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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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老鼠洞

第六卷 二、老鼠洞

我们再将他带回河滩广场吧,为了跟踪爱斯美拉达,昨天我们和格兰古瓦一同离开了这儿。

目前是上午十点,这儿到处显示出节日后的混乱。石头地上都是垃圾、缎带、破布、羽冠上掉的翎毛、凝结了的蜡油、大家盛馔时余下的剩饭菜等。很多市民在这儿“游荡”——昨天我们这么说的——拿脚拨着火堆的余灰,对着柱屋出神。那所昨天还挂有豪华的帐幔的房子今天虽只余钉子,却让人饶有兴味。人群中穿行着卖苹果酒和麦酒的滚酒桶的小贩。几个忙碌的过客匆匆走过。店铺门口都是互相攀谈寒喧的商人。大家在比赛谁能将节日、使团、科伯诺尔、胡闹王等说得最有趣最热闹。这时四名骑马差官来临,将耻辱柱四边把住。场上大部分人都马上关注起此事。这些闲人没处可去,极其无聊,有一次小的行刑正好解闷儿。

目前,如果在河滩广场各地上演的热闹喧嚣场面已欣赏完后,再看看那半哥特式、半罗曼式的古屋,也就是码头西边的罗朗塔楼,会看见一本硕大的、饰有彩色字母和彩画装饰的公用祈祷书在房屋正面的墙角。书边是一道遮雨的披檐,前边有防盗栅栏,但于翻阅无碍。祈祷书一边面向广场处有一扇狭小的尖顶窗,两根十字交叉的铁条把它挡死了。是在老屋底层在厚墙里掏出的一间半室的惟一开口。那房子没门,只有这口子才能透口气,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周围广场更衬托得小房中更加深沉、静寂、阴森。

该小屋在巴黎已拥有三百年的历史了。那时为悼念在十字军中牺牲的父亲,罗朗塔楼的罗朗德夫人命令人在自己住处的墙中挖出这个小屋,自己进去,永远没出来。她在自己的华美府邸中只留下那间把门堵死、气窗冬夏打开的小屋,其余的都送给了穷人及天主。在这提前预备的坟墓中悲伤的贵妇等死,整整廿年,她不停为亡父的灵魂祷告,坐卧于灰堆中,设有一块当枕头用的石头。她吃路过的好心人给她放在窗台上的水和面包,穿着一个黑口袋,在把自己的财产施舍完后,她靠别人接济度日。在进入另一个坟墓前,她说要将这房子永远送给悲痛的妇女,母亲、寡妇或女儿都可以。

只要她们十分痛楚,要为他人或自己祷告,情愿为痛苦或为忏悔重大的罪过而将自己活埋。当时的旁人用泪水和祝愿埋葬了她,然而,这虔诚的女人由于没有靠山,并未列入圣徒,让他们很遗憾。那些被邪说迷惑的穷人于是希望在天堂中可以较容易地办成在罗马办不到的事情,既使教皇不答应,干脆他们就替死者祈求恩典。多数人仅单纯地怀念罗朗德夫人,视她的遗物为圣物。巴黎则为她这位名门闺秀设一本公共祈祷书,放在她的小屋的气窗旁,让过路人偶尔歇脚,哪怕只做一回祈祷也可以,好由此得到施舍,从而让那些悲惨的坐关女人,即继承罗朗德夫人的洞穴的人不会饿死或被忘记。

况且在中世纪的城市中这种坟墓并不少。在热闹非凡,流光溢彩,车水马龙的街市,在人群正中,在马蹄及车轮下,或许就有一个地洞,一口干井或一座被堵上门窗,挡上铁栅栏的小房子。里边是一个怀拥仇恨或为大罪忏悔而愿意永远祷告的人。那是奇观,在那如同住宅与坟墓、公墓与城市的中间环节的寮房的可怕的屋中坐着一个和死人一样的隐居者。

看看、听听那盏在黑暗中将最后一滴油烧完的油灯和那在土炕上垂死的生命,以及那个呼吸,那个声音,那在石屋中永不停息的祷告,那张永远朝向另一个世界的脸,那对被另一轮太阳照亮的眼眸,那只在墓壁上紧贴的耳朵,那在肉体中幽居的灵魂。那禁锢在小屋中的皮囊,那包围在皮肉与花岗岩之下的苦难的灵魂的呻吟,都会给我们一种思索,那时的人绝不会有思考。那时的虔诚的心不善推理,也不精微,从一个宗教举动中人们看不出许多东西来。他们只一概看待这件事,对这种献身行为仅为推崇敬仰,有时将其尊为神灵,但不会研究痛苦的原因,只会生出一些恻隐之心。他们总给凄凉的忏悔者送去点吃的,穿过小洞看他还活着没有,不知其姓名,也不了解那人已在此等死多少年。每有外地人打听在地窖中为何有人做等死的活尸体,他们只泛泛地说:“是坐关修士,”穴中人是男的;如果是女人,就说“是坐关修女”。

那时,人们就这样看世界,毫不夸大虚妄,不用显微镜只用自己的眼睛。当时无论用来观察物质事物或是精神世界的显微镜都还没有呢。

而且,尽管人们觉得这不足为奇。我们已说过城里这种幽居的确不少。在巴黎就有许多这种寮房,大多都有人住。自然教会不会让它空着,那会显得人们没有虔诚和热情。如果实在没有悔罪的,就放个麻风病人当摆设。除河滩广场的小屋外,隼山也有一个。无辜者坟场也有一间,还有一间我忘了在何处,似乎在克里雄公馆。另外传闻中还有许多,已失去旧址。大学城中也有一个。有个中世纪的约伯在圣日纳维也英山上一个贮水池底下的粪堆上整整唱了三十年重诗。唱完一遍又重新起头,夜晚更加响亮。到如今,附近的考古学家走进“说话井”街,似乎还听见那发自幽冥的高亢声音。

我们得说,罗朗塔楼的石室中总坐满了坐关修女。继罗朗德夫人后,很少过一两年没人来。很多女人来此思念亲人、恋人,或泣哭忏悔,终其一生。天生狡猾的巴黎人爱管闲事,即使与他们无关的事。他们非讲很少有寡妇在这儿住。

按惯例,有一行拉丁铭文刻在墙上,告诉有才学的过路人这房子的虔诚作用。到十六世纪中期用写在门楹上的简明铭文说明某个建筑的风俗仍然保存。今天的法国,仍可在图维尔领主府的牢狱边门上面看见“沉默与希望”一句;“强大之盾,估我君侯”写在爱尔兰的福特斯居城堡的大门顶上的盾形纹章下边,英格兰的科柏伯爵热情的在庄园门口上写着“宾至如归”。是因为当时每个建筑都表述一种看法。

因为罗朗塔楼堵住的石室没有门,人们就在窗户上头用很大的罗曼字体刻下TU,ORA两个字。意思是“尔应祈祷”。

人们完全靠常理揣测所有的事,想不出许多原由,情愿把LudovicoMagno读成“圣德尼门”。顺理成章,他们叫这个又黑又湿的洞穴为“老鼠洞”。这种解释大概不如原文那么高雅,但颇丰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