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仁殿内,叱奴太妃正在闭目打坐,默诵着佛经,只有贴身侍女缨络站在身后,轻轻地替她按摩着颈背。
宇文邕疾趋向前,双膝跪倒在地,负疚问候道:“母妃这一向安好?儿子叫母妃担心了。”
叱奴太妃微睁双目,望着眼前跪着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边伸手示意宇文邕站起身,边说道:“娘知道你笃信儒术,轻易不肯踏进佛寺一步的,故而跟你大兄说了,自今日起,迁到宫里来住,离你近着些。”
她因瞧见李娥姿跪在宇文邕身后,又回头吩咐缨络道:“你引着夫人到偏殿去,将智净师太送我的那副开了光的铜锁拿给她,回去给员儿戴上防个病啊灾啊什么的。”
李娥姿听她如此说,便知她欲单独和儿子说些体已话,忙柔声答应一声,跟随缨络到偏殿去了。
“邕儿,坐到娘身边来,叫娘瞧瞧,这些天在长安宫过得怎样?”
宇文邕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却不敢就坐,侍立在侧,边替母亲轻轻揉着肩头,边红着脸说道:“儿子无能,连累得母妃难以安心礼佛了。”
叱奴太妃仔细端详着儿子,见他形容虽然略显清减些,气色尚好,遂稍稍放下心来,“哼”了一声,忍不住开始数落宇文邕道:“我瞧你不是无能,而是能耐恁大些了吧!我且问你,那一日在半道上破车而出,提剑强闯长安宫,倒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邕被母亲这突出其来的一问问得一怔,随即想到决不能告诉母亲实情,以免她得知实情后更加担心自己的安危,便故作不解地摇摇头,反问道:“母妃何出此言哪?”
“呵呵,小子,做了皇帝,在娘面前也不肯说实话了啊!”叱奴太妃陡地沉下脸来,教训宇文邕道,“若不是那一日有人捡到你落在长安宫外小巷中的佩剑,瞒着你大兄,悄悄把剑还给了为娘,儿啊,娘只怕今日再难见你一面了吧。”
宇文邕着实吓了一跳,这才省悟出母亲迁进宫来住的真正原由,急忙再次撩衣跪倒在地,攀着母亲的膝头诉说道:“不敢欺瞒母妃,那日儿子骤然得知大哥暴崩,一时按捺不住,所以才……儿子当时实在只是急于进宫见大哥一面,除此之外,并无它意呀!”
“哼哼,就凭你这副心浮气躁的模样,如何长久做得这个皇帝?娘真是悔呀,悔不该那日没有执意带你离开长安宫,害你留下来担这份惊受这份怕。”叱奴太妃本想好好责骂儿子一番,出一出心中的气,可话一出口语气就软了多一半,拉着宇文邕的手数落道。
“母妃,是何人那日在小巷中捡到了儿子落下的佩剑?是他告知您儿子目前在宫中的处境的吗?”宇文邕颇觉蹊跷地问道。
“是随国公世子,在宫中担任右小宫伯的杨坚。”叱奴太妃命宇文邕坐到自己身边,低低的声音说道,“前几日,杨坚前来万善寺看望智净师太,顺道把你的佩剑还给了为娘,并告知了为娘你现在宫中的处境,因此,娘才托人带话给你大兄,征得他允准后迁回了长安宫。”
杨坚是名列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的随国公杨忠的长子,因与刚刚驾崩的北周世宗宇文毓是连襟(杨坚的夫人与宇文毓的皇后是同胞姐妹,都是西魏大司马独孤信的女儿),一向颇受宇文毓信任,现任右小宫伯一职。
宇文邕往日与杨坚交往不多,压根没想到他会在紧要当口帮了自己这么大个忙,心中不由得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邕儿,娘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既然决定接受了世宗皇帝传给你的皇位,娘就要你向娘做出保证,今后无论什么时候,决不可查究世宗皇帝的死因,更不能产生与你大兄作对、为敌的念头。你能做得到吗?”叱奴太妃见宇文邕一时有点儿出神,抬高了几分声调,十分郑重地询问道。
“娘,可是,凡事总要有个是非原由的……”面对自己最亲的人,宇文邕终于敞开心扉,不服气地争辩道。
“没有原由,忘记是非!倘若不能,我这就去同你大兄讲,要他另立他人为帝!”叱奴太妃异常坚决地打断了他,面若冰霜地说道。
大哥明明死得不明不白,自己的亲娘却要他装做没事人似的,忘记是非,不问原由!
宇文邕憋了两个多月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脸色胀红地挺身而起,正欲开口与叱奴太妃理论,忽见她身子晃了两晃,一头向前栽去,慌得宇文邕赶忙伸手扶住了她,关切地问道:“娘,您怎么了?”
就在他扶起叱奴太妃,转头四顾欲呼唤人的一瞬间,依稀看到殿内人影一闪,倏忽消失不见了。
“啊,我这是又犯了眩晕的老毛病了,不打紧的。”叱奴太妃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摆手示意儿子不必唤人。
“娘,还是传御医来瞧瞧吧。”宇文邕面带忧色地劝道。
“你坐下,听娘说。”叱奴太妃缓过一口气,命宇文邕挨着自己坐下,悠悠说道,“你大兄早有立你为帝之意,都是为娘一直拦着,这才拖到了今日。对此,你要做到心中有数,切不可再误会你大兄,与他闹了生分。”
宇文邕因方才无意中发现含仁殿内似乎有人在偷听他母子二人说话,又听母亲话中颇有替宇文护开脱之意,心念一闪,便有意委屈地答道:“娘有所不知,如今非是儿子误会大兄,实在是大兄不知听了哪个小人的挑唆,在误会儿子呀。”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的不对。若你没有半道破车而出,凶巴巴地强闯丹凤门,你大兄怎会对你生疑?”叱奴太妃听儿子如此说,便猜知他必是发觉了偷听之人,遂仍旧紧绷着脸数落道,“好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大兄也并没有真恼你。在你今日来之前,他还对为娘夸赞你有孝心,在继位的头一天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宣称要为你大哥守孝三年呢?依为娘说,你虽在诸兄弟中最年长,但毕竟还没到加冠礼的年纪,倒不如将朝政尽托付给你大兄暂掌,你静下心来跟随师傅多读几年书,增添些治国理政的本领。你说呢?”
“儿子谨遵母命。”宇文邕再次起身,恭敬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