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和星期二绿山墙里都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邀请牧师夫妇来喝茶是件大事,玛莉拉决心不能被安维利任何一个家庭主妇比下去。安妮快乐疯了,星期二傍晚,她和戴安娜坐在森林女神泡泡边的红石头上,她一遍又一遍地说起这事,手里拿沾着杉脂的小树枝在水里搅出一道道涟漪来。
“都准备好了,戴安娜,除了蛋糕,蛋糕明天早上我来做,点心是喝茶前由玛莉拉来烤。我告诉你啊,戴安娜,这两天我和玛莉拉可忙呢,叫牧师一家来喝茶可是大事啊,我以前可没有经历过。你光看看我们的食品柜就知道了,都满满的。我们要吃凝胶鸡和冷口条。我们有两种凝胶呢,红色的和黄色的,冰激凌、柠檬饼、樱桃饼三种饼干,还有水果蛋糕,还有玛莉拉最出名的黄李脯,她特意为牧师留的呢。还有重油蛋糕、夹心蛋糕,前面讲的饼干、新面包、陈面包,要是牧师消化不良是不能吃新面包的。林德太太说他消化不良,但是我觉得他当牧师时间不长,还不至于有不良影响。想想要做夹心蛋糕,我就有点发冷呢,哦,戴安娜,要是做坏了怎么办哪!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可怕的小鬼追着我到处跑,他的脑袋是个巨大的夹心蛋糕。”
“没事儿的,会做好的,”戴安娜说,她是那种会安慰人的朋友,“两星期前我们在闲野吃午餐,你做的那块蛋糕就很好,而且很漂亮呢。”
“是啊,但是做蛋糕时你越想做好就越糟糕呢,”安妮叹了口气,把一根散发着香脂气味的树枝放在水面上任它漂浮着,“不管怎么样,我就得相信神意啦,放面粉时小心翼翼一些。哦,看,戴安娜,那彩虹多漂亮啊!你想,等我们走了以后森林女神会不会出来,拿彩虹当围巾用呢?”
“根本就没有森林女神这回事儿。”戴安娜说,戴安娜的妈妈听说了她们闹鬼的树林的故事以后非常生气,结果戴安娜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些想象,就连无害的森林女神都不能想了。
“但是想象有森林女神很容易啊,”安妮说,“我每天睡觉前就朝窗外看,我想知道森林女神会不会就坐在那儿,对着泉水梳她的鬈发,有时清晨我会在露水间找她的脚印呢,哦,戴安娜,别不信森林女神呀。”
星期三早上,安妮天一亮就起来了,她实在是兴奋得睡不着了。头一天晚上她在小溪里玩水受了凉,头很疼,但只要不是肺炎,她对下厨的兴趣就不会熄灭。早餐后,她开始做蛋糕了。当她最后关上烤箱门时,长吐了一口气。
“我保证我没忘记什么事,玛莉拉,但您想会不会发不起来?会不会发酵粉不太好?我今天用的是新罐子里的粉,林德太太说现在的东西都掺假,根本没法保证发酵粉是好还是坏呢。林德太太说政府应该处理这事的,但她又说保守党当权期间我们根本看不见这一天。玛莉拉,万一发不起来怎么办?”
“没它也够了。”玛莉拉对这个话题漠不关心。
蛋糕到底还是发起来了,如同金色的泡沫般柔软地溢出烤盘,安妮的脸涌上了喜悦的红潮,她在蛋糕上面涂了层红宝石般的果冻,想象着艾伦太太吃蛋糕时的模样,而且,她可能还会再要一块呢。
“您可以用最好的茶具啦,玛莉拉,”她问,“我能用野玫瑰和蕨来装饰桌子吗?”
“我觉得毫无意义,”玛莉拉不屑地说,“依我看,桌子上是用来摆吃的而不是摆装饰品的。”
“巴里太太就装饰了她的桌子,”安妮说,这种阴险的小伎俩使她没有感到无辜,“牧师赞美了她,他说那无论对眼睛还是对味觉来说都是场盛宴呢。”
“行啦,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玛莉拉说,她可不愿意巴里太太或是任何人超过她,“留点儿地方放盘子和吃的。”
安妮用自己的方式装饰着桌子,觉得自己应该装饰得比巴里太太强,她放了大把的玫瑰和蕨在桌子上,她的审美品位非常不错,把桌子装饰得很漂亮,牧师夫妇刚一坐下来就齐声称赞她的装饰。
“是安妮弄的。”玛莉拉公正地说,安妮感觉到艾伦太太满意的微笑,她简直太快乐了。
马修也在,只有上帝和安妮知道他是怎么被人诱骗到这里的。他刚才极为羞怯不安,玛莉拉把他推到绝望之中了,但安妮很照顾他,他现在已经穿着最好的衣裳,戴着白领子坐在桌边和牧师说话了,他没对艾伦太太说话,但本来谁也没指望他和艾伦太太说什么话。
事情进展很顺利,快乐得像婚礼的钟声一样。到吃安妮的夹心蛋糕时,艾伦太太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她婉言谢绝了它,但玛莉拉看见了安妮脸上的失望,于是微笑着说,“艾伦太太,你可得吃一块,这是安妮特意为你做的呢。”
“这样的话,我可得尝尝了。”艾伦太太笑了,拿起一块饱满的三角形,玛莉拉和牧师也各拿了一块。
艾伦太太吃了一口,脸上浮起了一种古怪的神情,一句话也没说,还是沉稳地继续吃蛋糕,玛莉拉发现了她的表情,赶快尝了一口。
“安妮·雪莉!”她叫了起来,“你在蛋糕里放了什么!”
“就是食谱上说的东西呀,玛莉拉,”安妮吃惊地说,“不好吃吗?”
“好吃!简直太可怕啦,艾伦先生,甭吃啦,安妮,你自己尝尝,你用了什么香料?”
“香草呀,”尝了蛋糕后安妮的脸顿时羞红了,“只有香草,哦,玛莉拉,肯定是发酵粉,我怀疑发酵粉……”
“胡说八道,去把你那瓶香草给我拿过来。”
安妮飞快地跑到食品橱那儿,拿了一个小瓶子回来,瓶子里装了半瓶灰色的液体,黄色的标签上写着“最优香草”。
玛莉拉接过去打开盖子闻了闻,笑了。
“上帝保佑,你把止痛油当香料啦,上个星期我把止痛油的瓶子打了,就把剩下的止痛油倒进空香草瓶子里了。我想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告诉你的,但你干吗不闻一闻?”
极度的耻辱让安妮掉眼泪了,“我闻不到,我感冒了。”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溜回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痛哭流涕。
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进了房间。
“哦,玛莉拉,”安妮呜咽着说,没抬起脑袋来,“真丢人哪,我再也没脸活下去了,这事儿会传遍安维利的,戴安娜会问我蛋糕怎么样啦,我不得不告诉她真相,然后人家都指着我说,她就是那个把止痛油当香草放进蛋糕的女孩。吉尔——那些学校的男生会不停地取笑我的。哦,玛莉拉,您要是有点儿基督徒的同情心的话,就别叫我经历了这种事之后下楼洗盘子啦。牧师夫妇走了以后我再去洗,我可再也不能看着艾伦太太啦,她可能以为我要毒死她哪,林德太太说她知道有个孤儿想毒死自己的恩人,但止痛油是没毒的,它本来就是内服的,当然不是放入蛋糕内服。您能不能跟艾伦太太说一说,玛莉拉?”
“你自己起来跟她说。”一个愉快的声音说。
安妮跳了起来,发现艾伦太太就站在她床边,正用含笑的眼睛打量着她。
“亲爱的小姑娘,你不用哭成这样啊,”安妮那张悲剧性的脸把她扰得很不安,“这不过是个好玩儿的错误罢了,每个人都可能犯的。”
“哦……不,是我犯的错误,”安妮一脸被遗弃的模样,“我本打算为你做个好吃的蛋糕的,艾伦太太。”
“我知道,亲爱的,而且,就像做得很好一样,我感激你的好意和周到。现在,别哭啦,跟我下楼去,带我转转你的花园,卡斯伯特小姐告诉我你自己有一小块地方呢。我很想看看,要知道,我很喜欢花儿的。”
安妮终于感到些安慰,跟着艾伦太太下楼去了,心里庆幸艾伦太太和她的确志趣相投。没人再提止痛油的事情了,客人们走后,安妮发现这个晚上过得比自己期望的还要好,虽然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儿。她叹了口气,“玛莉拉,想到明天是全新的一天,还没有任何错误,是不是太好了?”
“我相信你明天也会犯一堆错误的,”玛莉拉说,“我可没见过你犯错误时失败过,安妮。”
“是啦,我知道,”安妮伤感地承认道,“但您有没有注意过,鼓舞人心的是我从来没有两次犯同样的错误。”
“我可看不出这比你老是犯新错误强在哪儿了。”
“哦,玛莉拉,您不明白吗,一个人犯的错误终归是有限的,等我错误都犯过了不就好了吗,这种想法真让人欣慰多啦。”
“好啦,你最好还是拿着你的蛋糕去喂猪,”玛莉拉说,“这可不适合给人吃,就连杰里也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