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酒馆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有的已经醉卧在桌上，有的用听不懂的土话互相聊着天。油灯在顶棚上挂着，晃来晃去，让整个酒馆忽明忽暗。酒馆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凡族老头，斜倚在桌旁，嘴里哼着小曲。店里没有伙计，掌柜自然也要充当伙计的角色。近几年这条路并不太平，往来的商客很少，平日里酒馆中并没有多少客人，掌柜倒也忙得过来。此时顾老大正坐在这间酒馆的竹凳上，盯着桌子的对面。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男孩，约莫十一、二岁。身材瘦小，穿着一身瞧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裳，露出的肌肤上留有野兽抓破的伤口，脏兮兮的双手捧着一只刚烤好的，酥软喷香的羔狼腿，大口地咀嚼着。
“说说吧，为什么要躲到我的马车里？”顾老大问道。男孩嘴里塞满了肉，打着响嗝，说不出话来。顾老大默默地等着。
“我是从锈琴岭南边的云谷镇来的，”男孩总算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我想去浮霄城，路过的商队都不愿意带上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偷偷上了你们的马车。”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浮霄城？”
“我猜的，我知道马车里拉的是上好的香甘木，那是皇族才能用到的东西。”
“你认识香甘木？”
男孩笑了笑，“我爷爷是木匠，我从小就在木料堆里长大的。不止是香甘木，随便一块木头，不用看，只要让我闻一闻，我就知道是从什么树上砍下来的。”男孩说完用袖子抹了抹嘴，扔下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指着桌上圆盆中的羔狼腿说道：“我还能再吃一块吗？”顾老大把圆盆推到男孩面前。
“为什么要去浮霄城？”
“我要去找我的父亲，他在浮霄城给烈顿人修建城楼，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你家里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你能带上我吗?”他接着问道。
顾老大面无表情，冷冷说：“不行。”
“为什么？”
“我还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可由不得你。”
“求你了。”
“我该去睡觉了。”顾老大站起身来
“你也是凡族人，”男孩大声说。“为什么不肯帮我?”
“小子，”顾老大往前俯下身子，“大辰国早就亡了，现在我只是个生意人，不是凡族人，更不是你的马车夫。浮霄城也不是你这种小孩子玩的地方。我劝你赶紧回家，你爷爷说不定到处在找你。”
“我不是小孩子。”男孩涨红了脸。
顾老大没有理会男孩，他朝掌柜招招手，掌柜快步走过来。
“还有空房吗？”顾老大问道。
“后院最东头还有一个空房。”
“让这孩子住进去，房费算在我的账上。”
顾老大转回头对男孩说：“你今晚先住下。”他看了一眼盆中所剩不多的羔狼肉，又说道，“剩下的肉你带在身上，省着点吃，回去的路还远着呢。”
“我不会回去的。”男孩说道。顾老大毫不在意，他转身向酒馆外走去，酒馆的大门被推开，几片残叶打着转飘进了酒馆。
“我爷爷死了！”男孩大声喊道。惹得旁边的几桌客人扭头看向男孩。顾老大停下了脚步。
“我爷爷死了，”男孩重复着，他的眼睛有些泛红，但并没有哭出来，他倔强地抬起头对顾老大说，“我只有父亲这一个亲人，我必须要找到他。”
顾老大没有转身，他略停了片刻，接着便大踏步走了出去。门重重地关上了，男孩的眼神黯淡下来。
早上，晨晧鸟的啼鸣声叫醒了顾老大。他走出房门以后，扫了一眼最东头的那个房间，房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锁。
“那孩子昨晚就走了。”掌柜擦着头上的汗说道，他正在老井边打水，井快要干枯了，打上来的水有些泛黄，“我把剩下的羔羊肉给他带上了，还装了两块黍子饼。”
顾老大从桶里捞了一把水，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用衣襟擦干。接着说道：“这井该淘一淘了。”
掌柜摇摇头，“等这老井干了，我这酒馆也就开到头了。”
商队再次上路了。前方是一片平原，看似平静，却危机四伏。凌雀在这里派不上用场，盘旋在空中的血雕会把它们全部吃掉。只有依靠老练的向导才能找到最安全的路。顾老大的商队并不缺少这样的向导。
顾老大是在商队穿越草头谷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那个男孩。草头谷中并没有草，有的是数不清的狐狼。普通的过客不会冒险进入草头谷，他们会绕道南面的盐岭，可是这样将多耽搁半天的路程。顾老大不允许商队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与男孩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只落单的狐狼。他们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肯退后。男孩袖子撕烂了，露出了胳膊，左脚上的鞋子不翼而飞，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身上也有了许多新的伤口。
狐狼被商队的声势所震慑，撒腿跑掉了。商队呼啦啦从男孩身旁驶过，留下扑天的尘土。男孩被呛得咳了两声，尘土散尽后，男孩继续向前走。他走的很慢，却始终没有停下。没了鞋子的那只脚在地上留下了带血的脚印。
没过多久，男孩的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嗥叫声。男孩回过头，是一大片狐狼群，它们正向他追来。男孩马上开始向前奔跑，他使尽了仅存的力气，但是仍然没办法跑得更快。狐狼群已经很近了，男孩可以听得到它们发出的喘息声。
男孩没有放弃，他继续向前跑。日头晒得大地一片模糊，男孩隐约看到了一匹马，不，那是一辆马车，接着又一辆马车。是顾老大的商队掉头驶了回来。商队从男孩身旁绕过，横在了他和狐狼群之间。车上的武士们齐刷刷纵身而下，拔刀在手，向群狼怒吼。狐狼群停在了原地，阴郁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些突如其来的对手，它们既没有冲上来，也没有退下去，而是在判断现在的局势。
老蛮子的眼睛再次出现奇异的光芒，他怪叫着跃入狼群，挥刀狂砍，狐狼的残肢和鲜血四处飞溅，狐狼群一阵骚乱。尖锐悠长的嚎叫声响起，狐狼群开始反击，它们扑上去撕咬老蛮子。几名武士们冲进狼群与老蛮子一起斩杀狐狼，其余武士继续守在原地保护商队。人与狼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搏斗。男孩瞪大了眼，看着这场搏斗，手上握紧了拳头。
一些狐狼试图冲向拉车的漠南马，被武士的层层刀网拦住。有一只狐狼跃起在空中，咬住了一个武士的肩头，武士摔倒在地，拼命挣扎，狐狼紧咬不放。男孩冲上去抓住狐狼的尾巴用力向后拉，狐狼松开口，转头扑向男孩，男孩忙向后退，却被一个树根拌倒在地。狐狼扑上来张嘴便咬，这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掐住狐狼的咽喉，“咔哒”一声，狐狼的头向一侧歪去，没了声息。
动手的是顾老大，他如山般站在那里，一只手拎起死掉的狐狼，远远地抛在狼群中。接着大喊：“老蛮子，还不痛快点!”
老蛮子几个纵跳，到了一块大石上面，那里有一只白头狐狼，块头要比别的狐狼大上一圈。老蛮子知道这是头狼，白头狐狼猛扑向老蛮子，老蛮子伸出了舌头，诡异地笑了，他扔下了手中的刀，侧身探手搂住白头狐狼的脖子，翻身将它压在身下，然后，一口咬住它的咽喉。
狐狼群被惊呆了，它们忘记了去攻击对手，眼看着自己的首领被人用牙咬断了咽喉。同样被惊呆的还有那个男孩。
狐狼群退下去了，老蛮子经过男孩身边的时候，咧开嘴，舔了舔嘴边残留的鲜血，男孩的胃里一阵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