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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皇帝也不是好糊弄的

失信于天下?朱翊钧小脸一苦,怎么又说到朕身上来了?朕真的什么也没说啊?求救的目光转向张居正,这个时候只有张先生能帮他了。

“陛下当知,方大人要的不只是一个公道,她更需要这公道还她族人一个清白,更需要这公道堵住天下攘攘之口。否则他日再有一个张刚峰,李刚峰……,陛下您让他们如此自处?”,张居正低下头没有看小皇帝的眼睛,“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逼反了么?”。

张居正祭出这条大棒来,便是杨博也不好说话了。沉默了片刻,张居正抬起头,“陛下,这公道这清白必须要还,但女子参加科举实非一蹴而就之事,臣只得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武举?”,小皇帝脑袋里灵光一闪,兴奋地跳起来,“对!方大人是武官,让方大人参加武举不就成了?张先生,您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张居正连忙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本想拉陛下下水,却不想被陛下一脚踹水里了。是啊,让方三娘参加武举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那些言官贡生才懒得去理会这些,便是让她得个武状元也不会有人看一眼,何况方三娘本就是武官,参加武举才是正途啊。

吕调阳也好不到哪里去,谁也没想到陛下会想起武举这档子事啊,驼鸟似的哪里还敢抬头。只有杨博看得心里直发笑,好你个张江陵,你也有今天!

“陛下,方大人已是昭信校尉,正六品武官,让她参加武举是要还她公道还她清白,还是要羞辱于她?”,见当朝首辅在儿子这里吃了个哑巴亏,李太后乐得差点笑出声来,不过张大人思虑的可是正经大事,怎可让一个孩子给搅了,“众卿家说了这许多,陛下你要听仔细才是,社学里的教书先生参差不齐,不仅玷污了圣人之学也败坏了圣人名声,甚而有心怀叵测之辈混于其中,对朝廷乃至皇家说三道四搅乱民心。张大人力主兴办官学便是意在限制社学维护圣学正统维护我皇家正统,但这必然会招来极大的非议甚至弹劾,是以才会有招贤榜一说,一来是分散非议,二来也是预防社学中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混入官学继续为非作歹。再者,武举三年一试,下一次还要待到后年,陛下难道要僰人背负这不清不白的名声为朝廷效力么?”。

“朕知道错了”,小皇帝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张居正,“张先生,众位卿家,你们莫要生气”。

能爬到如今这样的位置,在座的哪一个不是皮厚腹黑之辈,再者说了,陛下再小那也是君父,在陛下这里摔了跟头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居正轻咳一声挤出一个笑脸,“陛下能想到让方三娘参加武举实是难能可贵,又哪里有什么错了,臣等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原本臣等还有些疑虑,但陛下能有如此见地,臣等便放心将招贤之事交于陛下了”。

女子参加科举这等亘古未有之事,若是真正式上了折子,可想而知会在朝堂民间掀起多大的波澜,便是他这个当朝首辅也难保他周全,其实于他张居正心里又何尝不是认为吴中行之举荒谬之至愚蠢之极。但是待他看完那封数千字的密信,竟然被他说动了。

聚党空谈深为他所恶,而信中所说的那个‘话语权’更是他最想得到的,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兴办官学,压制书院,这一条便让他有了足够的施展空间,何必再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真正打动他的是信中的那一句‘陛下虽是年幼却乃我大明天子,责无旁贷’,吴中行的本意当是想把万历皇帝拉下水给他们作挡箭牌,但落在张居正眼里却是体味出另一番意味来,因为这一句是凌远说的。

吴中行于信中当笑话一般骂凌远不好好读书乱用典故,可张居正却知道商鞅、王安石的结局才是这个弟子真正想要自己看到的,责无旁贷?反过来说便是皇权旁落了。陛下再是年幼也是君,自己权柄再重也是臣,自己所行所为无愧于先帝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大明,可落在他人眼里会作如何想?怕是一个权臣帽子是摘不掉的。而陛下和太后又会作如何想?能臣,忠臣,在皇家那里这根本就是不用选择的。

如今自己正当盛年,但人总会老的总会死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又能怎样,自己孜孜以求的不只是眼前的盛景,而是永昌万世的大明!这一切就从他张居正开始,历史就握在他张居正手里,除开这些,再没有什么值得计较了,“陛下,此议虽是利国利民,但必然会招来诸多非议,臣的确是生了怯意,非不能为,实不敢为也。但陛下您是大明天子,大明是您的大明,天下万民都是你的子民,无分老幼,无分男女。既然它是对的,那您就应该去做”。

“朕,朕可以么?”,张先生竟然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去办,小皇帝心里有些跃跃欲试更多的却是惶恐,要是办砸了可怎么向先生交待啊,自己肯定又要被那些言官骂死了。

见陛下有些畏缩,张居正暗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用子道那个主意了,想来也定是凌远那小子撺掇的,子道哪会想出这个馊主意来,若是今年中不了举,看我怎么收拾你。方才在陛下和同僚面前失了面子,张居正憋了一肚子气却只得撒在他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弟子身上了,“陛下,臣知陛下担心什么,臣也真的想把这事揽过来为陛下分担些,可若是那样,臣就是大逆不道了”。

大逆不道?“张先生何出此言?”。

“陛下,世间只有两种人,不是好人坏人,而是男人和女人”,张居正也懒得去修饰什么了,把那个不肖弟子的话照搬过来便是,其实他说了又与自己说了有什么分别,他若挨骂,自己又哪里能躲得掉了,“天下士子皆为圣人子弟,而天下间的女子,她们同样学的是圣人之学,行的是圣人之道,却因那些曲解、非议不能列入门墙。她们作不成圣人弟子,但她们却可以成为——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朱翊钧眼睛里渐渐放出光来,如果天下女士子皆是他的门生,那,那……,余光瞥见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王国光,小肩膀忽地一塌,自己的门生自然是要自己出银子了,那些可怜女子又哪里会有什么银子了。可三月初三那天自己只是想要点儿东西(那可不是一点儿,他是想要增供用库黄蜡,每年二万五千斤,白蜡三万五千八百一十六斤),王大人便以‘岁用不敷’为由上疏请止,东西没讨到还挨了好一通骂,事情到现在还僵着呢,若是找他讨银子怕是比让母后带他出宫玩耍还要难了,“张先生,内库空虚,能不能请……”。

“没有!一文钱也没有!”,王国光火烧屁股似地跳了起来,黄蜡的事还没着落呢,现在又要建官学,您把我卖了好了,“陛下,参加科举也罢,参加招贤也罢,归根结底她们都是陛下的门生是陛下自家的事,臣这里一文钱也没有!”。

小皇帝张了张嘴,就知道会这样,低着头有气无力地正要坐回去,忽听得边上啪地一声脆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李炎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膝行几步行到李太后面前,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红漆小木匣,“太后,凌远请奴婢献于太后”。

“哦?这是何物?”,李太后好奇地看过去,李炎自不会这般没眼色,这个时候取出这物事来,定会有个说法了。

“这是凌远定亲时,僰人的回礼”。

“回礼?”,李太后不由一笑,“这孩子,女家的回礼自是他凌远收着,怎地送来本宫这里来了?”。

“回太后,僰人回礼甚多,凌远不在意那些金银财物,却偏生看中了这一件,还说他的聘礼是太后选的,他作牛作马也无以为报,其他的黄白之物太后定也瞧不上眼,但这一宝物务必请太后收下,凌远说,有了这个宝物,陛下的内库就再不会缺银子了”,李炎低着头,“奴婢在戎县耽搁多日就是为了等这件宝物,凌远说僰人做的粗糙,经他与吴中行大人改,改良后就可放心使用了”。

有了它内库就再不会缺银子了?这事便是张居正他们也没有听李炎提及,心下不由好奇,张居正心中更是一动,子道于信中说过,远儿已想到了兴办官学所缺银两的解决办法,难不成就是这个小木匣子?

李太后笑笑摇头,这傻孩子,你知道内库缺多少银子吗?倒是不能拂了他一片孝心,“好吧,你且取出让本宫瞧瞧”。

“是,太后”,李炎小心地打开小木匣,从中取出一只巴掌一半大小的小纸盒,又从小纸盒中抽出一只牙签大小的细木棒,在纸盒边上轻轻一划。

王国光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狠咽了口唾沫猛地反应了过来,“太后,陛下……”。

“哦,倒是个有趣的小玩样儿”,李太后没有理会王国光急切的目光,伸手接过小木匣,从木匣中取出一封盖了火漆封印的信封,撕开信封取出几张信笺,略略扫了一眼便又放回匣中,轻叹了口气,“陛下,张大人所言皆是老成谋国之言,便是再难,这天子门生,咱们老朱家也得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