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营伯长悄悄摸到他的身边低声问道:“将军,打不打?”
顾峰一咬牙:“打,怎么不打。这样,你的人先上,带上云梯,记住,不要声张。”
伯长应了声“喏!”喜滋滋地跑开了。
一刻钟不到,顾峰看着自己的前锋营分成十列,每列扛着一架云梯,沉默地跑向城墙,百名士卒地脚步声一声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一下下打在他的心头。
“小声点,你们这群白痴。”他心中不禁暗暗骂道。
进军很顺利,很快十架云梯就已经架在了城墙边上,城上还是一片寂静,先锋营的士卒接二连三地开始向上爬去。
看来还真是没人啊?顾峰暗自想道,然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两名伯长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俩跟上,记住,没登上城头前不许发出任何声响。”
“喏!”二人欣喜的答应下来,这明摆着白捡的功劳,虽然先登捞不着了,不过夺城的功绩也少不了。
又是两只百人队悄无声息地向城下摸去。
顾峰紧张地等着,城上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四周也是鸦雀无声,林中的鸟兽早给他们吓得远远跑开了,耳中只隐约能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喊杀声,像在天边,声音低得那么的不真实。
他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梯上的将士,爬在第一个距离城头仅剩一丈多点的距离。再一细看,那人果然就是先锋营的伯长,这些人啊,一个个把先登看得比命还重要。
正走神着,忽然城上喊杀声大作,城头女墙后跳出大批绿袍黑甲的汉军士卒来,其中二三十人手持长长的叉竿,两三人一组,上来就叉着云梯顶端一齐向外推,剩下的人都拿着弓箭,也不管目标是谁,拉圆了就往下射。
爬得最快的那伯长刚才还美滋滋地幻想着先登的荣誉,忽然头顶一阵轰鸣,就在他抬头惊愕地看着眼前那三名不知哪冒出来的蜀人时,三支叉竿已稳稳地卡住他的云梯顶端。
接着,他身体不由自主的跟着云梯向外翻去,印入他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蓝,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那么纯粹,那么干净的蓝色,不起一丝褶皱。
再接着便是一阵无依无靠的踏空感,他和身旁九架云梯上的同袍一样,像刚刚开始学飞的雏鸟,尖叫着扑腾着双臂从高处直直摔落下去。
城下近三百名吴军忽遭乱箭打击,顿时大乱起来,一个个半跪着将盾牌顶在头上。
顾峰也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不过他好歹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短时间的慌乱后立刻看出来问题所在。
他跳出隐蔽的树丛冲着前方大声吼叫着:“不要慌,他们没几个人,向上冲。”
伏在盾下的将士们这才发现,虽然城上喊得有点唬人,可真正射下来的箭矢根本没有多少,中箭倒下的就更少了。这才相信守军主力当真是给吸引到北门去,纷纷高声呼啸着再次向城上扑去。
此时的东城上仅有七十名守军,虽然传令兵已经第一时间去报告府君,可这一来一回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避箭!”
收到预警及时躲到女墙后的汉军听着头顶上“嗖、嗖”的破风声,看着一支支长箭干净利落地插进土墙里,无不心有余悸。这个齐射的密度,城下的弓箭手阵里至少有三百人。
弓箭手压制城上守军,城下的步卒立刻抓紧时间重新扶起云梯,数十名吴军将士争先恐后地向上爬去。
“和他们拼了!”一个汉军战士大吼一声,翻身探出垛口,瞄着云梯上的一名吴军士兵就是一箭。
在他的号召下,越来越多的守卒起身射击,原本爬得正欢的吴军将士再次遭遇迎头一击,纷纷翻落下去。
叉竿兵们也故技重施,两三个人商量好的探出身去想要掀翻云梯,可城下的吴军也有了准备,云梯只稍稍多倾斜一点,梯顶离城头多矮那么一尺,再想够着就困难了很多,得把上半身更探出去些才行。再者,每架云梯下部都有两三名吴军死死抱住,再想推倒更是难上加难。
守卒们频频起身,自然给了对方弓箭手发挥的空间,一时间城上城下惨叫连连,双方都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可守军毕竟人少,经不起这样的消耗,第一个点终于被突破了,一名吴军士卒嚎叫着跳上城头,正要挥刀去砍身边的那名弓箭手,却被一名叉竿兵用叉竿生生戳了下去。可第二个人又跳上来,挥刀对着那长竿连连猛砍,逼得他步步后退。
一转眼间,十架云梯中有六架已经突上城头,吴军一个接着一个地爬了上来。本就不多的守军在付出惨烈代价打退敌方数次进攻后终于快要支撑不住了。
顾峰看到麾下将士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去,不禁喜笑颜开,仿佛胜利已唾手可得。
主帅尚且这样,登上城头的将士更是得意洋洋。一名什长跳上城头,也不着急扑上去砍杀敌军,而是站在垛墙上,放肆地扬起双臂,大幅度挥舞着手中的战刀,狂吼着宣泄心中的快意。
正得意时,忽然他感到面前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胸口一疼,整个人像被重重打了一拳一样倒飞出去,飞翔过程中,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支羽箭已深深没入胸口,只留下一截尾羽,顺着尾羽看去,只见城墙上一个大汉正怒吼着扔掉长弓,拔出环首刀。
“好强的力道!”这是他脑中最后一个念头。
还有谁能拉开这般强弓?赶来的大汉正是中郎将袁龙,只见他将手中的环首刀向后一招,大吼道:“兄弟们,给我杀!”话音未落,自己第一个扑了上去。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吴军将士们惊恐地看着这名疯子般的壮汉,还有他身后如洪水猛兽似的大队汉军将士。
即将崩溃的守军士卒们欢呼着加入了反击的队伍,疯狂地砍杀着刚才将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敌人。
一瞬间局势逆转,好不容易才在城头站稳脚跟的吴军士卒像群鸭子一样被赶下城去,城上只剩下欢呼的汉军将士。
顾峰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城上哪来那么多汉军?北城败了?
原来就在不久前,在城下等得焦急的袁龙坐不住,领着两个亲兵在营外转悠,正好撞上了要去向郝普报信的传令兵,情急之下他来不及请示便拉着麾下所有的将士直奔东门而来,这才有了刚才救险的一幕。
两百多对不足一千,这仗还勉强能打。
周循领着督战队站在河边看着前方将士们厮杀,他想起昨天晚上和吕霸的一番对话。
“文泰,为什么要选东门?”
“因为西、南两门前都有大河,城下展不开。”
“真能打下来吗?”
“如果战事顺利的话,蜀贼主力全都集中在北门,而东门岗哨又发现得晚了就能。”
“那为啥要便宜顾峰和张隼那两个白痴?”
“因为很可能打不下来。”
没错,打不下来了。周循看看天空,算时间东门应该也早交上手了,眼前北门的守军丝毫不乱,看来顾峰那边没得手。
他回头看看吕蒙,只见他脸色阴沉得厉害,显然也是看出来了。
“铛、铛、铛、铛”连绵不断的鸣金声打在所有吴军将士的心头上。败了,又败了。城墙边上的吴军虽然也屡次攻上城头与敌军形成拉锯,可他们自己心中也早就清楚,面对这帮疯子般癫狂的蜀贼,自己这边是不可能突破守军防线的了,只能指望拖住他们,等着东面的好消息。
可惜,这个好消息似乎是来不了了。
吕霸回头看了周循一眼,心中暗自佩服。
吴军退走了,像前几次一样,城上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欢送老对手灰溜溜地离去。
只有郝普面无喜色,甚至还有些忧虑地望着河北岸有序撤退的吴军,那边至少还有近三千人。
他身边站着的是袁龙,东城门的战斗结束得更早些,顾峰尝试性地攻打了几次就跑了,丢下两百来具尸体。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援军的话,吕蒙还有近四千人的大军,而自己这边……
他环视四周,今日倒在北门的至少有七八十名同袍,东门的损失要稍微少些,可加起来自己手上的将士已不足七百人,接下来该怎么打?
如果说他是情绪低迷,那今日的吕蒙简直可以用愤怒来形容。自入荆南以来,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帅寸功未得,而鲜于丹、徐忠他们早已轻取长沙、桂阳。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颜面何存?在军中要如何立足?
中军大帐中,吕蒙黑着脸空洞地望着前方,帐中诸将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顾峰、张隼两人,今日又是他俩主攻却无功而返。不过他们也委屈,这次他们并没有太过偷奸耍滑,实在是守军太顽强了。
吕蒙回过神来,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今日一败是吕某安排不当,不怪诸位,责任由吕某一人承担。”
众将一愣,周循更是失声道:“将军……”
吕蒙抬手止住他,接着说道:“主公那边吕某自会分说,眼下诸位要考虑的是,如何拿下这泉陵城。”
这话一出,众将又个个垂头丧气,要有办法早说了,何必等到今日。就连一向自负的周循也低头不语。
场面一时尴尬,吕蒙摇摇头正准备散会,这时,旁边的白面虞翻站了出来说道:“将军,下官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吕蒙眉头一挑,说道:“虞都尉请讲。”
虞翻娓娓而谈,将早已考虑好的一个方案和盘托出。
吕蒙听了沉思良久,自言自语道:“这……”
虞翻又说道:“左右不过是耽误将军一两天时间,眼下大军身心疲惫,短时间内也无力再战,就算下官之计不成,也权当是让全军休整休整,不妨碍将军后续安排。”
吕蒙考虑了一下,咬咬牙像是下了个决心似的,嘴角微微一抽说道:“也好,便依虞都尉之言。顾峰、张隼,你二人率大军就地休整,须得小心防范。周循、吕霸,你二人点齐本部兵马,明日一早随我出发。”
众将高声应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