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夜间,大开的四门终于缓缓关上,护城河上的吊桥也被拉了起来,城中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寂静祥和。
城外,数万吴军扎营休息,到处是一片肃穆,不见一丝喧嚣。
石阳不担心对方偷城,吴军不担心对方夜袭,两边默契得让人害怕。
孙权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直到天边已微微泛白时,他才勉强睡下。
也不知睡了不知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第一个身影竟是伏在地上的谷利。
“现在是什么时辰?”孙权坐起来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启禀主公,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午时。”谷利答道。
“哦,文聘可有回话?”孙权问道。
“城内还没有动静。”谷利答道。
“好,再等他几刻。”孙权昂着头深深吸了口气。“更衣。”
不知何时,石阳城四门已经打开,吊桥也放了下来。城池四周,四部吴军将士也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成方阵,像昨日一样,依旧是长枪林立、旌旗招展。
孙权已经站在这土丘上近一个时辰了,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最近的那个城门,周围鸦雀无声,大臣侍卫们个个垂头站在那一声不吭。
再远处,一个骑士纵马立在在吊桥外,一边来回踱着步子,一边大声向城中喊话,很明显,他已经喊了好一会,声音都开始嘶哑了。
又过了一刻,孙权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冲着土丘下大喝道:“去传令,一刻钟之内,再不投降,立刻攻城。”
那骑士得了主公的指示,又一次打起精神,向着城上大声地喊话。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孙权实在是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正要向下方喊话。突然,那城楼上“嗖“的一声,飞出一支羽箭,正中城下那战马的前额。
那可怜的骏马在太阳底下暴晒了好半天,正是烦躁不安,忽然就身子一侧,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好在那骑手身手着实不错,突发变故之下,他竟能临场急变,倒下时就势一滚,堪堪将腿从马身下抽了出来。饶是这样,还是摔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城里那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汉江夏太守、讨逆将军文聘告吴侯孙权,石阳乃大汉之城池,国家之土地,余未敢轻言予人。若吴侯想要,可来自取。”
听了这话,孙权既不生气也不恼怒,如同卸下一副担子一般,仿佛早就在等着它的到来。周围大臣将士们也没有任何感到意外的样子,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孙权咬着牙吼道:“好!全军攻城!”
中军大鼓再次敲响,悠扬深邃的军号声响彻上空,四门外将台上也是锣鼓喧天,令旗翻飞。
快一个时辰了,孙权冷着眼看着场下的动静,果不其然,这四部兵马的行动如他所料一样。
只见四门外各部将士如同商量好的一般,战场上只闻雷声,却不见下雨。数万士卒就像平日里操练一般喊着震天的口号在令旗指挥下不住的变换着阵型,一会是方圆阵,一会是鱼鳞阵,一会又是鹤翼阵,煞是好看。几名骑士围着城墙左右奔跑,与其说是进攻,看起来倒更像是在来回打探临近友军的动态。
“把他们几个给我叫来。”孙权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传令兵们也没敢问要叫谁来就爬上马一溜烟地跑掉了。
这回倒是很快,一刻钟的时间,四大主将便齐聚中军,整整齐齐地站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
“诸位爱卿,为何还不攻城?”孙权阴着脸问道。
四人低着头谁也不开口。
孙权那犀利的目光在四人脸色扫了几个来回,问道:“朱将军,这里以你最年长,孤问你,为何不攻城?”
见点到自己名字,朱治不得不开口了,他说道:“末将本来已打算进兵,但攻此要塞须得协力并进,光打北门是白费力气。”
孙权又问:“徐将军,你呢?”
徐盛也答道:“末将以为朱将军有理。”
孙权气得笑了起来:“好好好,潘将军、宋将军,想来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潘璋、宋谦两人齐声应道:“是。“
孙权又说:“要怎样你们才肯攻城?”
朱治说道:“主公勿忧,若有一军出击,末将愿紧随其后。”
徐盛也说道:“末将愿跟随朱将军攻城。”
潘璋、宋谦见状也大声说道:“末将亦愿跟随老将军。”
孙权看着他们的表演,冷冷地说道:“那到底谁愿首先进兵?”
四人又沉默下来一句话都不说。
看着这一个个的样子,孙权心如刀割,他看向潘璋说道:“先入城者,任他洗劫三日。”
潘璋眉角微微一动,却仍是没有接话。
倒是一边的宋谦小声说道:“这事潘将军得接下啊,多美的差事。”
潘璋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你说什么,美差你怎么不去?”
宋谦脖子一耿,说道:“劫掠这事我部可不擅长。”
接着又说道:“再说了,我部还得在后面看着,万一有人逃跑呢,您说是吧?徐将军。”说着眼睛瞟了一眼徐盛。
几年前的合肥之战,宋谦和徐盛所部被张辽冲散,潘璋压在后面连连斩杀了好几名溃兵。为这事,宋谦一直耿耿于怀。
徐盛这时候才不会接他的话,装作没听见一样。
潘璋大声喝道:“谁军中有逃兵谁自己心里清楚。”
宋谦针锋相对地大声说道:“既然潘将军部下作战勇猛,那躲什么?”
两人一来一回地骂开了。
“够了!”孙权看着这场闹剧气得身子发颤。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个个推诿,无非就是吝惜手上那些家兵。首先攻城必定会受到守军最强烈的反击,他们不过是怕损失太大罢了。
这事也得怨他们孙家,整个天下就没有哪个国家像东吴这样,士卒都像是将领自己的家兵一样的,以至于现在国家要用还要求着他们。
“好,有人带头你们就打是吧?”孙权咬着牙说道。“你们回去准备吧,到时候自会有人打头阵,还望尔等不要食言。”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他说的打头阵的倒霉蛋是谁,不过也不好再问,喏了一声便退出帐去。
这时,蒋钦才在一旁问道:“主公,您这该不会是……”
孙权铁青着脸说道:“不错,孤就做这个先锋。”说着迈腿就要往帐外走去。
“主公不可啊!”谷利一听,赶忙从后面扑了上来抱住孙权右腿苦苦哀求。“主公乃是千金之躯,不可亲涉险地。”
“给我滚开!”孙权一脚把他踢到一边。“谁敢拦孤。“他刷的一下抽出佩剑“紫电“,挥手一剑砍下身前桌案的一角,就像当年朝堂上决定赤壁一战的时候那样。
谷利被踢翻在地上不敢起来,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帐门动也不敢动弹。
眼看孙权就要走出帐门,一直站在边上没说话的蒋钦叹了一口气,快步闪到门前拦住。
他本不想出头,和徐盛一样,做为三朝元老,他很看不上这个软弱的主公,他们渴望的是像以前在孙坚、孙策帐下时那种纵横天下感觉。可看不上归看不上,却也不能任由他胡来,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莫不说日后无法向两位前主公交代,东吴恐怕也要出大乱子。
“主公,要不老臣去吧。“蒋钦弯腰拱手说道。
“不必了,孤意已决。“孙权冷冷地把他推开。
进了军营,他才知道要拉出一只队伍上阵有多难。纵使他是吴侯,这些大大小小的丘八们明面上不敢当面顶撞,暗地里也是阳奉阴违,不是这个请示,就是那个汇报。
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他才勉强从三万中军中拼凑出一支五千人的队伍来。就这样还是东拉一营,西抽一队的,站在一起稀稀拉拉的,完全不成建制。
看着这盘散沙,他心里那个恨啊,他狠自己怎么没把吕子明带上,全军上下既能打仗又肯听自己话的,恐怕除了这吕蒙就再无他人。
这一番折腾,已是戊时,天又近黑了。几千将士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候主公指示,这时候谁都不敢开口去激怒那怒火中烧的孙权。
还是老将蒋钦上前说道:“主公,眼下天快黑了,夜战于我军不利,要不明天一早攻城如何?“
孙权恨恨地说道:“老将军休欺孤,孤也读过兵书,古往今来夜战还少了?“
蒋钦不亢不卑地答道:“末将不敢,主公明鉴,古之名将夜战多是夜袭,如今敌军已知我军意图,难出奇效。“
接着又说:“再者,我军此役需集合四方力量,天黑视线不明,恐不利于配合协作,还请主公三思。“
孙权刚才在军中集结将士花了两个时辰,精力早已透支,心气也快给磨没了,一脸疲态地看了看蒋钦说道:“好,就依老将军。“
“烦劳老将军替孤看好这些人,莫要让孤明日再重新点兵。“丢下这句话,孙权落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众人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