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三娘手里牵着九儿、边儿,两人又同时说出这样的话来,再看看那眼神儿,凌理几人都知道来人是谁了,见传闻中身高背阔的猛将军竟然是这样一个清秀温柔的美貌少女,惊骇之余心里都是微微松口气,远哥儿生得那般俊俏,若是当真娶个女张飞,便是大明第一位女将军,终究也是个缺憾。正要上前施礼,几道身影已奔过去,“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西镇抚司百户汤雁,常青,李钰,邓卓,徐维亭,参见将军”。
方三娘点点头伸手虚抚,身后陈四娘已翻身上马,“几位大人请谁我先行”。
“诺!”。
待这一队车马行远,方三娘跟在凌远身侧与凌理、凌伯寒、王至乾等人见了礼,灵车又重新起动,三娘一手扶车一手牵着九儿,看着眼前瘦削的背影,眼睛渐渐模糊了。
凌家祖坟在南门外五里处一片山清水秀的山坡上,风景极美,按风水先生的说法风水也属中上。草棚里已停放了三副棺椁,里面是小凌远的祖父、祖母及祖父侧室李氏的尸骨,山坡上整理好了五处坟坑,四个在朝阳的位置,另一个位置在一处背阴处,那是二叔的母亲李氏的坟坑,祖制如此,凌远自也没必要去改变什么。
入土为安,有风水先生和城中专门处理丧事的人主持指引,迁坟事宜置办得很快很顺利。
“您不要担心,我没事儿”,凌远搀扶着大爷爷凌福至走下山坡,看着山脚下身着孝衣的凌氏族人,“你们都回去吧,有我和二叔在这里便可以了”。
依当地习俗,迁坟后须结庐守孝七日,送走了凌氏族人和张敬修兄妹,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见方三娘牵着九儿走上来,常斌几人都避了开去。
“哥”,九儿偎进哥哥怀里,用力抱紧了。
方三娘抱起靠在凌远怀里熟睡的边儿,在身边跪坐下来,看了眼在脚边伏下来的四郎又看向凌远。
凌远点点头,“四郎”。
方三娘便弯了眼睛,“恭喜凌解元”。
“恭喜方将军”,见她忽地现出这一副小女儿模样,凌远也笑了,“幸亏海大人手下留情,要不还真不敢去向将军求亲了”。
方三娘面上一红低下头,“九儿边儿都还小,家里需要照应,我、我想辞了官职”。
凌远怔了一下,摇头一笑,说来都是这封建思想在作怪,“那可不成,我可指望着你来养家呢”,见三娘抬眼看过来,收起笑容,“三娘,你心里怎样想的便去做,我都支持你。便是成了亲,我也不希望你便那样守在家里,族人都看着我们,切不可辜负了他们”。
“嗯”,方三娘点点头,“陈公公给我留了几个西镇抚司职缺,我看那陈用良还不错,一个百户也足以胜任了,你看可以么”,白莲妖人不留活口是她暗中下的令,但陈四娘众目睽睽之下那一把火却是烧出了不少的麻烦,张敬修、陈鉴、柳青涵和陈用良几人连夜想了应对之策,这才有了今日陈四娘去看榜和当众那一番说辞,现在看来当是收到了预期效果,这其中陈用良出力最多。
“陈公公?”。
“司礼监陈矩”。
凌远沉默片刻,脑袋里翻出资料,脸上便带了笑意,“此人信得过。陈公公留下的职缺,我看还是交给罗大人吧,我们不宜参与太多。至于陈用良陈先生,陈鉴陈大人那里当会有安排”。
“听墨岩说族人准备举族北上”,方三娘犹豫了一下,“会不会……”。
“我会安排好的,你莫要担心”。
见凌郎神色平静,方三娘便放下了这桩事,“凌郎,小姑应该有话想说,但她好象有点怕你,有时间你与她说说话儿,他们这些年也活的不易”。
凌远轻轻叹口气,今日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二叔和小姑对凌家人发自心底的抵触他如何看不出来,稍稍偏过头,“这事儿你出面最好……”。
“你们要亲嘴儿么”,九儿仰着小脑袋,扑扇着大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嫂子。
“就你事多”,凌远拧了拧小鼻子,在小脑袋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亲边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抬起头,三娘羞得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满面晕红,凌远心中一热,嘴唇轻轻印上光洁的额头,“你是女主人,家里的事你决定吧”。
送走了三娘九儿,看着抱着熟睡的边儿不住抹眼泪的二叔,凌远心里也有些难过,仅仅因为多看了一眼,凌家三条人命就那样没了,小凌远一家也被迫远走他乡,至死都没能回来看一眼,该死的白莲教!
“这仇我们总有一天会讨回来”,想起凌家的案子,常斌心下也不胜唏嘘。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蜀康王朱承爚薨,年仅三十四岁,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朱宣圻、朱宣址,都是庶子。依祖制守孝三年后,嘉靖四十年,十九岁的朱宣圻袭封蜀王,十八岁的朱宣址受封江安王。那一年的十月二十,受封不久的江安王朱宣址,经不过心仪女子的再三央求,偷偷带她出城游玩,在城外遇见了访友归来的凌福元夫妻三人。江安王经常在成都城里走动,许多人都识得他,李氏便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却不想这眼竟是招来了杀身之祸。
‘有明诸藩,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依祖制,受封藩王没有陛下诏令不得擅离封地,一经发现便会削藩入罪。见被人发现了,朱宣址匆忙躲避,却不想那女伴的哥哥张连竟是上前一剑将李氏刺死了,若非朱宣址制止,凌福元与妻子秦氏也要命丧当场。凌福元自知惹下大祸,将李氏尸首带回家后便准备出逃,不想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被张连逼着服毒自尽。而朱宣址毕竟年轻,又是刚刚才封了王,方寸大乱之下被张连胁迫立下字据,待到反应过来时,那字据却已为张连转移,成了攥在张连手里的保命手段。
张连自朱宣址那里讨来大量钱财却没有离开,而是在成都城里开了一间承丰商号,十余年来倒是老老实实的没生出什么事来,朱宣址也渐渐将这事忘记了,直到凌家的案子被挖出来,朱宣址才知道闯下大祸了。凌家的案子竟是牵出了白莲余孽,朱宣址自知罪孽深重主动去投了案。不想最后收网的一刻案子却被罗瑶、耿定力和海瑞按了下来,并一力说服方三娘和陈鉴将凌家的案子与白莲妖人一案分开处置,方三娘和陈鉴最后都点了头,不是为了给朱宣址脱罪,而是因为凌家的案子很可能会累及到另外一个人——谭纶。
藩王擅离封地,所属治地官员要被追查监督不力之罪,轻则辞官,重则入狱,而嘉靖四十年时任四川巡抚的正是谭纶。海瑞首先提议将案子分开处理,当真是没有半点私心,他甚至连谭纶的面都没见过,若是没有谭纶判断出了方三娘当初的作战意图,一力建议张首辅给刘显放权,刘显根本调动不了各省大军,贵州能不能收回来就很难说了。而谭纶的入阁很大的程度上是为了西南局势,若是因此被殃及辞官,对朝廷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只要将凌家的案子与白莲余孽撕扯开,‘擅离封地’便没有了证据,也便有了许多回旋的余地。陈鉴先点了头并一力将事情承担了下来,陈鉴虽然只是个锦衣百户,可他的来头却不小,北京锦衣卫副千户封固安伯陈景行之子,他还有个姐姐——仁圣贞懿皇太后,也就是孝安太后。孝安太后无子嗣,隆庆皇帝驾崩后,他们陈家便没了依靠,清剿白莲余孽这样的大功他们实在太需要了。
几位大人极力劝说,陈鉴这个主事人又主动承担下来,方三娘便从中抽身出来,若不是案子牵涉到凌远,她根本不会参与进去,。
这其中的曲折,常斌已经都向凌远细细说了,“凌先生,你莫要责怪方将军”。
“凌先生,若非方将军果断出手,白莲妖人也不会乱了方寸被一举剿灭”,朱柒看了看凌远的面色,“逃脱的那个叫张苡的女子,三哥已在暗中搜索,定会给凌家一个交代”。
凌远笑笑摇摇头,海大人他们都是以大局为重,何况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内里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他又怎会责怪三娘了,方才与三娘说话,她对这事没有提及,也是知道自己若是在场也会要她那样做的,“七哥,常大哥,锦哥儿,凌远有意与三位大哥结拜兄弟,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早有此意,你便是不说我也要按着你脑袋拜了”,袁锦上前揽过凌远肩膀,“解元啊,哥哥这次回去可有得说道了”。
常斌也上前拥了下凌远,“早有此意,不敢请耳”。
朱柒却是怔了一下,凌远离开成都前他们接触过几次,没有凌远根本就查不出那些白莲妖人,何况还有以前做出的那几番大事,他心下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早就有心结交,“我、我只是个捕快”。
“凌远想与七哥结拜兄弟,不是因为你救过我的命”,凌远上前拉住朱柒胳膊,“只是因为与你能说得来,只是因为想与你成为兄弟”。
“救过你的命?”,袁锦吓了一跳,一把拖住朱柒,“什么都别说了,你不喜欢就让他们滚开,但我这个兄弟你可一定得认了,我可是锦衣卫,躲到天边我都能找到你”。
朱柒便笑了,“认识诸位是朱柒的荣幸,敢不从命”。
四人当晚便在小凌远父母坟前序了长幼磕头结拜了兄弟,常斌二十五岁年纪最长,袁锦二十二岁行二,朱柒比凌远大了两岁上个月刚满二十岁。
“大哥,老四给的那个方子,咱们做出来了”,四人聊到天色将明也没有一点睡意,袁锦神神秘秘地从包裹里取出个小匣子,“老三,千万不可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