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对了客户的家。他敲敲门,迎出来一张漂亮迷人的女人的脸。只看一眼,他便躲闪了目光。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出奇地好。他慌张地向脚上套着塑料袋。
您好。女人说,怎么才来呢?女人微笑着,语气中却有些焦急和不满。他觉得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带一丝娇嗔的味道。他很紧张,他说是呢。明显答非所问。他想告诉女人他刚来这个小城三天,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女人会对这些感兴趣么?
女人带他去洗手间,她说水龙头漏得厉害,关上和没关一个样。然后女人演示给他看,她打开总阀门,水猛地从水龙头口喷出来,溅湿了他的裤子。女人抱歉地笑笑,他觉得女人笑起来更象瑾芳了。多长时间没见过瑾芳了?三年多了吧。他开始给女人检查水龙头,他认为在女人的洗手间里想他的恋人,不好。
这工作他干了三年,很熟。三年来他不停在城市间游走,却总在修水龙头和水管。其实连他都弄不清自己到底做过多少个家政公司。虽然他并不觉得这工作卑微,却总是努力给自己制造着一种卑微的形象。他穿着破旧的衣服,蓄着杂乱的胡子,说生硬的普通话,目光总是躲躲闪闪。如果不是手中那个生锈的管钳,他认为自己和街头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他认为这很好。这样能给客户带来满足感和优越感。他认为这是必须的。
他很快弄清了漏水的原因,那个老式水龙头里面的皮垫老化了,有了裂纹。他在城市里见过无数这样的老式水龙头,他想,这说明城里人的生活也并不轻松。女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却每隔二分钟过来一次,问他,怎么了?他说老化了。女人说能修好么?他说当然。他不敢看女人的脸,却总是忍不住看。他再一次想起瑾芳。他想瑾芳也嫁人了吧?他想瑾芳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吗?他的目光柔软,温暖。眸中有风。
他挑了一个最好的皮垫,给水龙头换上,再试,不漏水了。女人再一次进来,女人说好了么?他说好了。女人说那谢谢你啊,掏出钱给他。女人的手纤细修长,白嫩得近乎透明。接钱的时候他很想偷偷碰触一下女人的指尖。他的手向前伸去,却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碰到。女人的手缩得很快。十块钱。硬梆梆的。像此时女人的脸。尽管那脸仍是笑着的。
女人说您慢走啊,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说嗯。走到门口,他突然说你家里所有的水龙头都是老式的吗?女人说是,别的不漏。他说那也最好换换,这一个漏了,那些也应该快漏了。女人说不会吧?他说还是换换好。他看到女人的脸阴下来,忙加一句,不收钱的。女人说不是钱的事,怎么好意思呢?他笑笑。他在女人的带领下去了厨房。
女人仍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仍是每隔二分钟过来一次。水龙头生了很多锈,他的工作遇上了麻烦。女人捂着鼻子说好了吗?他说快了。女人似乎不耐烦起来,她看看钟,正午了啊!他说马上马上,汗便流下来。女人开始从冰霜里向外取东西,女人笑着说,那你在这儿吃完饭后再修,就能马上修好了吧?女人笑着说,十块钱。十块钱。
一瞬间他僵住了,身体像女人拿出的冻鱼。这时他突然产生出一个卑鄙的念头。他真的给这个水龙头更换了皮垫,却是他刚刚从洗手间里缷下的那个。当然现在是不漏的,但他知道,用不了三天,这个水龙头便会漏得一塌糊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无耻的举动,他觉得此时的他真是下贱到了极点。他说修好了,收拾东西走。他听见女人在后面说,吃完饭再走吧?声音仍是甜美的。他没有理她,他不想再多看女人一眼。他在门外取他脚上的塑料袋,他听到女人急不可耐地打开了洗手间的排气扇和厨房的抽油烟机。
的确是正午了。太阳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一直走,不停地走。他很想哭。他真的哭了。开始只是轻抹着眼泪,后来变成低低的呜咽,再后来,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