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后主高纬诛杀大将斛律明月的消息很快传至了北周帝都长安,宇文邕闻讯大喜过望,当即宣布大赦天下,以示庆贺,并传命向与齐接壤之边镇增调兵马,伺机伐齐。
不料,向边镇增调兵马的诏命下达仅仅数日之后,时任安州总管的常山公于翼就派人送来了一道奏章,力劝宇文邕放弃增兵边镇的打算。
于翼在奏章中言道:“宇文护专制之日,兴兵至洛,不战而败,所丧实多。数十年委积,一朝糜散。虽为护无制胜之策,亦由敌人之有备故也。且疆场互侵,互有胜败,徒损兵储,非策之上者。不若解边严,减戍防,继好息民,敬侍来者。彼必喜于通和,懈而少备,然后出其不意,一举而山东可图。若犹习前踪,恐非荡定之计。”
宇文邕心里虽然认为于翼所说不无道理,但着实不肯错失这一伐齐良机,遂将此奏章交由齐公宇文宪、卫公宇文直二人讨论利弊、可行与否。
宇文宪内心其实是支持于翼之谏言,不大赞同立即大举增兵河东的,可他刚刚被解除了执掌军权的大司马一职,自认为不宜再对军务指手画脚,便在看罢于翼的奏章之后模棱两可地说道:“斛律明月一死,齐军军心必有所动摇,陛下如欲此时增兵河东,伺机伐齐,本无不妥。然常山公所言亦为实情,若使齐人有备在先,即令彼折损一二大将,东讨之役恐亦不易胜也......”边说边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宇文直。
宇文直却与宇文宪不同,他自恃手刃权臣宇文护立下了首功,且与宇文邕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只一目十行地扫了两眼于翼的奏章,就大刺刺地抱拳说道:“于文若(于翼字文若)之言谬矣!前番洛阳兵败,概由‘齐军三杰’统军御敌所致,今三杰之中段韶、斛律明月已死,仅存一高长恭徒有匹夫之勇,并无运筹制胜之能。此时若不兴师伐齐,更待何时?愚弟不才,愿领三万兵马,再次渡河东征,如不能为陛下拔得汾晋之地,甘受军法处置!”说着,有意用眼角的余光睨了宇文宪一眼,目光中颇具挑衅之意。
宇文宪被宇文直盯得心下一凛,正欲抱拳向宇文邕请罪,忽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遂忍住没有开口。
走进殿来的是掌枢密的内史大夫王谊。他手中捧着一份火漆封缄的军报,瞧也不瞧宇文宪、宇文直二人,匆匆来到宇文邕近前,躬身说道:“禀陛下,这是才收到的郧州军报,敬呈御览。”
宇文邕一眼瞅见军报封口处十分醒目的火红封缄,心里明白这必是份紧急军报,什么话也没说,径直从王谊手中接过军报,启开封缄,仔细地看了起来。
宇文宪见状,识趣地拱手说道:“臣告退。”
“老五先不忙着走,朕还有话问你。”宇文邕神情专注地埋头看着军报,冲宇文宪微微摇了摇头。
主动请缨出征,却未得到宇文邕明确答复的宇文直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试探着问道:“陛下,莫非河东军情有变?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今日即可赶赴军中。”
宇文邕依旧没有理睬他,移时,抬起头,盯着宇文宪缓缓问道:“朕记得去岁你曾在汾晋与郧公共同与齐军作战,依你看来,朕若决意伐齐,你与郧公,哪一位更当得这东征主将?”
他话音未落,宇文直已冲口大叫道:“陛下不可!”
宇文邕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宇文直,随即放缓了些语气打发他道:“今春关中又逢大旱,各路府军所需粮秣仍需从巴蜀等地调运来关中应急,你从速召集僚属议出个条陈来,报与朕知。母后近日身子不爽,你且代朕到含仁殿多陪陪她老人家吧。”
宇文直红着眼睛瞪了一眼宇文宪,心有不甘地还要说话,却听宇文邕又向王谊吩咐道:“收回昨日所发诏命,暂停向边镇增调兵马一事。”
王谊躬身答声是,伸手扯了一把宇文直,和他一前一后退下了。
因为宇文直的这么一打岔,给了宇文宪整理思绪的时间,使他不至于被宇文邕突然的发问难倒。所以,当宇文邕目送宇文直、王谊二人离开,再次把目光移向他的时候,宇文宪从容抱拳答道:“东征灭齐系太祖未竟之遗愿,故臣以为,陛下理应亲统大军东出伐齐。如蒙不弃,臣愿为前驱,以效犬马。”
“朕纵使亲征伐齐,临阵应敌之事也需倚赖久在行伍之将帅一力主持方可。汝同为太祖子孙,难道不应为完成太祖之遗愿出一份力吗?因何出此敷衍塞责之辞?”宇文邕显然对宇文宪的回答颇为不满,沉下脸来加重了语气责问道。
宇文宪肃然躬身应道:“臣不敢。三十年前玉璧一战,郧公曾以区区两三万兵马大败齐神武二十万大军,固守孤城不失,以臣之浅薄经历,微末战绩,自无法与郧公相提并论......今日陛下召臣来面议的本为常山公进谏一事,若需议及任将东征,臣实不敢妄议之。”
“不敢妄议?哈哈,朕看,你怕是既不赞同立即出兵伐齐,也不主张朕增兵边镇的举措吧?”宇文邕突然哈哈大笑道,“常山公上章直谏,郧公力陈伐齐三策,而你这‘不敢妄议’四字,其实说的都是一回事:劝朕不必急于伐齐,增兵边镇。是也不是?”
宇文宪瞟了一眼宇文邕手中的那份紧急军报,面色一红,低头默认了。
宇文邕旋即收敛笑容,意味深长地诘问宇文宪道:“分明是同持一样的主张,你我兄弟间反不如外臣那样可以剖肝沥胆,直舒胸臆,何也?”
宇文宪被这诛心一问惊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躬身俯首说道:“臣无一时敢忘‘夙夜匪懈,唯事一人’之圣谕,自蒙宽宥以来,惟思殚精竭虑以报陛下,伏望陛下体察臣之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