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一样,没了滚木擂石的帮助,城上守军的压力一下增大了数倍。蚁群一样的吴军肆无忌惮的架起云梯向上爬去,远处的弓箭手们也再次活跃起来,向着城墙顶上疯狂宣泄着心中的怒火。
终于,第一个吴军士卒登上了城墙,这是先登的荣誉。在任何一支部队中,先登不仅代表着战功和晋升,还代表着大把大把的赏钱。
这个还处在狂躁兴奋中的士兵还没站稳脚跟,边上瞬间刺出三四把长枪,毫不留情地让他的一切美梦化为泡影。
可他的牺牲为后续部队打开了一扇窗户,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吴军将士跳上城头。一两个人跳上来是不怕的,可一旦成建制的敌军爬了上来,那就成了灾难,一旦这些吴军结好防御阵型,那他们身后就会有无数的敌人冒出来。
不过敌军上了城墙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远方的弓箭手群基本上哑火了,因为目前敌我双方已经混杂在一起,弓箭手再也无法无视准确性的漫射了。
眼见左右两边城墙压力同时剧增,文聘正盘算自己亲自去哪边救急?是不是要把后备队调上来时,两边城墙角上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左边是西门的曹胜领着两百将士赶来助战,右边是文岱率两百精兵冲来救火。
左边曹胜使的一把厚背斩铁宝刀,舞起来是虎虎生风。他冲进阵中疯狂的猛杀猛砍,搅得吴军一阵大乱。在他身后数名长枪手显然是配合多年,一旦对方有人露出破绽,立刻跟上刺杀,既扩大战果又能保护将领。
右边的文岱深得其父武艺真传,一支银枪使得行云流水,灵蛇般的枪尖闪着寒光在敌阵里跃动,寻常吴军士卒之中没有他两合之敌。只他一照面的功夫,十数名严阵以待的吴军将士组成的战阵便被撕开了个大口子,身后众将士随即一拥而上将余下败兵击溃。
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力军一冲,本已渐渐站稳阵脚的吴军立刻大乱,不多时便被硬生生压下城去。
眼见大好局面竟被忽然翻盘,吴军将士如何肯善罢甘休,在各级将官的督促下,他们又组织了好几次猛烈的冲锋。奈何文岱、曹胜二将骁勇,始终在第一线上身先士卒的拼杀,带动城上本已渐露败像的守军将士们重新牢牢掌握了城头。
“鸣金,退兵!”徐盛看着前方士气低落的将士们吩咐道,这支部队是蒋钦调来的,虽然不是自家的亲兵不心疼,可也不好眼睁睁地看着伤亡过大。再说此时已过午时,是时候休整一下了。
城下无数吴军将士听见退兵金响,如蒙大赦一般一溜烟的跑了个干干净净,城上守军撑过这一劫也是长舒一口气,弓箭手们连追击逃走的溃兵也顾不上了,加入步卒们地行列一起大声为自己人叫好打气。
蒋钦没有回应他的善意,忽的说道:“文向,你看对面情形如何?”
徐盛正准备走,听他说话又站定了说道:“强弩之末,撑不了几时了。”
蒋钦继续说道:“依你看,城上有多少人?”
徐盛想也不想地答道:“昨日应是两千,今天从东西两边各来了二到三百,战损的话,至少有六百。算起来,现下正面之敌应当还有近两千。”
然后又恨恨地说道:“据报,东西北三门守军应当只有南门一半左右,又调过来这么多,连文岱、曹胜两员守将都来了,那些没用的废物还打不上去。”
蒋钦轻蔑地一笑说道:“那些人就是这样的,有人未必想看到主公拿下江夏。不过,也许再打下去的话,潘璋会出手的。”
徐盛不齿道:“那厮就会捡便宜,他无非是想我们把魏人拼光了,再上去捡便宜。”
不久之前,西门一个偏将也在向主帅潘璋问同样的问题:“将军,守城的曹贼少了不少,咱们要不要上?”
潘璋懒洋洋地翻了一下白眼说道:“急什么,还有那么多呢,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咱们再去捡现成的不好?”
偏将点头哈腰地应道:“是是,将军高明。”
蒋钦、徐盛二人自然是听不到这番对话的,不过以这些年对这些人的了解,潘璋这样的人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出手的,而朱治压根不想夺城,宋谦也不会上,只是不知道他的宝是押在江东士族还是他自己身上。
蒋钦说道:“如此说来,满打满算城里也就还有四千疲兵?”
徐盛说道:“应是不错,若还有后备也不至于打得这么惨烈。”
蒋钦呵呵一笑,说道:“好,那咱们老哥俩就再陪他玩玩?”
徐盛狐疑地看着身边这人,不知他想要搞什么名堂。
蒋钦也不着急解释,向着亲兵说道:“去,带人上来。”
然后才对着徐盛说道:“上午这队已经打残了,我再调一部五千人给你,咱们好好和那文仲业掰掰腕子。”
徐盛大喜,激动地说道:“”如此甚好,多谢老兄,哈哈哈哈。“
城墙上,疲惫不堪的魏军将士们靠在女墙下抓紧时间休息,伙头军抬着大锅白粥和胡饼来回穿梭着。烈日下,吴军士卒们可以回营房休整并且美美的吃上一顿,可他们不行,要是他们下城的话,谁也不知道那些吴人什么时候会再冲上来。
城墙上,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在几块大盾的护卫下正围着那些巨大的“滚木擂石“打转,文聘见状匆匆从城楼上跑过来,问道:”老参军,您怎么上来了?“
蒯良头也没回,一边用那枯竹般的手拽了拽绞盘的铁索,一边答道:“不妨事,我来看看。“随即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文岱也知道他是为摔下去的那几架机械来的,在旁边插口问道:“老先生,这些东西还能用吗?要没有了这个,兄弟们伤亡太大了。“
蒯良缓了缓,把气稍稍理顺一些,拍了拍手上的油灰,转过头来说道:“不要着急,没事。“
随即挪到文聘身边,低声问道:“还能守多久?“
文聘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不瞒参军,若真打,一天已是极限。“
蒯良显然是已猜到这个答案,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眶望向东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天,也差不多该到了。“
文聘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站在一旁默默的没有说话。
“呜——呜——“远处的军号声又响了起来,大群躲在女墙下的魏军将士忍不住探出头去,随即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狗日的吴狗,又要打上来了。“
“吴狗可不就是狗日的。“
“他们不用休息的吗?“
“看清楚了,这些不是上午那些残兵败将。“
“怎么这么多。“
“有完没完,连口饭也不让老子好好吃。“
远处,又是密密麻麻的五千大军,又是三个整整齐齐的方阵,又是“徐“字大旗下的一千名弓箭手和千张一人高的大盾。
“快送老参军下去!“文聘急急的喊道,蒯良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一点点意外。
“文将军,你去忙吧,老朽还有些事要做。“蒯良摇摇晃晃地走向”滚木擂石“,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咳嗽。
文聘看着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嘴角动了动又忍住了,头也不回地跑向高高的城楼。
到底是生力军,数千绛红战袍的士卒喊着口号向前涌动着,密密麻麻的流矢又再次笼罩着城墙上空。
“准备,吴狗来了。“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顶住!“
城墙上,所有的将士再次绷紧神经,步卒肩并肩举起盾牌搭起一个小屋顶,弓箭手们躲在这个小小的遮蔽物下,疯狂地向城外射出手边的每一支羽箭。
见头顶箭雨袭来,吴军士卒在奔跑中迅速取出盾牌顶在头上,速度丝毫不减。转眼间,大批木板将护城河铺成了平地,几息之后,数十架云梯已牢牢靠在城墙边上,再过半刻,这些叫喊着的士卒们就已经与城上的守军短兵相接了。
经过几天的鏖战,双方对敌人的举动都已是了如指掌,此时的战斗比拼的已不再是战术技巧,决定胜负的因素已是一兵一卒硬碰硬的较量。城墙上攻防双方的一个小小失误就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影响。
两强相遇,勇者胜。若是守城方的一个士卒面对敌军胆怯了,退出几步,也许就会让这个敌人在墙头站住阵脚,同时大批敌军将从他身后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若是攻城方面对敌方刺来的长枪退缩了,那么不但他自己将摔下城去一命呜呼,身后一整个云梯的同袍可能也将就此送命。
一个悍勇的吴军队率闪身避过两只刺来的长枪,左手抓住其中一支用力一拉,那魏军长枪手一个踉跄差点被他拽下城去,勉强扎稳下盘,不料那队率竟顺势一跃跳上城头。这人身手着实了得,一只脚刚一落地,立刻发力前蹬,右手钢刀顺势向那人脖颈处砍去。
这长枪手眼见钢刀看来,再想躲闪已是来不及了,危在旦夕之时,只听耳边一声如炸雷一般的怒喝,一把厚背斩铁钢刀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唰“的一下,一腔滚烫的热血溅得他满头满脸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