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现如今都掌蛮三者皆不得岂有不败之理,在我看来,又岂止是有殃,怕是要招来亡种灭族之祸了”,见梁方和陆平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凌远笑笑摇摇头,“刚才我说了人和,那再来说说天时。我大明已立朝两百余年,四夷皆服天下大定,都蛮据守一隅之地与朝廷分庭抗礼无异于以卵击石自绝天下,今先皇驾崩新帝初立,俗语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皇帝。这个时候都蛮不知死活地跳出来要作一只骇猴的鸡,当真是伸过脖子让陛下试刀了,便是只为了皇家颜面朝廷的威仪,也必须一战且必须要胜,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两位当知——皇帝的意志便是这天下最大的天时”。
“皇帝的意志便是这天下最大的天时?说得好!为陛下贺,饮胜!”,与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梁方探过头,“朝廷占了天时、人和确有几分取胜的把握。不过那九丝城、凌宵城你我也曾远远见过,如悬云端奇险无比,长宁军一支孤军据险而守尚能坚持九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就不是你我一介白衣该考虑的事情了”,晃晃头,有些晕,交浅言深,君子所戒,自己本不是多话的人,怎地却和他们说了这许多。初到大明什么都还没理出个头绪,当知祸从口出,“今日便到这里吧,头有些痛,大家都早点休息”。
“此言差矣,‘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文正这话远哥儿可是极是推崇的,怎地能说出这样话来?当罚,当罚!”,陆平显也不是个能装酒的,几杯酒下去舌头便有些大了,早忘了先前的话却是抢过酒壶劝起酒来。
明明知道不当说,脑子尚还清醒嘴巴却有些不受控制,成年人的灵魂奈何却装在一个少年的脑壳里,这样的郁闷还真是第一次体会,“那都蛮如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依仗的不就是这山川之险么?就其实,便是他们这引为天堑的地利,在我来看,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哦?”,梁方立时瞪大了眼睛,“贤弟快说”。
“梁兄当是见过孔明灯吧?”,凌远晃晃头,怎么又喝了一杯?前世是个医生,自是明白酗酒的害处,偶尔小聚也多是同道中人浅尝辄止,说是小酌其实沙龙的气氛更多一些,喝的也多是红酒更不会有人找他拼酒,生平还真是少有遇见这么能劝酒的。
“贤弟你这酒力确是有些丢人,最后一杯,不能再喝了”,梁方点点头不由苦笑,“你不会是想用孔明灯放火烧城吧?”。
“如果我们把孔明灯做大些,再大些,能载人呢?”,手指蘸着水在桌案上画了个热气球的模样,“不要多,只消能送上去百十名精兵,这凌宵城怕就是要易主了”,打了个酒嗝,“唔,法不传六耳,切记!切记!”。
“那是自然,贤弟还信不过哥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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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灵灵打个寒战慢慢睁开眼睛,浑身湿淋淋的,动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发觉手脚都被捆住了,一只穿着草鞋的大脚踹过来,打了几个滚不由闷哼一声。晃晃头清醒了过来,这是哪里,记得之前正与梁方陆平喝酒,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怎么到了这里?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
偏头看过去,时间已是晚间,火把摇晃,厅内光线有些昏暗,不远处几人坐在椅上,右侧一人拿着一柄折扇正看着自己,待看到另一侧的那个年轻人,心中不由一冷,“梁方?九儿边儿和陆平呢”。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背上一痛不由又打了几个滚离那几人更近了些,却是忍住没有吭声。
“梁方,我等将你当作朋友,你却为何勾连都蛮陷害我们!”,这时陆平也被一盆凉水浇醒了,梗起脖子怒视着梁方。
梁方起身走到近前,在凌远面前蹲下身,“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会为难两个孩子,不过你却有麻烦了”。
“你是谁?方三?”,仅剩的一丝酒意立时散了,凌远思绪飞快转动着,家中一贫如洗自不是为劫财,那把自己绑来的原因只能是酒桌上的那番话了,而为了那番话绑架自己的除了那些都蛮再不会有其他人。这厅中虽是有不少人,坐着的却只有四人,书中记载隆庆年间率都掌部落叛乱的是酋长阿大、阿二、方三三兄弟,至此,这梁方的真实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不愧是戎县头名秀才,不愧是我家妹子看中的小白脸,果然有点门道”,梁方(现在应该叫方三了)伸手拍拍凌远的脸,“可惜了,原本还真想交下你这个朋友的”。
“平兄,是我连累了你”,扭头看了眼躺在不远处的陆平,凌远心生愧意,不想一时兴起却连累了这许多人,“对不起”。
“死便死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自家兄弟有什么对不起的”,陆平虽是面色惨白话说的倒也硬气,“姓方的,要杀便杀,是男人就别为难两个孩子”。
凌远无奈地喑叹口气,当真是祸从口出,谁想到小凌远这身体怎么不经酒啊,不过这时候却是想不得这些了。坐着的四人中起先说话的那人穿着与自己一般的文士长袍,另两个头上裹着几圈黑布巾的络腮胡子与这方三衣着相仿,看上去有点象后世西南少数民族的服装。而立在他们身后那些人中还有几人身着汉服,咧咧嘴,“能想到在县城中埋眼线倒也算得精明,只是你们能想到,朝廷如何会想不到?比如——锦衣卫?”。
“混账!”。
“胡说!”。
“这小子是施离间计,寨主切不可着了道儿”……
“心中无鬼又何必如此急于辩白?”,见凌远神色坦然,轻轻一句便令得这班贼人失了方寸,陆平也强压住心中的惊惧,弯了弯嘴角,“莫不是……”。
“这等小人技俩没有用的,入得寨门都须立下重誓结下血盟……”。
“如果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前方兄好象也在我面前立下誓的”,凌远微微抬起头,看着方三的眼睛,“能在戎县城里潜伏这几年,怕是也只有锦衣卫细作才能调教出这等手段了。好胆色,好手段,好兄弟”。
“好一副能牙利齿”,那坐着的文士起身走过来,拍拍方三的肩膀蹲下身,“‘擅抬大轿,黄伞蟒衣,僭号称王’,你是从何处听闻?”。
“我说柳先生,反了也就反了,一个穷秀才只会胡吹大气能问出什么来?正好一刀砍了祭旗”,一个长衫青年从人群里走过来,剑眉星目身材颀长倒也颇有几分英气,“看什么看!小爷我无角龙东方景,今日便送你们归西,也好叫你去了阴曹地府不作个冤死鬼”。
“无角龙?没听过”,凌远摇摇头,“不过令祖大名、家传绝学我倒是略有耳闻”。
东方景显是没想到凌远会说出这般话来,愣了一下,“家传绝学?”。
“令祖东方不败,一身葵花宝典绝学纵横江湖数十载,当真令人好生景仰”,凌远一脸向往之色,“江湖传言《葵花宝典》开篇八个大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你这浑号当真是……,当真是好传神,不知兄台练到了第几层?”。
“哈哈哈!你个阉人也敢在我等面前张狂”,陆平笑得直打滚,远哥儿真是太损了。
噗!方三一把抱住东方景,狠狠瞪过来一眼,这小子嘴怎么这么损啊,以前怎么没觉得啊。
“放开我!”,东方景面色阵青阵白显是气极,“姓凌的,老子宰了你”。
厅中诸人一个个低着头肩头耸动强忍住不笑出声来,那文士也是憋得满面通红,咳了一声掩饰过去,“那些话你是从哪里听闻?陆灏?李清源?还是于谦?”。
陆灏?陆平的父亲陆大人?至于戎县知县李涤李清源、泸州卫百户于谦(泸州卫治所原在泸州——今四川泸州市,成化四年(1468年)迁宋江渡——今四川兴文县境内)他自是不知道的,便是想瞎蒙也没个头绪,不过这个时候自是不能露出疑惑的表情来,一个不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柳先生,还是交给我吧,不信老子撬不开他的嘴”。
凌远这时才有机会转过头看一眼刚才踹了自己两脚的家伙,“兄台贵姓?”。
那面上有条刀疤的毛脸汉子连忙捂着嘴巴退后两步,忽地想起怎地如此失了气势,恨恨地抬脚便要踹过来。那文士摆摆手,“到了这里又何必再逞这口舌之利。说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凌远心里却生出一些疑惑,他们如此急切地想知道出处,甚至把自己这个穷秀才抓过来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这书上记载错了,本就没有这档子事?“先生既然听到了,语出何处又有什么区别?王师堂堂,又何须这一两句?”。
“莫须有?”,这文士看上去与那位陆大人年纪相仿,闻言面色一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很好!很好!”。
“你们可当不得岳武穆,莫污了我汉家先贤”,凌远面色一冷,话说到这里倒是豁出去了,穿越来这大明朝本就是莫名其妙,大不了死回去便是,被掳到匪窝里横竖是躲不过这一刀了,怕有何用,“敢问先生,果真是欲加之罪?当真是冤枉了尔等?想来我那番言语尔等也听仔细了,言尽于此,要动手还请给个痛快”。
给你个痛快?不说个明白我们可就洗脱不清了,一句‘只有锦衣卫细作才能调教出这等手段’竟把自己也套了进去,小小年纪一张嘴怎地如此刁钻,早知如此还不如听了他们一刀给宰了。伸手解开凌远身上的绳索,“某,柳青涵,事急从权,得罪之处还请先生海涵,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