留着,以后你长大了,要挣钱还给我。”蓝欣阅再次提醒。
课本费一般是上学期期末时交,所以开学只要交学杂费就行。这一回,黑板上写着取消了学费,只收取一些杂费,班主任计算了一下,收了吕明亮70多元。
“课间餐呢?”吕明亮问。
“以后按月交!”旁边同学替忙着的班主任回答。
回到家,吕明亮对陈婆说“不用交学费了。”
“那你上学不用钱了?”
“不是,要交杂费、水电费和其它。”
“那不是学费吗?”陈婆锄地,看到小石子,挑出来。
“不是!以前有一项专门的学费,现在没有了。”吕明亮解释得不清不楚。
“你交的钱就是学费!以前你爸十几块钱就上一学期了。别啰嗦了,帮我挑石子!”
……
1995年9月初,蓝欣阅带吕义去了巷子里某矿业公司废弃仓库改办的“小松树幼儿园”,入中班。小松树幼儿园大部分小朋友是进城个体户或务工人员的子女。
陈婆每天下午多了一件工作,步行五百米,去接吕义放学。
陈婆为了省下买鞋的钱,春夏秋季在家几乎都不穿鞋。每天下午浇差不多一半菜地,看时间快到了,就直接去接吕义,回家继续浇,衣服基本上不换,大部分时候光脚。次数多了,小朋友们就会问吕义“你阿婆为什么没鞋穿?”吕义跟陈婆提起,陈婆再去接他,也不一定记得穿鞋,到了幼儿园发现自己光着脚,就会站得远远的,吕义看到几株半百老树下的祖母,就会指给老师看“我阿婆来接我了。”
有时候陈婆忙得过了点,也没想起来去接吕义,吕明亮放学就会拐进幼儿园去看看弟弟还在不在。
很简陋的幼儿园,不到五百平米的瓦顶仓库被划成几室一厅,昏暗,屋里没做天花板,抬头就能看到瓦片。除了一架滑梯,没什么大型玩乐设施。没有厕所,要到幼儿园旁边两百多平米的公共厕所,水沟很深,既不如铁路小学和骆坤市一小的厕所干净,更没一点安全感。
全园三位老师和两位勤杂阿姨。
幼儿园老师不介意8岁的吕明亮接4岁的吕义走一里路回家,而且吕明亮身边通常还有翠翠,偶尔还会有唐菁菁和何晓冰,到了吕义读大班,吕明亮又多了几位路伴,老师更放心了。
……
吕义还不太会说普通话,但吕明亮常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比如他说“这个箱子怎么那么香的?”吕明亮会纠正,“我们骆坤话,‘香’和‘轻’同音,但普通话里,‘轻’是‘轻’,跟‘青色’的‘青’同音。”
即使他什么也不说,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吕明亮就猜到他想干嘛,幼儿期的吕义。也说不清谁跟他相处得最多。
吕义看了抽屉两眼,吕明亮就知道他想吃零食;吕义摸摸三轮车,吕明亮就会说“他想上街玩。”长辈们就骂吕明亮“他不想,你说了他才想!你别教坏你弟弟!”从那以后,吕明亮即使看出吕义的各种心思,也懒得帮他表达了,他自己不会说话吗?凭什么为了帮他说两句,而得罪了长辈们?
吕明亮对这个调皮的弟弟很头疼,悄悄地跟他说,“我们俩有魔法,我的魔法比你多一些,现在还不能启用,等长大一些就行,但是如果你不听话,你的魔法就会转移到我这里。”
“那我现在有多少魔法?”
“一百。”
“那你呢?”
“我有一千了,表现好还可以加。”
但是后来渐渐变成吕义要求吕明亮“你不给我一点魔法,我就不听你的话!”
如果魔法忽悠很管用,就不会有那么多架可打了。
但往往是吕义单方面打吕明亮。
大人很少看到,偶尔看到了就会打他“不得打姐姐!”如果没看到,吕明亮也不敢告状的,吕义不承认,长辈该信谁?信同样调皮捣蛋还偷钱的吕明亮吗?
一天傍晚,吕明亮开玩笑,“你再打我,我就拿锄头打你喽!”说着,拖来两尺多长的锄头,让木柄的顶端向吕义倾斜。
吕义定定地看了她,喊了起来“姐姐拿锄头打我!”
吕爷和陈婆过来时,吕明亮已经把锄头放回了墙边。
“你干嘛打你弟弟!”陈婆骂起来!
“我没打!”
“她拿锄头锄我!锄我额头!”
“我没有!我拿锄头柄,都没碰到你!”吕明亮大喊!
“你真够毒!”陈婆骂着,长长的硬硬的指甲掐进了吕明亮胳膊的肉里,掐了两下。
看着胳膊上浅浅的四道血口子,其中两道沾着陈婆从菜地回来没洗干净的指甲泥,吕明亮委屈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这么毒,长大还得了!人家那么多人都去跳河死了!你怎么不去?你去啊!你赶紧去跳河!别留在我家里丢人现眼!以后卖X被人家老婆打死不如现在就去跳河!我见过的人多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陈婆说教模式持续到了蓝欣阅收摊回家。
蓝欣阅接力,抽了根棍子,吕明亮挨着打否认“锄弟”行为,吕义站旁边看着姐姐小腿上的鞭痕,很高兴,趁蓝欣阅停手做饭时小声问“这下还敢打我吗?”
“我几时打过你!?”吕明亮大叫。
“打你!还不听话!”蓝欣阅抓起一根柴。
吕明亮看到柴上分散的木纹条,那被打了可能会刺进肉里的,赶紧跑,一脚踩进了天井边上阳沟里,阳沟的青苔不客气地把她滑倒。她疼得起不来,蓝欣阅也不愿下手了,继续做饭去。
吃过晚饭的陈婆正在天井的水龙头洗碗,一碗浅浅米汤色的水朝躺在沟里的吕明亮的脸泼了来。
陈婆非常勤俭,吃饭的碗如果有油或汤汁,会用米汤冲一下喝掉,平时吃粥吃饭,会把每一粒米都吃干净,她待洗的饭碗,是不会有油、米粒的。
这个好习惯也教育给了吕明亮,“不得浪费,会遭业报的!以后会没饭吃的!”
吕明亮直到二十多岁,只要不是太难吃,即使吃食堂,也会把每一片菜、每一粒米吃干净,碰上不喜欢吃的,就不点,吃不了那么多,就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