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信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那个蛮族少女,这女子穿着十分考究的花豹皮袄,头上、项上、手腕、脚踝上的饰品闪着熠熠银光,相貌似乎与中原女子颇为不同,身材娇小、皮肤黝黑、五官精致,眉宇间有种桀骜不驯的神色。
潘濬见他神色,笑笑说道:“刚才说话那女子是廪君蛮族长的女儿务影,旁边那个就是他父亲,现任廪君务天齐。”
糜信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讪讪地笑道:“这些蛮子倒是有些能耐。”
马良接口道:“却是不及你手下这几员大将啊,听说糜公子师承翊军将军,何不带领众人来军中效力?”这翊军将军便是赵云,早年糜信曾在他手下学过几年的武艺。
糜信心道我可受不了你们那些规矩,口中却不敢直说,打个哈哈敷衍道:“晚辈才疏学浅恐难当重任。”
他怕马良再说,赶紧转开话题:“马从事来此可是为这些蛮人?”
马良指着场中笑笑说:“潘治中当是为此事而来,我却只为这一人。”
此时氐蛮两家四场已输了三场,按常理是不需要再比了,可这样一败涂地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如今廪君蛮已是两场皆败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窦荣身上。
自己族中本来好手众多,可经过与魏军一战,青壮勇士大部分不是战死便是被魏军抓走充军,留下的多数是老弱妇孺。这最后一战关系到自己一族未来的生存空间,窦荣心知若不显些本事不但自己颜面无存,恐怕全族老小今后在这荆州也只能任人安排。于是也不多话,双脚轻轻一磕马腹,手握长枪慢慢地走到场地中。
这边四将已出场三个,谁都知道最后一个上场的是糜虎,他也不含糊,手中凤嘴刀一摆缓步上前。
双方遥遥一拱手互通了姓名便拉开架势斗了起来,顿时场上是枪来刀往,尘土飞扬。二人均是武艺高强之辈,又各存着许胜不许败的念头,出手时先求不败,招招留有后手,于是场面上虽是热火朝天,但却是热闹有余精彩不足。
场上打得难解难分,场边众人也是聊得火热。一边的潘濬听马良提到自己,赶忙接话道:“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府君知道北方来了大批流民,怕与本地人产生冲突,特地叫下官前来周旋。”这人原是治中从事,屈尊到太守府来也不好安排别的工作,正巧他久在本地做官,与当地豪族及山民都有交往,便主管此事。
糜信颇不以为然地说:“那老头就是太小心了,这些许蛮子何必兴师动众,潘治中看我如何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潘濬陪笑道:“糜公子自是少年英雄,然此事不可草率了。”
顿了顿解释道:“公子可能不知,近年来北方数十万百姓躲避战火来我荆州,府君宅心仁厚,一一接纳。这么多人来此需有地有粮安置,势必要出田地或开垦山林。然而我荆州虽是地大物博,但田地皆是有主的。此前数次分田地已引得本地豪族颇为不满,开垦山林又占了蛮人的地界。所以此事非同小可。”
糜信仍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马良却接口道:“潘治中说的极是,我等也甚是担忧。然而主公仁慈,当年为魏军追杀仍不忘带百姓逃命,如今百姓逃难来投不可不收留。再一个民为国之根本,没有这些南来的百姓我荆州也不会这么快便恢复元气,未来从事生产和北伐大业也离不开这些人。”
说起北伐潘濬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叔季,不是我发牢骚,这整天北伐北伐的,你看看都把荆州搞成什么样了。君侯一心光复汉室我们都可以理解,但也不能什么都只顾军事啊。如今这南郡就是个大军营,凡事都以军需为首位,动辄征粮征兵,郡中大族早已不满,你们马家也是大姓,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此事。”
马良感叹道:“这事在下也和君侯说过,然而此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君侯也说过,如今这些本地大族是付出得多了些,日后光复汉室必定重重回报。”
潘濬说道:“回报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如今再这样下去,惹了众怒该怎么办?”
马良也没办法,只得敷衍道:“唉!容在下找机会再与君侯说说。”
潘濬愤愤地说:“君侯若肯听人言,下官也不会落到此地步。”
话一出口他自觉失言,赶忙又说:“此前数次安置难民让大族们分出不少田地已经是割他们的肉了,如今万万不可再用这法子。”
马良惆怅地说:“你看这些难民,都是些老弱妇孺,没法收到军中。要是不能分田地就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让他们自己开垦山林,再一个是迁到荆南去。前者这些蛮人不肯,后者氐人又不干。”
两人唏嘘不已,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一旁的糜信对这些琐事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就看向场中二人交手,忽地问道:“马从事,这人有什么特别?需要您亲自前来。”
马良回过神来,答道:“哦,此人是氐人部落首领,虽已没落,但在汉中、兴国一带还是很有号召力。若此人愿为主公效力,那日后北伐汉中乃至西取凉州必有助益,所以君侯特意派我来此。”
经他这么一打断,马潘二人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都看向场中。此时场上二人已酣斗良久,却是都不见疲态,刀劈枪刺你来我往。这窦荣不愧是氐人之主,武艺颇为不凡,一支长枪使得如蛟龙一般,上下翻飞犀利无比。这边的糜虎手段也十分了得,一把凤嘴刀舞得滴水不漏,虎虎生风,二人是打得难解难分。
马良是个文官,看不太懂这武艺上的东西,担心窦荣有个闪失,于是对糜信说:“两人已斗了这么久了,莫要伤了和气,就当个平手吧?”他知道糜虎是糜家的人,自己不好派旁人去把两人分开。
糜信本来是想让他俩分个胜负的,但马良开口了又不能不给面子,想想反正自己已连胜三场了,最后一场平局也不打紧。于是说道:“都听马从事安排。”
糜信回去翻身上马,刻意缓缓踱到场地中央。他带来的十余骑齐声高呼:“停!”场中的糜虎听到自己人的喊声,找了个机会荡开对手长枪,撤回来护在糜信身边。窦荣见这公子爷亲自上阵,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下也不追赶,立在原地看他想做些什么。
糜信走到离他还有二三丈远的地方一拱手朗声说道:“阁下好身手。”
窦荣回了个礼说道:“不敢当。”
糜信缓缓地环顾四周,然后才看着窦荣慢慢地说:“今日你两人相斗棋逢对手,我看也不用再拼个你死我活的,姑且算个平手吧。”
糜虎听了小太爷发话,自是不会反驳,立刻拱手示意钦佩对手武艺,收起凤嘴刀以示不再动手。
窦荣听了眉头一皱,心下不解,但对手武艺确实了得,就算再打下去自己也未见得能占到便宜。而且蛮人是连输两阵,己方是一平一负,也不至于太过丢人。“就依小太爷的。”说完也拱了拱手转身回去。
糜信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正想着一会再说点什么让双方老老实实听自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