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时辰尚早,马让径直出西门回到城外二里的荆州城中。这荆州城是君侯近年新建,他本受封的是襄阳太守领荆州事,只是襄阳城现在曹操手上,自己也不便一直待在糜芳的江陵城里,于是在其不远处新建一座城寨,名曰荆州大营,也有人称为“荆州城”。一方面为防备东吴,一方面用作操练士卒,以备北伐。这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一座庞大的军营更确切些。
马让进得大营,把坐骑交给亲兵牵走,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中军大帐向君侯复命。这中军大帐虽起名为“帐”,事实上却是木石结构的一间大屋,只不过是沿用了行军打仗时的名字罢了。
经过卫士简单通报后,马让进到帐中行礼拜见,两人坐下。君侯为人豪爽,向来不喜繁文缛节,所以军中都不行大礼。
君侯说道:“叔常一路辛苦了,这趟进城可还顺利?”
“不敢当,下官职责所在。”马让赶紧回答。“此次下官协查细作一案却劳而无功,深感惭愧。”
君侯轻捋长髯凝神细听,也不插话。
马让接着说道:“经查明,这贼应是东吴所派无疑,然而这人甚是强硬,府衙那边软硬兼施也撬不开口,不过有迹象表面他绝不只是一个人,下官以为当严查。”
君侯却是一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我军与东吴虽是盟友却从来没在一条心上,各派细作这也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并不奇怪。然而虽是如此,却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若是我等大举搜捕势必引起对方注意,这对大哥的北伐大业无益。”
马让赶紧接到:“君侯说的是。”
君侯又说道:“只盼城中不出乱子才好。”
马让知道他的意思,说道:“这次进城,下官拜访了诸部官员,一切皆如常,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还想再细说两件城中之事,这时亲兵进来通报说议曹从事王甫求见。见君侯眼神中忽地精光一闪,料想君侯正在等着这人,便知趣的告退离去。
出门时正遇到王甫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这王甫身高八尺,白面长须,身材清瘦得像阵风就吹能跑的竹竿,一身洗得发白的官服架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他虽是身为荆州军中第一谋士却为人格外谦和,见到马让后很随和地拱手致意。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却是一直低着头,用领子遮住半张脸,显然不愿意别人看见,马让也不多问,只当没留意一样平静地擦身而过。
君侯亲自在门口把二人迎进来,这倒是不多见。三人寒暄了几句,君侯自己居中坐下,王甫自行坐在右手边,却让年轻人坐在左手的位置。在我国历朝历代均以右为尊,成语“无出其右”便说的是这个,但此时却是以左为尊。王甫如此身份却坐次位可见对这年轻人的重视。
双方稍坐定,王甫起身介绍到:“君侯,这是耿少府之子耿明正。”
这年轻人便是少府耿纪的长子耿直字明正,耿直听得王甫介绍自己,赶忙起身下拜:“晚辈耿直见过君侯。”
君侯轻捋长髯哈哈大笑道:“明正快快请起,某与乃父乃是旧交,无需多礼。”
耿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退回坐下。
君侯问道:“令尊近来身体可好?”
耿直回道:“承蒙君侯挂念,家父很好。在家时家父也常提到君侯,常常说起当年与君侯相交的情景。”
君侯叹道:“岁月如梭,这一别都多少年,我们都老了。”
耿直说道:“君侯威震华夏,正是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时候,家父常说当今世上能力挽狂澜,拯救我大汉非君侯莫属。”
君侯微微一笑问道:“贤侄这次来可是为此事?”
说到正事,耿直立刻端坐起来说道:“正是,如今朝中朝纲不振,奸佞横行,更有甚者挟持天子,把持朝政,搞得百姓民不聊生,天下英雄义士无不摩拳擦掌欲报国恩,家父亦早有此心,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因此事事关重大,故遣晚辈自来与君侯禀报。”
顿了顿接着又说:“日前,家父与丞相司直韦晃、太医令吉本、侍郎金祎等人商议,可乘曹贼不备起兵营救陛下,若是有机会能诛杀曹贼更好。”
君侯听了眉头微微一皱:“诸君皆是忠良,只是手中却不掌兵权,魏军势大,兼之在许都经营数十年,可谓是根深蒂固,你们可有把握?”
这个担心确实不无道理,所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没有兵马在手拿什么去和人拼?当年汉献帝下衣带诏,参与的包括: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越骑校尉种辑、昭信将军吴子兰、议郎吴硕、左将军刘备等,甚至传闻西凉马腾等领兵重将也有响应。可谓是人强马壮,可一样被曹操不费吹灰之力便平定了,如今这几个文官却怎么起事?
耿直知道他的意思,正色道:“我等亦知这事困难重重,然而君子处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为我大汉、为天下苍生,即便是要在下一头撞死在宫门上,晚辈也绝不眨一下眼。”
君侯安慰道:“某知道你等都是忠义之辈,然而讨贼之事需从长计议,不可仓促行事。”
耿直急了,扯着嗓子说道:“君侯,您有所不知,现在陛下危在旦夕,勤王之事已是刻不容缓了。”
君侯眉头一皱,问道:“怎么说?”
耿直声带哭腔说道:“曹贼要篡位了,现下许都已是满城风雨,曹贼不日将逼迫陛下禅让,据说已经在准备典礼了。”
君侯默默的想了想,近来探子回报,许都一带确实有传言,但未必属实。再想想自己曾经与曹操相交的情景,他觉得曹操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便说:“此事当真?可有确凿证据?”
耿直坚定地说:“千真万确,君侯,家父与在下说过,他亦曾受曹操青眼提拔,于私下说曹操对我耿家有恩,他也不愿意相信曹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但现在事已至此,恐怕不得不信了。”耿直知道君侯与曹操有旧,所以改口不称曹贼。
接着又说道:“曹操于去岁自封魏王便已是人神共愤,今年又设天子旌旗,出入依天子礼,再后来竟然冕用十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这和篡位还有什么区别?”
君侯默默的说:“孟德近年来行事确实有些过火。”
耿直接道:“曹操此人近些年来确实是野心大涨,然而这也不是事情紧迫的关键所在。若是曹操还等得起,他也许不会那么着急动手,可是他也已经时日无多了。”
这话如一声晴天霹雳,君侯大惊追问道:“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