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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暖阁话凌远

“啊?可有损伤?”,凌远吓了一跳,投靠僰人的那些汉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大都是在朝廷那边留下案底的,如何会甘心接受招安。虽是柳青涵等人几经安抚,但还是生出了不少乱子,被僰人捕杀了四十多人,若是其中有锦衣细作,那罪过可就大了。

“倒是没有”,徐国彦摇摇头目光却变得严肃,“葵花宝典这类的话以后切不可再说了,你当知我锦衣卫受东厂辖制,免得祸从口出!”。

“谢大人提点。学生实在莽撞了,险些坏了朝廷大事”,凌远舒了一口气,心下也不禁有些佩服,实是没想到锦衣卫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不过想到他们在十年后的朝鲜战争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心下便有些了然,“这是朝廷机密,学生不便知晓吧?”。

“你若不知晓,他们的功劳又要从哪里寻去?”,徐国彦瞪了一眼也颇学好笑,摆摆手,“你也不要再学生学生的了,我是武举出身,可当不起。我与阿二结为异姓兄弟,三娘便是我妹子,私下里你唤我徐大哥便是”。

凌远张了张嘴,“学生不敢”。

“这几日我与阿二兄弟走访各处山寨,一来是代朝廷安抚,二来也是寻找他们的下落”,徐国彦也轻轻舒了口气,“虽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好在都还活着,否则,你与我锦衣卫的梁子可就要结下了”。

凌远暗自抹了把汗,若非三娘向自己请示,自己再三告诫这些汉人除非冥顽不灵死抗到底的,一概不可乱杀交由朝廷处置,否则不知还要死多少人了,“大人,那些汉人朝廷会如何处置?”,他倒不是担心那些人的死活,而是那些人若被僰人交出去,僰人便要担下无信无义的名声了,传到朝廷那里,这对僰人的将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朝廷自有……”,徐国彦话音一顿,“你可有什么想法?”。

“僰人将族中圣物献于朝廷以换取他们性命,将他们全部纳入僰藉,不知朝廷会不会应允”。

徐国彦眉头微皱,“阿二兄弟说那红薯亩产竟可达千斤,我倒不是不信他,只是担心朝堂诸公当真信了,万一有什么闪失……”。

“大人倒是不必担心”,凌远呵呵一笑,“大人这些时日走访各处山寨,当也见识了他们的土地状况和耕作方式,三山六石一分田,刀耕火耨背朝天,学生虽不知农事,却也当真瞧不上眼。僰人虽是剽悍难训为人却也实诚,这关节只担心着朝廷如何降罪于他们,如何敢信口胡说了。这红薯到了我汉人手里,亩产怕是至少也要两千斤以上了”。

“当真?”,徐国彦瞧着凌远一脸笃定的样子不由摇头一笑,你一个五谷不分的酸秀才又哪里懂得这些了,你这才是信口胡说吧。

“朝廷若有疑虑,大可先在戎县甚或叙州府试种,派遣知农事官员前来监督管理,收成果如所期再推广不迟”,凌远伸出两根手指,“至少两千斤,大人可敢与学生一赌?”,其他都是虚的,早日推广红薯种植让天下百姓都吃得饱才是国之大事,这些可都是他从淘宝网上淘来的最优良的品种,两千斤?那是底限了。

“哦?你要赌什么?”。

“如果学生赢了,大人便将我招入锦衣卫,若是输了……”。

徐国彦抬抬脚强自忍住,“你这是消遣本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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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两位既为朝廷命官,当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明国土虽广却无一寸多余,西南虽远却绝非法外之地!”。

“好!”,只有十岁的小皇帝朱翊钧激动地紧握双拳,殿中诸公也都暗暗抚掌叫好,我大明国土虽广绝无一寸多余,西南虽远也绝非法外之地!

冯保小跑几步转身换了个身位,手中的抚尘遮住下巴权作了阿大的络腮胡子,“我们没有大轿,龙袍,没有要作皇上”。又小跑几步回到凌远的位置,腰板一挺骈指大喝,“叛服无常可是冤枉了你们?”。

殿中诸公暗暗点头,叛服无常正是西南局势复杂反复的根源,小小年纪竟能一语切中要害,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改土归流只是朝廷想控制我们的把戏,只是想让汉人占更多的便宜”,冯保这时又扮作了阿二。

“这里是大明的国土,你们是大明的官员大明的子民!固本安民是朝廷的责任更是朝廷的义务,请问这哪里错了?可你们却只看到于自己不利的一面,对这朝廷释放出的善意完全视而不见。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改土归流,朝廷的本意是要改善汉人与你们的关系,改进你们刀耕火耨的落后生产方式,让以后的孩子不要再取补丁这样的名字!兴办教育,使你们之中也能出几个戎县第一名的秀才,第一名的举人,第一名的进士!

“可你们呢?你们又做了什么?官逼民反官逼民反,究竟是朝廷要逼反你们,还是你们挟夷自重逼迫朝廷来剿!”。

“好一个‘挟夷自重’”,吏部尚书、少师兼太子太师杨博抚着花白的头发轻轻摇摇头,“如此局面是如何造成的,我等也难辞其咎啊”。

待诸人叹息一番转回目光,冯保已换了阿大的角色,“汉人,信不过!”,其间一段对话因提及了张大人,说出来有些不合适便略过不提。

“其实汉人就是你们的一面镜子,你对他笑,他就会还以笑脸,你瞪起眼睛,对方自也会还以颜色。汉人信不信得过并不全在于汉人,也在于你们如何对待汉人。既然信不过,那为什么要听我说?我也是汉人”。

“你,你不一样。你,不怕死。你,你也穷”。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真的不怕死。当年在这里与元匪苦战九年,与城玉碎的长宁军可都是汉人。我也不想死,我也害怕,可我更害怕我的弟弟妹妹挨冻受饿,更害怕有一天他们会死在战火之中。我想,你们也不愿意看到被灭族的下场吧”,最精彩的部分来了,冯保轻掸衣袍平静地抬起头,目光深邃一副羽扇纶巾风流周郎模样,“既然你们信得过我,那就让我来——招安”。

“好!”,小皇帝小拳头用力挥了挥,“这才是我汉家好儿郎,好汉子!”。

“不畏生死深入虎穴,高谈雄辩降服僰人,凌远自是我文人的骄傲是我汉家的好儿郎”,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师张居正放下茶盏,“陛下可曾想过,于僰人穴巢之中发生的事我们又是如何知晓的,还是如此详尽?那是因为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于数年前便在僰人族中安插了细作,没有他们的暗中配合,凌远便是有万般本领又如何能成事?为了不引起僰人怀疑,这五名锦衣细作随同那些汉人亡命之徒一起发难,战败被俘人人带伤。陛下可知,若是他们就此战死,世人不会知晓他们的功劳,甚至还要背负反贼的骂名”。

冯保躬身示谢,锦衣卫受东厂辖制,张大人为锦衣卫表功,他身为东厂厂督自是与有荣焉。

“僰人盘据九丝城、凌宵峰诸寨,山高路险易守难攻,四川官军虽清剿不利,但屡败屡战使得僰人左右难顾不得丝毫喘息,不得休养生息形成大患,没有他们的累年苦战,没有我大明将士那皑皑白骨,那僰人怎会知道朝廷清剿的决心,又怎会害怕,又怎会甘心归附”。

小皇帝用力点头,“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好儿郎好汉子,我,我,朕要重重赏赐他们”。

“不损一兵一卒不耗一丝国帑招安僰人,实乃国之幸事,他们自然该赏,陛下自然要重赏”,张居正轻轻摇摇头,“可陛下可曾想过,凌远一介白身如何敢深入匪穴慨言招安?谁给了他这样的胆魄,谁给了他这样的底气?‘皇帝的意志便是这天下最大的天时’,因为他知道他身后站着的是我大明,背靠着的是——陛下您啊”。

“皇帝的意志便是这天下最大的天时?”,小皇帝激动得满面通红,用力挥动双拳,“朕一定会做个好皇帝,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决不负众卿,决不负我大明!”。

众臣起身在皇帝案前拜倒,“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看着陛下一脸庄重地注目凝听,不时还插口询问,张居正诸臣都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便是李太后也难得地伸过手去握住了儿子的手。陛下早慧极是聪颖,但毕竟年幼好动耐不住性子,听臣子解说国政时有时还会打磕睡。冯公公今日想了这个法子,众人起初还不以为然,不想效果却是奇佳,倒是与张大人吕大人两位所编纂的《帝鉴图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锦衣卫?他倒是为自己想好了退路”,这时冯保正说到凌远与徐国彥交谈那一段,杨博忽地挑起眉头,“十八岁的举人,十九岁的进士,嘿嘿,众匪当面都夸下了海口,怎地这时脚却软了?”。

“杨公”,张居正将手中的密报递过去,在一行字上点了点。

“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树?红树?红薯?”,杨博疑惑地抬起头,“你是说,这凌远早就知道僰人种有此物?为何锦衣卫密报中从未提及?”。

张居正轻轻摇摇头,“僰族虽是收容不少汉人亡命之徒,但对他们当是有所防备,许多禁地汉人是进不得的。至于这凌远是如何知晓倒也不难猜测,他与方大人、墨岩姐弟可是同窗好友”。

“如此说来,他所说的‘投名状’不是那些汉人而是那个僰人所谓的圣物?”,杨博斜过一眼去,“蛮夷之地又能有什么宝物了?几面破铜鼓朝廷可不会夹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