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先生走得不急不缓,张巧也不快不慢地跟在后面。经过一处面点铺子,米先生停了下来。铺门前的炉灶之上蒸着几笼包子,热气腾腾,米先生想来是饿了,上前眯着眼嗅了嗅包子的香气,喊出店家,要了一笼包子。可结账之时,米先生在身上四处翻找,却找不出一个铜子。他这才想起今日说书被官兵冲散,还尚未得到赏钱。
店家冷眼瞧着米先生不发一言。张巧见了心中不忍,摸出姚伯伯给他的钱袋,走上前去说道:“米先生,我来帮你付账。”
米先生回头看着张巧,发觉并不相识。他也不客气,接过钱袋,呵呵一笑,说道:“多谢小兄弟。”便从中取钱付了帐。
不远处有一个石阶,米先生捧着包子走过去坐在石阶之上,又示意张巧坐在他身旁。
米先生把钱袋扔回给张巧,问道:“小兄弟,我们认识吗?”
“米先生,我叫张巧。你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常在草棚中听你说书。”
“原来如此。”米先生拿出一个包子,递给张巧,“吃吗?”
张巧看着包子,上面有两个漆黑的指印,他摇了摇头,米先生便自顾吃了起来。
“米先生,”张巧说道,“草棚拆掉了,你今后在哪里说书?”
米先生边吃边含糊答道:“拆了就拆了吧,我也到了该离开浮霄城的时候了,今后走到哪里便说到哪里吧。”
张巧微微有些失落,默然不语。米先生很快吃完了包子,他打了两个饱嗝,又抽出一个脏旧的手帕擦了擦嘴。对张巧说道:“小兄弟,我这人不想白白受人恩惠,让我想想怎样回报你。”
“米先生,不必了——”
“有了,”米先生拍了一下巴掌,“我给你说段书怎么样?”
张巧的眼睛亮了,“只说给我一个人?”
米先生微微点头,“没错,只说给你一个人。”
“好,那就有劳米先生了。”
“嗯,说点什么好呢?”米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头,沉思了片刻,“就说一段大辰国的往事吧。”
张巧喜出望外,靠近米先生,侧耳倾听。
米先生清了清嗓子,便如平时说书一般讲了起来:
“那是在五十年前,烈顿人刚刚在西北崛起,他们野心勃勃,一点点蚕食着周围的小国,疆域向东不断扩张,渐渐逼近了易水关。那时我大辰国北有潇江,南有关岭,西有易水,东有流霞山,四面皆是天险,地域横跨九岭三江,兵强国盛,声震一方,已成为横亘在烈顿人称霸之路的一个屏障。所有人都知道,烈顿与大辰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果然,时隔不久,烈顿大军挟着席卷西北的气势,逐渐逼近了易水河畔。领兵的正是现在的烈炎帝厉宣,在当时,他已经是大名鼎鼎的烈顿王。辰平王不敢怠慢,他派出重兵镇守河岸,严防烈顿人的攻击。
“两军一水之隔,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在大辰东南边境的关岭突然传来战报。罗阙、车月、南项、北项四国联军犯我大辰。大辰和四国从无交恶,边境并无重军把守,在四国的攻势下转眼已然告急。彼时大辰军队大都派往易水边关,已无兵可调。辰平王不得已只得派出手里的最后一支军队前往关岭救急。这支军队就是黑水军。”
“黑水军?”张巧轻声嘀咕,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你可知道黑水军吗?”米先生问张巧。
“我记得爷爷曾经和我说过,他说黑水军是大辰的一支常胜之军。”
米先生点点头,“你爷爷说的没错,从前有句话,‘黑水流响,虎狼皆亡’说的正是黑水军。黑水军虽然不到三千人,但军中将士个个身怀绝技,勇猛无比,历经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张巧听到“黑水流响,虎狼皆亡”这几个字,不禁热血上涌,胸中激荡,他大声说:“想不到我们大辰国也能有这样厉害的军队。”
米先生淡淡一笑,“黑水军一向独来独往,神秘莫测,行军作战的时候又身披黑甲,面覆黑巾,很少有人见过他们本来的面目。因此关于他们便有了不少传言,其中一个传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米先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是什么传言?”
“相传,他们是一支不死之军。”
张巧一时没有明白米先生说的“不死之军”意味着什么。“不死之军?”他重复道。
“没错,不死之军。”
张巧有些困惑,“我没听明白。”
“你听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可是,可是人总是要死的。”
米先生不置可否,他继续缓缓说道:“黑水军得名于大辰的圣河——黑水河。我们都知道,早年间黑水河曾使数万迁徙而来的凡族人得以繁衍生息,其后才有了大辰国。因此大辰历代国君在每年黑水河解冻之日都会前往祭拜。平王即位之初,正值大辰内忧外患,国力衰弱。平王虽有治国之才,怎奈群狼环伺之下,实是有心无力。可是数年后,发生了一件怪事,黑水河突然干涸,而恰在这时黑水军也凭空出现,他们为大辰南征北讨,战无不胜,不久便闯下赫赫威名,外敌内寇听闻黑水军之名无不惧怕,纷纷退让,使得大辰也渐渐恢复元气。因他们一身黑衣黑甲,且来去迅猛,如潮涨潮退,沙场征战从无一人阵亡。为此众人皆传正是黑水河化身成了黑水军的将士,要以不死之躯来永保大辰平安。”
张巧更觉不可思议,他想了想,又问道:“可是,既然黑水军是一支不死之军,为什么大辰会败给烈顿人。”
“孩子,别急,先等我讲完这段书。”
“黑水军得到军令,昼夜兼程赶赴关岭,毫不停歇便投入战事。他们很快击溃了四国联军,并趁胜追杀至拒屏关,一路毙敌数万。四国联军被黑水军的声威所慑,固守关内不出,双方就此僵持不下。与此同时,烈顿人的大军也开始向易水对岸发起了进攻。
“烈顿人可谓精锐尽出,辰平王命守军据易水抗敌。双方交战月余,我大辰的男儿虽死伤颇重,却也没有让烈顿人的一兵一卒踏上大辰的领土。烈顿人久攻不下,不断增兵。大辰守军渐渐不支。辰平王急命十九名幽刀侍卫护送兵符前往拒屏关,欲召回黑水军共同抗敌。
“可是那些侍卫刚出关岭,便被烈顿人的羽翎军伏击。十九名幽刀侍卫拼死力战,怎奈寡不敌众,尽数战死。”
米先生声音愈发沉重,“不久,易水边关被烈顿人攻破。至此,大辰再无险可守,烈州铁骑长驱直入,直指大辰国都景云城。大臣们都劝辰平王退守到伏凌关外,以图东山再起。可辰平王誓与景云城共存亡,他持剑站在城头亲自督战。守城之战极为惨烈,城下堆尸如山,血流成河。景云城苦守了七天七夜,终于失陷。就在烈顿人进入景云城的那一刻,辰平王挥刀自尽。大辰也就此而亡。”
米先生说到这里停下了。张巧虽已知道大辰最终会被打败,却也听得血脉贲张。他急急问道:“黑水军呢?他们为什么没有回来。”
米先生摇摇头,“景云城被攻破之时,黑水军也消失了。”
“消失了?”
“对,再没有人看到过他们。”
“一支军队怎么可能会消失呢。”
“小兄弟,以后你就会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既然他们可以凭空出现,那么凭空消失倒也不足为奇。”
张巧仍旧满腹狐疑。
“我该走了,”米先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兄弟,我还有件东西要送给你。”米先生把手中的布包解开,露出里面散乱的物件,一块揉成一团的碎布,几根竹筷,一个残破的陶碗,一片生锈的铁片……米先生从中拿了一块黑色的石头,递给张巧。
“这是什么?”张巧接了过来。石头很凉很滑,一头略宽,另一头稍窄,盘结扭错,像缠在一起的麻绳。
“它叫做黑水符,是执掌黑水军的兵符。”
张巧看着那块不起眼的石头,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一支号令千军的兵符,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
米先生接着说:“黑水符共有两支,大辰国君和黑水将军手中各持一支,两符相合方能调动军队,这支便是大辰国君手中的兵符。当年幽刀侍卫正是持此符前往拒屏关召回黑水军。幽刀侍卫在拒屏关战死后,黑水符一直下落不明,几年前恰巧被我无意中得到。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米先生说得很轻巧,好像他送给张巧的东西实在不值一提。
“米先生,”张巧忍不住问道,“这块石头真的能执掌一支军队?”
“如今自然不能,除非,”米先生的眼睛盯着张巧,“除非你能找到黑水军。”
张巧似乎看到米先生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奇怪的光,然后又马上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呀。”不等张巧回答,米先生便连连说,“五十年来,多少人曾寻找他们的行踪,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找到,你又到哪里去找,那黑水符,你只当个玩物罢了。”
“多谢米先生,”张巧把那块石头握在手心,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米先生,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米先生呵呵一笑,“说书人的话岂能完全当真。都是些道听途说、东拼西凑的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要由你自己琢磨了。”米先生说完,转身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