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霸又问道:“你说这郝普会降吗?”
“他降不降都无所谓,只要他相信没有援军就够了。”周循笑了笑说:“孤立无援,他就没有必守之心,只要城中消息扩散开,就算他想守,当兵的未必肯卖命。到时候他就只有投降和突围两条路,投降当然好,突围……哼哼,那就更好了。”
正说着,远处的城头忽然火光四起,接着一个吊篮放下,从城下黑影中拉了一个人上去。
周循看着城墙上的人影,冷冷一笑,招招手唤来一名传令兵,低声吩咐了几句,这人行了一个军礼,转身便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转回到一刻钟前,邓墨摸黑来到城楼边上,猫腰躲在墙角的黑影之中压低声音向城墙上喊道:“有人吗?”
这时正是半夜,四周一片寂静,邓墨的声音虽然很低,城楼上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刚喊了没两声,城墙上突然举起十几把火把。火光下,数不清的长弓短弩一齐指向发声处。
领头的一个将领喝到:“什么人?”
邓墨赶紧站起身来,举着双手走到明处说道:“我是郝太守的故人邓墨,有要事求见,烦请将军通报。”
领头将领四下看看,确认城下就这一个人,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来一个。”
“放下吊篮,拉他上来。”说完他又转头吩咐身边的一个年轻士卒:“马儿,速去报告太守。”
那年轻士卒红着脸说道:“我叫韩驹,不叫马儿。”说着飞一般地跑开了,惹得众将士一阵哈哈大笑。
众人七手八脚地好一会才把吊篮重新拉回城头,邓墨刚跳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下扑到在地,手脚都给捆了个结结实实。他知道这是防奸细的手段,也不反抗,任由这些兵卒摆布完后又被一路推搡着向前走。
还没走到府衙门口,远远的一人狂奔而来一把将他抱住,声音中透着喜色:“玄之,你怎么来了?”
这来人不用说,正是他的至交好友,零陵太守郝普。
不等他答话,郝普又喝到:“还不赶紧松绑。”
押送的兵卒一看刚才那情形早知道抓错人了,赶紧七手八脚的解开绳索,末了还不忘讨好的给他揉揉肩膀。
郝普也不责怪,挥挥手让兵卒回去,这才兴高采烈的把邓墨揽进府衙。
见他如此热情,邓墨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他与郝普是相知多年的好友,相互知根知底,性情、脾气、习惯、经历都非常了解,要在他面前耍花招恐怕没那么容易。
两人刚坐定,早有识相的小吏端上茶水。邓墨端起来草草抿了一口说道:“子太,小弟这次来是有要事相告。”
郝普收起笑容,他和眼前这位好友相交多年,知他为人。眼下吴人大军围城,他这样冒着危险星夜赶来,定是有大事发生。他缓缓地说道:“不急,慢慢说。”
邓墨顿了顿神,便把荆南三郡望风尔降,刘玄德被困汉中,关云长苦战南郡,孙权提兵二十万偷袭的事一一说明。
郝普沉吟良久,心想长沙、桂阳、武陵三郡已破这事早有探子回报,看来应该是不假。这桂阳、武陵且不说,长沙太守廖立可是号称才干堪比卧龙、凤雏之人,没想到盛名之下居然如此不济,亏自己还一直把他视为竞争对手。
可转念一想:“不对,之前打过数次交道,廖立这人确有其才,绝不是泛泛之辈。长沙在我郡东边紧邻东吴,莫不是孙权真的亲提大军前来偷袭?若真是如此,长沙首当其冲,突袭之下破城也说得过去。看来这次来的吴军就算没有二十万也定然不会太少。”
想了想他问到:“玄之,君侯被困南郡的事可是你亲眼所见?”
邓墨向来洒脱不羁,自幼没有说过谎,但是一想到家中的老母亲,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倒不是亲眼所见,这是听下人回报的消息。你也知道,小弟家中向来与荆州各地都有生意往来,前些日子江北忽然断了消息,于是便四下打听,这才知道事曹仁领兵十万南下,南郡危在旦夕。而孙权又隔绝大江南北,是以南边迟迟得不到消息。”
郝普心想:“自从吴人西来已过了数月,确实是断了与北面的消息,派出去的信使、探子也没有一个回来的。君侯与魏军的摩擦已久,魏军南下也不奇怪。不过十万之数未必是真的,曹仁所属至多不过五六万人,不会全部带出来。即使是曹操中军增援也不可能有十万,充其量打个对折。即使是这样,南郡压力也非常大,主公进西川时带走了大部分主力,整个荆州军团仅剩两万余人,虽说以君侯神威守住南郡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再想要南下救援荆南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转念一想:“孙权居然敢这样做?这摆明了撕破脸皮了,要是这厮串通曹贼南北夹击,君侯就危险了。”心中一阵惊恐,半响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喝茶。
过了一会,他又问道:“这汉中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邓墨只得说道:“这事也只是听说,家里人回报时说如今江北两军都在传这事,又说汉中大战,汉军再无一兵一卒能出川救援荆州,据说君侯军中亦是人心惶惶。”
郝普心下稍安,心想:“这倒未必是真的,虽说主公本就计划拿下西川后趁势北进汉中,但此时距离中断消息仅过了数月,即使主公真的北伐汉中,也应是接战不久,若无重大变故,局面应当不会糜烂至此。这也许是魏军为夺南郡施的攻心计而已。”
转念又想:“主公远在西川,即使没有被困汉中,要来救援荆南恐怕也不容易,何况还有孙权作梗。”
于是又问道:“孙权真亲率重兵前来?”
已经把话说道这份上,邓墨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是,现在这荆南地界上到处都是吴军,沿江渡口也都被占领了。”
郝普心道糟糕,若是公安、孱陵、益阳等要害被占,不管是主公还是君侯要来援救都不容易了。再者长沙郡已降,武陵郡也破了。援军要来救我零陵只能绕道武陵西部,那边更是山高路远,遥遥无期。
郝普又问:“可曾见到哪些吴军旗号?”
邓墨说道:“只记得有‘吴’、‘吕’、‘鲁’、‘甘’、‘诸葛’,其余的不记得了。”
郝普想:“‘吴’可能是吴主孙权,亦可能是吴军;‘吕’自然是吕蒙,前些日子来攻过几次城;‘鲁’是大都督鲁肃;‘甘’必是甘宁,这是个狠角色;‘诸葛’应是诸葛瑾。吴人这次势在必得啊,军中重将派来了大半。“
正想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邓墨的双眼问道:“玄之,辛苦你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邓墨本就心虚,被他突然一说不自主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杯茶水险些打翻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子……子太,你可是怀疑我?“
郝普连说不会,好生安慰对方。
邓墨缓了缓神,慢慢解释道:“这四周确实到处都是吴人,然而我岭南非比别处,到处都是丘陵沟壑,其间小道就是本地人也未必全都知晓。吴人远来不熟地理,他人马虽多却也不能处处设防,小弟久居此地自然识得,今夜便是从四方山和黄花岭的小道潜过来的。“
郝普想想也是,吴军人马再多,还能把整个地面都给填满了不成?单说这吕蒙围城就不十分的严密,大队出城虽是不行,但三两个人要进出却也不是难事。
听邓墨提到黄花岭,郝普心中暗骂自己。想当初刚到零陵任职,正是匪患横行之时,自己还是年轻气盛,独自带领轻兵想要突袭贼寨,若不是眼前这至交好友,自己恐怕早已葬生在那黄花岭上。
又想起自己一个外郡人来本地做官,全靠邓氏一族帮忙周旋于地方大户豪强,这才站稳脚跟。这岭南本就是化外之地,各路豪强、土匪、山贼、蛮人、越人关系错综复杂,要不是有这位好友鼎力相助,自己这个太守的位置恐怕也没这么好坐。之前自己还一度想要与他结为异姓兄弟,如今怎么却怀疑自家兄弟了。
郝普赶紧上前握住邓墨的双手,动容地说道:“玄之,你可千万不要乱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我就像兄弟一样,我怎么会信不过你。“
邓墨听了这话,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默默地说道:“如今吴军势大,你打算怎么办?“
郝普也没多想,说道:“我也不知道,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你这一路上辛苦了,先去休息,明日我们再从长计议。“说罢便叫人安排邓墨休息,自己仍是坐在案前沉思不语。
回到房中,邓墨躺在榻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屋顶,那里漆黑一片,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泥潭,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上的疲惫慢慢袭来,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梦到自幼的锦衣玉食,梦到母亲的淳淳教导,梦到与土匪山贼的对决,梦到每次来到城里都要拜会的郝老太太,突然想起这次进城竟忘了先去给老人家问好,却又怎么想不起来此次来见郝普是为什么事。
一会眼前忽的一亮,自己似乎是在与郝普纵横山间上骑马打猎,这天的阳光格外的明媚,清风徐来,绿草如茵。郝普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在前面飞驰,自己骑着匹墨似的黑马紧随其后。正在你追我赶不亦乐乎之时,那白马却突然停在一座风光秀丽的悬崖旁。
正准备策马上前,忽然四周渐渐阴暗了下来,他抬头看去,只见天边乌云如惊涛骇浪般滚滚而来,顷刻间便堆满了整个天空。层层叠叠的乌云越积越低,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够得着一般。
邓墨心中一阵莫名的惶恐,厚厚的云层中电光闪动,由远及近。忽然,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一阵山风劈头盖脸地向他砸了过来,惊得胯下黑马长嘶一声,抬起两条前腿,高高立了起来,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这山风是如此之猛烈,直吹地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不断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被卷起地树枝像是巨魔一般伸长着手在空中舞蹈,发出骇人的声响。
四周一切都像要被这猛烈的山风摧毁一般,邓墨却惊奇的发现,就在他身前不远处,那白衣白马却是矗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像是滚滚激流中的一块定江石一般,任凭肆虐的狂风从身边咆哮而过。
暴风愈演愈烈,终于,还是有一股凌冽的寒风突破重围,卷走了那白衣骑士的头巾,打散了他的发髻,乌黑油亮的长发随风起舞,扬在空中像极了潇水河底的水草。
在漫天飘扬的黑发中,那骑白马之人突然转过身来笑着看着他,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将军,身长八尺,一袭白衣白甲,面如美玉,腰细膀宽,姿质风流,仪容秀丽。他有些纳闷,这人不是郝普,却看着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让他莫名的紧张起来。
当他还在迟疑,只见对方突然张弓搭箭,一支长箭不由分说的便是径直向他的胸口射来。他“啊!”的一声惊坐起来,惊恐之下一摸胸口却不见有伤,然而早已是满头大汗,一身衣衫都被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