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悠扬的军号声响起,直直向上冲破云霄,化作一只巨眼俯视着大地。
战鼓随即“咚、咚”作响,似乎比刚才节奏快了些,守在桥头的吴军将士们一手持刀、一手持盾迈着沉稳的步伐踏上浮桥。
城墙上的普通守卒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次的对手与前几回有所不同,一个个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来敌。
“把弓放下,别着急,节省点力气。”一个中年老兵对着身边一名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年轻战士说道。
这孩子看来是有些紧张,敌军才刚上浮桥便早早将长弓拉得和中秋的满月一般。这会离敌军进入有效射程还早着呢,就算不怕把弓弦拉坏了,人手也是受不了的。
这时候,一个老兵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别看白刃肉搏的时候,小年轻狠劲上来了比老兵还猛,可真到这种要命的细节上,一个老兵在队伍中的作用是无可估量的。
那年轻战士得到老兵的提点,颇有些尴尬的将手中长弓放下。
老兵呵呵一笑说道:“没事,刚开始都这样,一会你跟着我,没事的。”
年轻战士低着头不说话,拉弦的手虽然放开了,可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老兵看他还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年轻战士抬头轻声答道:“韩驹,今年十四。”
老兵笑笑道:“千里驹,好名字。你怎么上这来了?爹娘呢?”
韩驹又把头低下了:“我爹娘不在了,我们家本是住在南郡,那年吴魏打仗……”
老兵看着这孩子瘦消的身子,眼中满是怜悯。可怜的孩子,吴魏战南郡,应当是五年前的事了吧,算起来那时他才不到十岁,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忽然又想到了他自己的孩子:要是我那娃儿还在,现在也差不多该这么大了吧。
老兵回过神来,拍拍韩驹的肩膀说道:“那你更要替你爹娘活下去,活得好好的,知道吗?”
“恩!”韩驹用力点了点头,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不经意间,他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没那么抖了。他感激地看着这陌生的老兵,口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才从军不到半年,原是守在东门上的,今日才调过来,没想到刚来就遇上这么一场恶战。好在身边有这个老兵,他张张口,想问问老兵的姓名,可是他的目光已放到城下去了。
“算了,等打完这仗再问。”年轻战士心中暗自说道。
吴军走得虽然很慢,可浮桥更短,没半炷香的功夫,第一名吴军士卒的脚已经踏上了泠水南岸。
像是有人在空中看见似的,从他脚踏上南岸的那一刹那,吴军阵中战鼓的调子变了,变得更加高亢,更加急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随着急促的鼓点声,刚才那名士卒开始拔足飞奔,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跑了起来,每一个刚从浮桥上下来的吴军将士脚不沾地马上向前飞奔而去。
“控——!”韩驹听到不远处整齐划一的号令声,他学着边上老兵的样子,搭上羽箭,将弓拉满,凝神静气地注视着城下的一个目标。他看不清自己箭尖指的那人长的什么模样,只觉得那人似乎很年轻,和自己一样年轻。
从泠水岸边到泉陵城下只有短短百步的距离,一个个奔跑的吴军将士很快由涓涓细流汇成了一堵洪流,砸向看似坚固的城墙。
忽然,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顶盾!”
接着无数人跟着大声提醒着自己和身边的同袍:“顶盾!”
就在大多数人把手中的盾牌举过头顶时,密密麻麻的的箭矢像****一般砸进了人群中,直到第一支羽箭撞在盾牌上时,人们耳边才传来“嗖、嗖”的破风声。
由于准备充分,这第一波箭雨打击收效甚微,仅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流矢击中倒在地上。
转眼间,这近五百人已经冲到了城墙根下。
“云梯上来!”
“兄弟们,准备上墙!”
“先登者,进爵一级,赏钱五千!”
城下顿时热闹起来,数百名吴军士卒将盾牌举起来连在一起,形成一面临时的屋顶,这回头顶上射下来的弓箭更难造成威胁了。这些游刃有余的吴军将士们抽空大声吆喝着替自己和同袍加油打气。
“别慌,探出身去,瞄准云梯上的吴狗射。”老兵一边探身射击,一边指导着身边的那名年轻战士。
郝普频频张弓搭箭,只是战果并不理想,他不属于传统意义上那种一骑当千的猛将,弓箭上的造诣也只能算上中上而已。之前跟随主公转战南北时更多依仗的是他敏锐的观察判断和出色的统筹指挥能力。
他一口气连续射完三支箭,总算击倒一名正在云梯上攀爬的吴军士卒,正打算喘口气的时候,忽然余光瞟见不远外的河岸边竟然又集结了一整队的吴军将士,旗号打的是个“吕”字。
吕蒙断然不会这样轻率的轻兵突进,来的一定是他的儿子,人称吕小将军的吕霸。在吴军对峙的这两个月里,他虽然与外界失联,但对吴军大小将官还是摸得很透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们要干什么?
吕霸没让他疑惑太久,只见这一阵五百名士卒整齐划一地取下背上的长弓,又从箭囊里取出一支长箭搭上,斜指着城上将弓拉满。
“避箭!”他急急大喝一声,要是自己这点人猝不及防下被箭雨洗礼一遍,恐怕就得损失惨重了。
“避箭!”附近的将士听见他的喊声,纷纷躲在女墙后,同时大声地将府君的指示传递下去。
好在还来得及,吴军的箭雨袭来时,几乎所有的守军都躲到了女墙后,听着密密麻麻的“噗、噗“声,这是箭矢射在城墙上,扎进墙体的声音。
女墙也称垛墙,是古代城池防御体系的一个重要部分,由城墙外沿一道高低凹凸起伏的矮墙组成。其中低的地方叫“垛口“,方便守军探身放箭。高的地方叫”垛子“,供守军隐蔽躲藏。有些”垛子“上还会开射孔,这样守军躲在后面放箭就更安全了。
那年轻战士也惊魂未定地靠在垛子上,刚才那拨箭雨来袭前他正杀得兴起,丝毫没有听见周围的叫喊声。当身边那老兵一把将他拉到的时候,头顶上两支羽箭堪堪飞过,“噗、噗“地扎进他身前的土墙里。
这下惊出了他一身冷汗,要不是老兵拉了自己一把,那两支箭指定就得扎在自己身上。
新兵就是有这样的毛病,刚开始怕得要死,等真正开打了,特别是杀死对方一两个人后,整个人的血脉就沸腾了,尤其是这种远距离放箭,对方暂时威胁不到自己的时候,更是容易杀得眼红,对身边的动静是完全留意不到的,这也是新兵蛋子阵亡率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
第一波箭雨打击过后,郝普悄悄把半张脸探出垛口,只见吴军五百弓箭手正紧张地协调整队,准备第二波攻势。
他当即立断,一边翻身站起向着吴军弓箭手阵的方向盲射一箭,一边喊道:“射击对方弓箭手,金汁罐运上来。“
城上三百守军纷纷起身,向着河边的弓箭手群肆意射击。一时间吴军弓箭手们阵型大乱,大批士卒纷纷后退避箭,不少人甚至还给挤到了河里。
城上射击和城下不同,泉陵城城高八丈,这就有了八丈的高低落差,同样一支箭射出去,城上射击不但距离会远很多,箭矢的力道也要远远强于在城下向上射击。
再者,城上还有女墙这种防箭利器,而城下空荡荡的什么遮挡都也没有。
此消彼长,这也难怪泉陵城上的三百守军可以轻易压制吕霸的五百弓箭手了。
城上守军攻击远方的弓箭手,自然就给了云梯上攀爬的吴军将士活动的空间,这些人见头顶上的压力大减,纷纷嚎叫着奋力向上爬去。
等到守城汉军们再回过头来想要对付他们的时候,爬得最快的那名吴军距城头已仅差不足六尺。
众守军一面大声呼唤着向同袍示警,一面急急张弓搭箭,没头没脑的射向云梯上密密麻麻的敌军。
“快拿叉竿来!”一个汉军士卒大声呼唤着同袍。
就在城上稍有慌乱之时,只见方才爬得最快那名吴军张口咬住刀背,手脚并用向上一窜,一息之后,他的左手已经搭在城头。
这人本是吴军中一名伍长,今日的进攻中他麾下同袍已经有两人倒在城下,此刻的他正是怒火中烧。如今让他攀上城头,正好一解心头之恨。
只见他左手发力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如飞鸟一般越过女墙。人尚在空中之时,他右手一闪捉过口中长刀,顺势一劈,将眼前一名惊恐得不知所措的汉军士卒连人带弓一齐斩开。
他没顾得上先登的喜悦,脑中忽地闪过一丝念头:不知杀死自己两名下属是不是这弓箭手杀死的。
可惜守军士卒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此时他整个人腾在空中,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眼前一名敌军,但很快又有两名手持长枪的汉军冲了上来,“噗嗤“、”噗嗤“两下,干净利落地将他扎了个通透,又顺势甩到了城下,就像他从来没上来过一样。
一个敌军倒下丝毫没有给守军将士带来任何喜悦之情,他身后的吴军士卒源源不断地冒出城头,继而挥刀扑向守军。
近战中弓箭已发挥不了作用,越来越多的汉军抛下长弓,或拔出环首刀,或捡起长枪与敌军绞杀在一起,余下些射术好的远远撤开,频频发箭射杀上城的敌人。
好在云梯不算太多,一次能上城的吴军也不算太多,眼下守军凭着远近协作的配合还勉强可以支撑。
可远在河边的吴军弓箭手们没了城上守军的威胁,又再次组织起来,一波一波地向着城墙上射击,也不管墙上还有那些刚刚辛苦爬上来的己方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