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会与鸦片走私
1860年,战败的清政府和英法联军签订了《北京条约》。自此,在英法等发达国家为严禁品的鸦片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进入了中国境内。据统计,在条约签订后的10年里,平均每年有83000担鸦片输入中国,在中国的进口商品数量中,鸦片是最大宗的一项,占1/5以上。
这样大规模地输入鸦片,后果也很明显,一方面是殖民者腰包越发鼓胀,得意洋洋,眉开眼笑,一方面是中国国衰民弱,经济凋敝。
这种情形,让很多人大受刺激。可惜的是,让他们感到刺激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金钱往往会蒙蔽人的眼和良心,有些中国人也开始大肆地从事鸦片生意。鸦片在中国大为泛滥,四川、云南、热河一带大片大片的良田都摇曳着这种美丽而罪恶的植物,小乡镇里也有不少的鸦片烟馆。当时处处落后的中国却成了最大的鸦片消费国。
作为远东第一良港的上海,就是当时最大鸦片集散地。在上海,鸦片生意是最红火最赚钱的,上海几乎所有的贸易都与鸦片沾边,控制了鸦片就相当于控制了上海的经济权。
这么旺盛的鸦片生意首先要“归功”于四大洋行:老沙逊洋行、新沙逊洋行、新合洋行和台维洋行。它们负责鸦片的进口,而在批发和零售方面的主力军则是一支有着悠久历史的商帮——潮州帮。
潮州帮在明清时候就活跃在中国商界,太平天国时期,潮州帮商人为剿平太平军出了一臂之力,于是,清政府把在上海经营鸦片的特许权给了潮州帮。
领了“皇家执照”的潮州帮鸦片商们和外国鸦片贩子通力合作,基本上垄断了上海滩的鸦片生意。在他们的操纵下,上海的鸦片价格曾经达到过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是同等重量白银的7倍。
由此,中外鸦片商们成为上海滩最富最招摇的一群。他们干着一本万利的买卖,轻轻松松就可日进斗金,居大厦,着华服,开豪车,简直可富比王侯。
这让好些上海人都看着非常眼热和不平,尤其是那些帮会中人,上海的金子是让大家挣的,为什么你们轻轻松松就捞得头份?上海的江湖老大及其喽啰们很是气愤不平,决心要讨回公道。
1906年,帮会分子终于等来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这一年,清政府宣布禁烟,决心以十年为期,在全国杜绝鸦片的种植、进口和销售。而它开刀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上海。
但是,在好多的既得利益获得者的暗中支持下,鸦片生意在上海依旧很红火,只不过明目张胆的运销不敢了,只能是偷偷走私。
这样一来,帮会分子们可兴奋了,这是他们插足的好机会。鸦片商们失去了“皇家执照”,也没有荷枪实弹的官方武装给护卫了,反正走私是非法的,抢了你也白枪,你也不敢去告官。这样,在上海就诞生了一个红红火火的地下产业:抢土。
抢土者常用的高招有,一,挠钩:鸦片运来后,为了逃避军警检查,鸦片商们把装鸦片的麻袋都一只只抛进江里,当然他们不是瞎抛,而是算准涨潮的时候,然后等潮水退的时候再用舢板或在江边用挠钩把麻袋一只只勾上来。一开始他们还干得挺顺当,但是后来常常在他们正埋头干活的时候,闯来几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手脚极其麻利的帮他们勾货,到手后立刻就跑。不要说,这就是那些抢土的人。
第二个招式叫做套箱,难度系数比较大,必须做到“狠、准、稳”才可以。为了掩人耳目,鸦片商运货时把鸦片装在煤油厢里,搬货运货的时候,抢土的人就赶着马车藏在旁边来回转悠,车内装着套煤油厢的木匣,等看准时机,他们就猛冲过去,把木匣套在煤油厢上,搬上马车就跑。身法之快、动作之敏捷让人都来不及反应。
另外还有一种,技术含量不高,但是更需要胆量,叫做硬爬。顾名思义,就是动用武力,不讲任何客气,不再迂回曲折,硬生生去抢。
在上海的抢土队伍中很快涌现出了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人称大八股,大八股名单是沈杏山、杨再田、鲍海筹、郭海珊、余炳文、谢葆生、戴步祥,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抢土队伍中的“优等生”,除了因为他们更加胆大凶狠,强悍无耻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们有着很浓厚的官方背景。
“大八股党”
1838年8月,时任湖广总督的林则徐在上呈清帝的奏折中这样写道:“当鸦片未盛行之时,吸食者不过害及其身,故杖徙已足蔽辜。迨流毒于天下,则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林则徐的一片切中肯綮的肺腑之言,深深地感动了道光皇帝,于是有了第二年珠江口岸的“虎门销烟”。然而,“虎门销烟”并未能够完成禁烟的任务,远在万里之遥的英国对中国的禁烟行动立即做出了强烈反应,为了继续获得来自中国的大批白银,英国政府断然决定采取武力的方式来摧毁中国的禁烟决定。于是,中英两国之间爆发了一场因鸦片问题而导致的长达两年之久的战争,中国历史上称之为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国在战争中的一败涂地使得此前禁烟的全部努力都化为乌有。相较于中英《南京条约》中的赔款、割地等屈辱协定,也许这场战争的失败给中国带来的更大损失还不是这些,它给中国造成的更大的危害是,此后的一百年间,鸦片成为中国社会的一大公害。鸦片烟在中国的流行,不仅夺取了中国人大量的钱财,更毒害了中国人的身体,腐蚀了中国人的精神。
在中国罪恶的鸦片贸易中,上海居于核心性的地位,在长达百年的中国近代史中,上海都是中国的毒品交易中心。毒品交易,俗称烟土业,又与上海的帮会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因显而易见,对于这样一种蕴藏着暴利的黑色行业,寻求某种势力的庇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事实上,上海烟土业的主要经营者就是帮会中人。进入民国时期,中国更是陷入长期的混乱之中,政府势力薄弱,而帮会势力则日益猖獗。烟土这个黑色行业,就一直为青帮集团所控制,其中的领潮者,前期有“大八股党”,后期则为“小八股党”取而代之。
“大八股党”,原本称为“八股党”,只是后来又崛起了“小八股党”,为了与之相区分,人们才习惯称之为“大八股党”。所谓的“大八股党”,指的是以沈杏山为首的主要从事鸦片走私活动的一个帮会流氓集团,因其核心成员有八个人,所以称之为“八股党”。
“大八股党”的八个成员分别是:沈杏山、季云卿、杨再田、包海筹、郭海珊、于炳文、谢葆生和戴步祥。
同黄金荣一样,沈杏山也是端着一只洋饭碗的,他同样在上海租界的巡捕房当差,不过,他供职的不是法租界巡捕房,而是英美公共租界的巡捕房,与黄金荣相同的是,他也是帮会中人。辛亥革命之际,沈杏山瞅准了这个大好机会,利用种种手段迅速扩充了自己的势力,凭借他在租界和帮会中的双重有利地位,将公共租界中原属英国租界的一半领地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中,而他自身所从事的主要行当就是烟土业。开始的时候,沈杏山所干的勾当根本不是从鸦片交易的过程中进行牟利,而是进行赤裸裸的抢劫。当然,这种勾当做得越久,难度就会越大,因为那些鸦片商人面对他们的劫持是不会毫不防范的,所以后来沈杏山就改换了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与控制鸦片贸易的潮帮商人谈妥,他们负责包接包运,其实也就是收取保护费。为了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势力,“大八股党”与公共租界的谭绍良、尤阿根、陆连奎等华人探长都建立了非常友好的利益同盟关系,而他们又不惜重金贿赂了上海的两股基本的缉私武装——水警营和缉私营,并且他们还通过这两个营进而打通了军队的关节,使得上海的军队亦能派出化了装的士兵沿途对鸦片商人进行有效的保护。当然,“大八股党”也少不了让公共租界的警务处“利益均沾”,在金钱这种强力粘合剂的作用之下,彼此结为一体,形成了上下同心的大好局面。这样,经过数年的奋斗,以沈杏山为首的“大八股党”集团几乎垄断了上海的鸦片贸易,日日不断地将大把的钱财纳入囊中。
在“大八股党”集团中,季云卿的地位仅次于首领沈杏山。他是江苏无锡县石塘湾人氏,生于1868年,早年曾学做银匠,后来又相继开设过茶馆和戏院,但是经营如此的产业并不是季云卿的所长,不论是茶馆,还是戏院,都是开张没过多久就因为严重的亏本而迅速转让给了他人。结果,经商数年,季云卿不仅没有积攒下多少钱财,反而赔进去了不少银子。不久之后,处于窘境之中的季云卿来到上海,投拜到青帮“大”字辈头目曹幼珊的门下,从而成为青帮“通”字辈的大流氓,当然,这仅仅是开始的时候,后来发达了的季云卿则由“通”字辈转为“大”字辈的一员。在经商的时候季云卿频频吃紧,可是进入青帮这片广阔的天地当中,他却如鱼得水,很快成为上海帮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不仅与沈杏山结成了异姓兄弟,而且与后来的上海滩流氓“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也都过从甚密,尤其与黄金荣之间更是称兄论弟。在广结四方高人的同时,季云卿也红红火火地在上海以及自己的家乡无锡开设起了“香堂”,广收门徒,逐渐将一大批出身于政客、党棍、劣绅、兵痞、流氓等三教九流收纳到自己的门下,从而成为青帮之中门徒最多、势力最强的“老头子”之一。依靠着这些爪牙,季云卿可谓无恶不作,绑票勒索、贩卖毒品、开设赌场、包揽讼事、抢劫钱财、经营娼业等等全都不在话下。概而言之,只要是有利可图的勾当,就没有让他季云卿犯忌的。不仅如此,一旦能够为自己谋得个一官半职,季云卿是绝不会放弃大好的捞钱机会的。1927年,季云卿经过多方打点,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江浙两省禁烟检查处处长,在职仅仅半年的时间,季云卿就通过敲诈和受贿等方式侵吞了60余万元的巨款,以当今的市值来说,这相当于上亿元人民币的大案。然而,季云卿最为人所诟病之处还不是这些,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劣迹是日本侵华期间的落水。
1940年3月,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了伪国民政府,而在此之前,为日本人服务的汉奸机构——位于沪西极司菲尔路76号的特务组织也在丁默邨、李士群等人的筹谋之下成立起来。在这个特务组织中,作为两个最高领导人物之一的李士群,就是季云卿的得意门徒,而季云卿也在李士群的拉拢之下很快落水,成为沦陷区汉奸的代表人物之一。李士群的最终下场是被日本人毒死,而季云卿则更早地了结了他罪恶的一生。在国民政府军统急欲除掉的“名汉奸”的清单中,季云卿的名字赫然在目。当时,上海帮会界的几个大亨,黄金荣闭门不出,坚持拒绝为日本人做事,在关键时刻没有丧失民族大节;而杜月笙则更是远遁香港,又辗转至重庆,积极从事着抗日活动;至于投日叛国的张啸林,则在此前已经为军统人员除掉。在上海滩青帮三大亨躲的躲、逃的逃、被杀的被杀的情形之下,季云卿实际上成为了上海帮会集团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对于局势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因此,军统急欲除掉这个声威正隆的民族败类也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了。当然,季云卿不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他高度重视自己的人身安全,绝不轻易出门,一旦外出也必然是让保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个水泄不通,因此,要想打他的主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在此种关键时刻,一个向来少为人知的人物担当起了暗杀季云卿的重任,这个人,就是民国时期的绝顶杀手之一——詹森。
詹森本名尹懋萱。此人当时为国民党军统上海站除奸团成员之一,但是与军统的其他杀手不同的是,詹森素以“独行侠”著称,来去无踪,在关键时刻之外,平时与军统并没有什么联系。军统之所以派他去暗杀季云卿,首先当然是中意于他不凡的身手,另外也是因为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由他去执行任务,可避免打草惊蛇。其实,詹森最初的刺杀对象并不是季云卿,而是当时中国的头号汉奸汪精卫,不过,对于受到重重保护的汪精卫是极难下手的。当汪精卫在上海召开所谓的“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之际,詹森曾经只身潜入险地,怎奈丁默邨、李士群等人早有防备,将汪精卫隐藏得不露踪影,使得詹森错过了暗杀汪精卫的机会。而后,军统就将暗杀目标重点指向了76号魔窟的主要靠山——季云卿。
1939年9月19日下午,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青帮大亨、落水汉奸季云卿在南成都路晋德坊2号的寓所被詹森击毙。季云卿罪恶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寻找一个内应
杜月笙知道,沈杏山也不是好惹的,要想搞定他必须得从内部瓦解他。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和两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两年前早春的一天午后,聚宝茶楼上客时分,一个中年汉子进来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随即叫了一壶乌龙茶。可是茶端上来了,他并不急着吃,而是将那茶盏的盖取下来,侧在茶盏的左边,使得盖顶向外,盘底朝里。跑堂的回头一瞧,心里就有数了,这是青帮中的规矩——挂牌,也就是一种接头的暗号。因此,跑堂的随即上楼去报告茶楼的掌门人顾玉书。
黄金荣很器重顾玉书,自己将聚宝茶楼占据之后,就派顾玉书来掌管这座茶楼。其实,以黄金荣为后台,由顾玉书直接经营的这座聚宝茶楼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场所,它还有着另外一个重要的功用,那就是作为白相人与帮会的联络地点。这天早上,黄金荣就派人关照,说近日可能有人来“讨账”,对他们不必客气。
楼上的顾玉书听到报信后,就在裤腰上插了把匕首,然后左手里擎着两颗鸭蛋大小的钢球,“叽咯叽咯”地捏着踱下楼来。他先在这个来客的茶桌边由左到右,逆时针方向地兜了一圈,接着仔细地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才站到来者的对面,突然问道:“老大,你可有门槛?”
这当然是帮会界的行话,而对方也自然是早有准备的,只见他恭恭敬敬地站起来,两手一拱,答道:“不敢,是沾祖师爷的光。”
“贵前人是哪一位?贵帮是何门号?”顾玉书接着问道。
“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道师。敝家姓陈名上江下山,是江淮四帮。”来者从容地答道。
顾玉书听了,眼睛一眨,心中有了数,他知道,来人属于青帮,想必就是黄金荣所说的讨债鬼找上门来了。而尊奉师父的命令,他就得给这人一点儿颜色看看。想到这里,顾玉书便追问道:“老大顶哪个字?”
来客答道:“在下头顶二十一,身背二十二,脚踏二十三。”
“那么,老大是‘通’字辈啰!”这时,顾玉书这才拉开桌边的椅子,在对面坐下,又一伸手,说了个“请”字,示意对方也归座。接着,顾玉书又盘问道:“老大在哪个码头发财?”
来者回答:“一船漂四海,四海即为家。”
按照青帮的规矩,问到了这里,对方也就应该亮底了,但是,这个汉子却还是这么含糊其辞,这下子,顾玉书就不由得火往上撞。可是,正当他想发作的时候,对方却反问道:“请教老大烧哪路香?顶的是哪个字?”
这两句话却把顾玉书给问住了。怎么回事呢?当时的黄金荣虽然在青帮中已经很有名气了,也有了很多的门徒,可是到那时为止,他却从来都没有拜过青帮的哪个头领做“老头子”。这在青帮人士叫起来也就是“空子”,“空子”可是没有字辈的。黄金荣自己没有字辈,他收的那些徒弟们自然也都跟着同他一样是没有字辈的。所以当对方问起自己的字辈的时候,顾玉书就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总不便如实说自己是一个“空子”的徒弟吧?
顾玉书一时懵住了不要紧,来客可不干了,他见顾玉书答不上来,以为对方是一个假冒的角色来诓自己玩的,顿时两眼冒火,霍地一下站起来,怒声问道:“敢问老大贵帮有多少船?”
顾玉书那时在道上也已经混过多年了,对于来客的心思他当然很了解,赶紧应道:“一千九百九十只!”
来客又追问道:“打的什么旗?”
顾玉书紧跟着答道:“进京百脚旗,出京杏黄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头四方大红旗,船尾八面威风旗。”
来客再问:“船有多少板?多少钉?”
顾玉书答:“板有七十二,谨按地煞数;钉有三十六,谨按天罡数。”
说到这里,两人突然“哗”的一声拉开了椅子,各自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就摆开了架势。这时,散在旁边听茶的一些茶客也都跟着乒乒乓乓地踢倒了凳子,掀翻了桌子,呼啦一下子分别站到自己人一边,立时形成了两个阵营。与此同时,有一些人就从袜筒里或者腰上拔出雪亮的匕首来。而在这些人之外,那些不相干的真正的茶客见了这副架势,早已吓得纷纷夺门而去了。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的当口儿,忽然有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奔进门来,大声叫道:“大家都不要动手!”
众人一看,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后生,形貌上突出的特点是大脑袋上长着一对很是惹眼的招风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黄金荣的爱徒杜月笙。
一见杜月笙闯来,顾玉书就暗叫晦气,为什么呢?看杜月笙的那副样子,再听他所喊的,顾玉书就知道杜月笙是来进行和解的,这本来是一种救场的行为,可是在顾玉书看来,杜月笙却是来搅场的,因为顾玉书正想借此机会显一显自身的能耐,在师父黄金荣面前表现一下。可是杜月笙这一来,岂不就全都没戏了。因此,顾玉书很气恼地说道:“‘水果月生’,你来搅什么?这儿不关你的事,快走开!”
可是,杜月笙既然来了,哪能让顾玉书两句话就给打发走呢?只听杜月笙不慌不忙地对顾玉书说道:“我来同这位老兄会会。”
顾玉书听了这话,急忙说道:“这桩事,师父交给我办了,就不用你来帮忙了。”显然,顾玉书不想让杜月笙抢了自己的生意。
这时,杜月笙说道:“可是师母刚才让我出面来同客人会一会。”
顾玉书听了急忙问道:“有对牌吧?”
杜月笙答了一声“有”,随即一扬手,一支翡翠金簪就已经飞过了几张桌面,“啪”的一声牢牢地扎在顾玉书面前的那张茶桌上。
一见这支金簪,顾玉书顿时没了脾气,因为他知道师母在黄家的分量。因此,他只能遵照师母的意旨,让杜月笙出面去跟来者会谈。他转身朝手下人摆了摆手,说了一声“撤”,那些喽啰们便“哗啦”一下子都退出门外去了。随后,顾玉书也很不满地离开了现场。这样,来客面前就只剩下杜月笙一个人了。
杜月笙上前几步,双手抱拳向来客一拱手,非常斯文地说道:“刚才的事,全仗老大包容。敝帮手下人有脱节之处,敝人转禀敝家师。朝廷有法,江湖有理,光棍不做亏心事,天下难藏十尺身。该责便责,该打便打,你我一家人,请息怒。长可以截,短可以接,小弟慢到一步,先上一碗礼茶奉敬老大!”
说着,杜月笙打了个响指,跑堂的听到动静急忙跑来伺候。很快,一盏上好的茶水就呈到了来客的面前。
那来客见杜月笙如此客气,火气也就消了许多,一边接过茶杯,一边说道:“幸会,幸会!”茶楼里的气氛变得非常轻松了。杜月笙仅仅三言两语,就起到了化干戈为玉帛的重要作用。原来准备来这儿开打的那些“茶客”也都归了原位,坐下去继续喝起茶来。
杜月笙见大家已经安静下来,就对那个来客一挥手,说道:“请老大上楼,有事情商量!”
原来,一个云南客商从十六铺水路带进一只皮箱,里面藏有八大包的上等云土。黄金荣探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去找林桂生商量,林桂生当机立断,一刻也没有耽搁地让徐福生带了五六个弟兄把那个皮箱给抢了过来。
正惦记着那八大包云土的并不仅仅是黄金荣一伙人,他们在劫了云土回返的路上,不想又遇到了公共租界的一伙人,结果八大包云土又全被劫走了。为了争夺那个皮箱,双方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恶战,公共租界来的一个弟兄因为撤退得慢了一步,就落到了徐福生等人的手里。
这天来到聚宝茶楼的客人就是为了交涉这件事而来的。那伙来自公共租界的流氓正是沈杏山的手下,而这个来客就是沈杏山的代表、“八股党”成员之一的谢葆生。
按黄金荣的意思,让顾玉书扣住来人,连同昨夜抓住的那一个一块儿做人质,迫使对方交出劫去的八大包云土。如果对方还手,就不妨来他个“三刀六洞”,反正是在自己的地界,人多地熟,不怕斗不过对方。
黄金荣的这个主意不久被杜月笙了解到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很馊的主意。但是杜月笙很会做人,他知道如果直接找黄金荣去讲,那会让师父很下不来台,弄不好还会起到反面的效果,杜月笙就悄悄地将这件事跟师母林桂生讲了,他不仅否定了黄金荣的办法,还说出了自己的主意。林桂生觉得杜月笙的想法远比黄金荣的打算更为高明,就从头上拔下一支翡翠金簪递给杜月笙,派他立即赶到聚宝茶楼处理这件事。杜月笙受命之后,片刻也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奔聚宝茶楼赶去。就在一场大战即将发生的关键一刻,杜月笙如同及时雨般地出现在了现场,避免了一场凶杀恶斗。
再说杜月笙跟来客交接的事情。两人来到二楼,各自落座之后,杜月笙先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开口问道:“请问兄弟尊姓大名?”
来客答道:“兄弟姓谢名葆生,此次就是为了被你们抓了的那个弟兄来的。那批云土,是从我们公共租界运过来的,我们派人一直跟踪盯梢,正打算动手的时候,没想到却让你们的人抢了先。本来,隔山打猎,见者有份,你们来抢,倒也没什么,但你们不该关了我们的弟兄。现在,我正式提出,请你们放人,并且赔礼道歉。”
杜月笙等对方说完,忙说:“这实在是一场误会。实话不瞒你老弟说,这批云土从云南一起程,我们就知道了,一直护着它到上海。光棍不断别人财路,不能说从你们公共租界过,就是你们的啊。大家都在上海滩上混饭吃,有话好说,人也好放,只是,这八大包云土要原封归还。再说,我们黄老板就是不比你们沈老板强,但也不能比你们沈老板弱吧,真要撕破了脸皮,到头来恐怕就只能是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正所谓天涯何处不相逢,今天,我们权当是交个朋友,你交土,我放人,你看怎么样?”
谢葆生想了想,说道:“杜老兄的话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嘛——”
杜月笙一看谢葆生的表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杜月笙早已准备好了,于是,从怀中摸出了五块大洋来递给了谢葆生。谢葆生一见到这几块大洋,立即就变得眉笑眼开,连连称谢,并且说一定会去把话儿带给沈杏山。
这件事的结果是黄金荣放人,沈杏山还土,两下里相安无事。
也就是这个谢葆生,最后成了杜月笙手里的一个棋子。
这天,林桂生接到这样的汇报: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探目沈杏山和水警营缉私队的郭海山、戴步祥、谢葆生等人利用工作之便,从“抢土”到包运烟土收保护费,全都给包了下来。收到的浮财,除了一部分奉送给洋人外,其余全落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现在,他们个个都肥得嘴角流油,富得腰缠万贯。真是让人羡慕。
羡慕的不只有向林桂生汇报的人,连林桂生自己都愤愤不平了:“这块肥肉,绝不能让沈杏山那帮人独吞!”说完,林桂生就对陪在一旁的杜月笙说道:“月生,我限你三天的时间,一定想出个办法来对付沈杏山。”
杜月笙已经有了主意:“师母不必动怒,沈杏山他们也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要发财,大家发,凭什么土财就全给他们占了去?师母放心,他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我现在有个主意,还得请师母定夺。”
停了一下,杜月笙接着说:“既然要做,我们就来点儿狠的,对沈杏山他们,我们要做的是釜底抽薪。不过要这么干,还得先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林桂生问。杜月笙答:“就是得找个内应,这样办事才方便。”
林桂生听了不禁有些犯难:“内应?这一时恐怕难找啊。”
杜月笙悄悄地说:“其实要想做的话也不是很难,师母还记得上一次我们放人的事吗?那些人当中有一个叫做谢葆生的,是和沈杏山在一起的。”
林桂生答道:“谢葆生,当然记得,他不就是‘八股党’成员里的一个吗?”
杜月笙说道:“没错,正是这个人,我们要找内应,就可以从这个人身上下手。”林桂生听了不免怀疑,问道:“哦,你就这么有把握?他跟着沈杏山干了那么多年,岂是三言两语和几块大洋就搞得掂的?”
杜月笙听了“哈哈”一笑,说道:“看来师母对谢葆生这个人还是了解不多的,据我的推测,把这个人搞到手并不难,他是个见钱眼开的软蛋,那次临走时我给了他五块大洋,他就千恩万谢了不知有多少遍。你想一想,要是我们给他根条子,还怕他不上钩?”
林桂生的脸上这时已经没了怀疑的神色,而是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对杜月笙吐出了一个字:“成!”
跑狗场的一笔小投资
得到了林桂生的允准,杜月笙就开始布置行动了。
3天之后,正是黄昏时分,法国人开办的上海逸园跑狗场门口车水马龙,异常热闹。7点钟左右,一辆轿车开到门口,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顾嘉棠,一个是谢葆生。在顾嘉棠的引领之下,谢葆生来到跑狗场的看台之上,而杜月笙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
杜月笙从座上起身寒暄道:“谢老板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谢葆生一见是曾经给过他好处的杜月笙,也显得特别客气,连忙打拱作揖地应道:“托杜先生的福,托杜先生的福啊!杜先生的恩情,我谢某人可是一直牢记在心啊,这会儿又让杜先生破费,请我看跑狗。”
杜月笙答道:“既然已经是朋友,就不必这么客气,这都是一点小意思。昨天,有个法国朋友送来几张跑狗票,请我凑凑热闹,我一拿到门票,就想起了谢老板。前一阵子,我一直瞎忙,也没抽出空来去看望谢老板,还请您多海涵啊!”
谢葆生急忙说:“哪里,哪里,谢某人能受到杜先生的邀请,实乃三生有幸啊!”
杜月笙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今天呢,没有别的事情,就是约你出来开开心,也趁这个时候,聚一聚,碰碰头。我晓得你喜欢跑马,可是跑狗也是很有趣的。来,怎么还站着呢,坐,坐,大家都坐下吧!”
说完这话,杜月笙和谢葆生两人并排坐下,而顾嘉棠则坐在了杜月笙的背后。
谢葆生是第一次看跑狗,因此新鲜感非常强烈,伴随着一阵西洋乐器的打奏声,只见一些半大的孩子每人牵着一只狗走入赛场。谢葆生数了一数,一共有12只狗,这些狗的身上都穿着彩衣,每只狗彩衣的颜色都是不同,而且彩衣上还有编号,这些狗进场之后就列成一排,等候在场地的中央。
谢葆生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杜月笙问道:“谢老板,你猜一猜哪只狗会中头彩啊?”
谢葆生听了,回答道:“嗨,要说赛马,我还懂点儿门道,可是这赛狗,我这可是第一次见,哪里有那种眼力啊?”
杜月笙说道:“谢老板不用这样谦虚,这俗话说,隔行不隔理嘛,你既然会相马,也一定会相狗的。马和狗虽然种类不同,但还是有共通之处的嘛,你不妨猜猜看。”
听杜月笙这样一说,谢葆生迟疑起来。正在这时,有赛狗票推销员走到了他们面前,恭谨地问道:“先生,是否需要补买彩票?”
杜月笙见状,回头对身后的顾嘉棠爽快地吩咐道:“这样吧,嘉棠,每号买5块钱的。”
“好!”顾嘉棠一边应着,一边从皮包里取出一张60块银圆的庄票,付给了推销员,然后接回60张彩票,理得整整齐齐地递给了杜月笙。
60块银圆,那可是一大笔钱啊,要知道,先前杜月笙仅仅用了5块大洋就把谢葆生给糊弄得乐颠颠的,而今谢葆生见杜月笙买起彩票来一出手就是60块大洋,能不吃惊吗?他也是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的人,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方的主子,因此不免对杜月笙很有些刮目相看了。
杜月笙已经注意到了谢葆生的表情,他心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来今天你这条鱼是非上钩不可啦。
谢葆生还在发愣的时候,杜月笙笑呵呵地对他说道:“谢老板不要误会,我也不是常来这里的,平时这事那事忙得很,难道有空来玩一趟,既然来了,何不玩个痛快呢?兄弟虽然算不得阔绰,但是这点儿钱还是用不着吝惜的。”
杜月笙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整整齐齐的一叠彩票递到了谢葆生的手里,随即说道:“这些彩票嘛,每一只都押5块,总有一只会中头彩的,就送给谢老板,讨个吉利吧。”
谢葆生见此情形,会受宠若惊,连忙再三地感谢道:“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呀!杜先生对我的好处,一辈子忘不掉。以后杜先生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就是。”
杜月笙听了,心中大喜,因为自己的目的已经初步达到了,但是他脸上却装得一本正经,很轻松地说道:“谢老板不必多想,我就是为了交您这个朋友,大家聚在一起,开心开心嘛。”
谢葆生还想再说一些感激的话,却突然听到了电铃的响声——赛狗即将开始了,因此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专注地盯着赛场。
隔了一分钟左右,铃声又响了一次。随即,跑道的端线上,忽地跳出一只大白兔。这只兔子一出笼,就循着跑道风驰电掣般地跑起来,紧接着,短线的闸门一开启,那12只赛狗就都追着兔子拼地往前飞奔。
那种场面的确是格外精彩,谢葆生因为第一次见,所以看得更加着迷。
那只大兔子在众人的吆喝声中终于成功地绕场跑完了五圈,到了终点之后,它却倏地消失了。谢葆生并不了解内情,可是常来看赛狗的杜月笙却知道,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只看起来很像兔子的狗,这种狗是西洋人专门培育出来的,突出的特点就是跑得极快,由这种狗来做赛狗的领狗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当然了,这种狗异常的名贵,而且数量相当稀少,在一般的场合都是无缘一见的。
那只兔狗到达了终点之后,霎时间,另外的狗也都纷纷抵达了终点:第一只是7号,第二只是10号,而第三只是2号。
稍后,场中央的旗杆上升起了一块布告牌,上边写着得奖号码:7号头奖、10号二奖、2号三奖。
随着布告牌升起的同时,全场都轰动起来。
谢葆生这时看得意犹未尽,还在愣神,却忽听一旁的杜月笙冲他说道:“怎么样,谢老板,还算精彩吧?”
谢葆生稍后回过神来,应道:“那是当然,可比我以前看的赛马精彩多了,要不是杜先生请我来,我哪里知道上海还有这么好看的玩意儿啊。”
杜月笙笑道:“既然谢老板这么喜欢,以后只管常来。门票嘛,谢老板不用自己买,来之前跟我打个招呼就行,我要是没工夫,就派兄弟给你送去。”
谢葆生连忙客气地说道:“哪里敢如此叨扰杜先生啊,门票我自己来买就是了。”
杜月笙回道:“谢老板不必多心,我们跟这里的法国人还算混得熟,他们经常会有一些票送给我,所以你要是过来,分一张也就是了,并不麻烦我什么的。”
谢葆生应道:“那就仰仗杜先生以后多关照啦!”
杜月笙笑道:“哪里,哪里,说起这话,我杜某人可是要多仰仗谢老板的啊!”
说完,两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双方都非常开心。
临走之时,杜月笙向谢葆生祝贺道:“祝谢老板发财!”
谢葆生满怀感激地回道:“发财也是托杜先生的福啊!”
杜月笙说道:“谢老板,我让嘉棠兄弟送送你,我那边还有事情,就不远送了,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杜月笙冲着谢葆生两手一拱,就隐没在汹涌的人群当中了。
就这样,杜月笙用区区60块大洋,就将谢葆生给收买了。有了这一次的交情,以后再找谢葆生说话可就方便多了。
几天之后,杜月笙就开始对沈杏山下手了。
后来居上的“小八股党”
对于大八股垄断抢土生意,最感到不忿的是黄金荣。他和沈杏山本来身家地位都旗鼓相当,然而,棋输一招就远远落了下风,现在沈杏山等人权势熏天,挣钱挣得热火朝天,自己却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望钱兴叹。还不光是钱的问题,鉴于鸦片在上海社会中的无比重要性,谁在鸦片问题上有更多的掌控权,谁就会在上海有更多的发言权。所以,落了下风的黄金荣心里真是又嫉恨又无奈。
万分不甘心的黄金荣把杜月笙唤来商量对策,在黄金荣心目中,杜月笙已经是黄门中仅次于林桂生的重要人物,他希望这个聪明绝顶的杜月笙能给他支支招。
“月生,大八股那帮小子现在太猖狂,把咱们的财路都断了,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黄金荣殷切地盯着杜月笙。
杜月笙懂得黄金荣眼中的期盼,说实在的,看着大八股大发鸦片财,他比黄金荣更眼馋。他现在虽然在赌业有了一定的名声,但再怎么着,自己也不过是黄金荣的手下。而且,尽管自己不再是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小瘪三了,可由于他喜欢广交朋友,出手又阔绰,口袋里并没有几个余钱,所以,要是能在鸦片上一展身手,那不仅花钱不愁,在江湖上的声势与威望也会不可同日而语。这种诱惑实在很难抵御。
但他更明白这实在是项艰巨的任务,非法无所谓,反正整天干的也是非法的事。要紧的是,抢土本来就是个危险活,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不断,现在大八股力量雄厚,人马众多,要想虎口夺食,更是困难重重。
干?还是不干?杜月笙觉得有些畏惧和犹豫。
经过几天痛苦而认真的思索,杜月笙终于横下心来,干。
可问题又来了,怎么干?
第一个方案:硬拼。可现在大八股人马众多,力量雄厚,徒子徒孙们众多不说,还有警方、水师营、缉私营为他们开路,要想和他们硬磕火并,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提着自己的脑袋去拼命。这个方案显然行不通。
第二个方案:讲和。让他们看在江湖道义和兄弟情谊的份上,分自己一杯羹,让兄弟们也有口饭吃。可谁会嫌钱烫手?到手的肥鸭子拱手撕别人一半,鬼才那么大方,这是与虎谋皮,也不可行。
只剩下第三个方案,也是唯一一个可实施的方案了。还走老路子,百密尚有一疏,大八股戒备再森严,那么长的路途,肯定也会有漏洞,乘其不意、攻其不备,半路上釜底抽薪,干上几票总是可以的。
当杜月笙把自己的想法向黄金荣夫妇汇报时,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他去试一试。
杜月笙知道,今非昔比,抢土的难度比以前要大得多,所以一定要有一个过硬的班底,个个都得是厉害角色才行。好在杜月笙原先在十六铺有一批小兄弟,其中不乏好勇斗狠的角色,正想发财想得眼发红。另外,他在青帮、赌场也结识了很多的江湖人士。经过层层筛选,反复考量,杜月笙终于组成了一支非常强干的抢土小分队。
第一位是金廷荪,浙江宁波人,鞋匠出身,人称“金阿三”。他所拜老头子是被称为“长江一虎”的“大”字辈流氓王德霖,因属“关山门”徒弟(即最后一个徒弟,也叫龙尾,俗称小老大),很受同党的尊敬。在同党中,均称三哥,比杜月笙更早进入黄公馆,杜月笙也尊称他为三哥。三哥具有黑道中的一切“优良”品质,果敢阴狠、诡计多端,聪明不在杜月笙之下,杜月笙在很多问题上都听他的主意,有“军师”之称。但是,之所以没能走杜月笙那么远,是因为有一点上他远远不如杜月笙,金廷荪十分贪钱,也很吝啬。后来,金廷荪也成了上海的所谓“闻人”,与杜月笙是儿女亲家。
第二位是顾嘉棠,小名泉根,幼时在上海北新泾莳花植木,因而有个“花园泉根”的绰号。擅拳术,方头大耳,个子不高,有霹雳火、猛张飞的火爆性格。善于敛财,后在静安寺一带置有很多房地产,门徒党羽也多散步在这一带,有“沪西半边天”之称。
第三位是高鑫宝,上海人,个子高、骨头硬,他从小跟着父亲在网球场上给外国人捡球,经年累月,训练出一口流利的英语和眼明手快、反应敏捷的本事。他后来做过西崽(餐馆侍役),还曾经给美国一家汽车行当过司机,是马里斯一带(今延安中路、成都南路)有名的“斧头党”。所拜老头子是王德霖,经常聚众打架,敲竹杠。流氓钱增福开了一个赌台,因不肯给高鑫宝开销,高鑫宝就将一个赌客的腿砍伤。杜月笙知道后,认为高鑫宝很有种,就将他联络入伙,成为他的重要骨干之一。高鑫宝对绑票尤其能干,有一次绑一个姓何的巨商,一次就得80万元。后来高鑫宝开设了丽都花园舞厅,因凶悍异常,有“丽都之狼”之称。
第四位叶绰山,广东潮州人,生长在上海,两臂上各刺有青色长龙一条,俗称“刺花党”。因在美国汽车行开过汽车,人称“花旗阿柄”。叶绰山不仅车技高超,还会用斧头,最绝的是他的枪法。叶绰山的枪法在杜月笙一生结交的朋友里应为第一,在一个小房间里,无论何时由别人抛一枚铜板飞向天花板去,他都可以一弹击中。
第五位,芮庆荣,也叫小阿荣,腰阔膀粗,富于膂力,他先世世居上海曹家渡,以打铁为营生,绰号“火老鸭”。火老鸭在上海人看来是一种不祥之物,意思是他到哪里,祸就要闯到哪里。孙传芳统治上海时期,芮庆荣当过军阀李宝章大刀队的队长。
第六位,马祥生,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杜月笙同参弟兄,皮箱作坊的小学徒出身,因偷东西被赶出,流落在十六铺。经常在轮埠上睡铁板过夜,遇有洋船靠岸,才得以在船上大厨房临时干些杂活,自学成才,会几句法语,杜月笙常派他与一般法国巡捕、包探打交道,在捕房面前比较吃得开。
第七位,谢葆生,苏州人,在跑马厅当过马夫,干过马车,故有“马夫葆生”之称,他本是沈杏山的人,被杜月笙收买后,两人结拜为兄弟,为杜月笙摆平沈杏山立下了大功。后来买了很多房地产,是敌伪时的大汉奸。
杜月笙挑选的强将基本都粉墨亮相了。不得不佩服杜月笙的眼光,这几个人全都不是吃素的,各个身怀长技,各有专长,老上海人称他们为“小八股党”。
“大八股党”是很不把黄金荣放在眼里的,因为他们依仗的是公共租界,相形之下,黄金荣所依仗的法租界就显得面积比较小,而地少的同时,人口也就少,这样,黄金荣的影响力自然也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另外,当时的鸦片商和烟土行多半都开设在公共租界,而法租界很少有烟土栈,因此他们认为就算有些法租界的朋友来抢几麻袋烟土,发一笔小财,和他们成千论百、大来大往的比起来,无异于是癣疥小疾,微不足道。可是,万万没想到,在黄门当中突然就蹦出来一个此前闻所未闻的杜月笙,而他们很快就栽到了杜月笙的手里。
得到批准后,杜月笙先召集他们开了一个战前动员会,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并先塞了大把钞票以资鼓励,结果,成员们个个都充满了斗志。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杜月笙的话有多么动人,对于他们来说,白花花的银子才是最诱人的,不用鼓舞士气,他们也满心斗志了。
杜月笙的不简单之处在于,他能够让这帮桀骜不驯、粗野蛮横的流氓密切配合,紧密团结在他周围,为抢土之事而奋不顾身、出生入死。
在“小八股”中,杜月笙已经有较高的声望,除了金廷荪外,其他的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是杜月笙对每个人都不拿架子,义气慷慨,待人真诚。所以大家都对他服服帖帖,言听计从,个个跃跃欲试,希望能一试身手。
当他们真正行动起来时才发现,在“大八股党”的保护下,抢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跟前些年相比,现在的“大八股党”就变得更难对付了,因为他们接货运货的方式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当时那些烟土商早已大发其财,资金十分雄厚,因此会以每艘十万银圆的高价来包租远洋轮船,将烟土直接从波斯口岸运到上海,每船所载烟土都有上千吨之多。这些运土外轮抵达吴淞口外的公海之后,“大八股党”这边早已接到电报,将接货的舢板(一种小船)排成队,由便衣军警荷枪实弹沿途保护,前往接应。小船装货之后,依旧列队而行,经高昌庙、龙华而进入公共租界。沿途岸边,更是布满了守护着的便衣军警。
在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挠钩”、“套箱”那样方便的抢土机会了,但杜月笙自有办法,第一次下手,就收获颇丰。
对方实力强大,初看起来简直无从下手。但是由于运土途径水陆兼程,路程相当的长,即使有大量的人手,“大八股党”也总会有疏漏。所以杜月笙还是相信,一定会有机可乘。
对方实力强大,搞正面进攻是绝对不行的,那就打埋伏或者搞突袭。每次行动,杜月笙总是要观一观天象,这当然不是他有多么迷信,而是遇到月黑风高、狂风大作或者雨雪天气,“大八股党”常常会疏于防备。杜月笙先派人做好精密的调查,再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谋划,合理分工,妥善布置后,找准时间,以最迅猛的动作抢土,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回法租界。
这天夜里,黄浦江码头上一艘客轮刚刚到港,旅客纷纷下船上岸,而公共租界的水警与缉私队员则拦在出口处,逐个搜查违禁物品。
这时,有两个中年男子从岸边走上跳板,来到了客轮上。随即,一个手臂上搭了条白毛巾的茶房迎了上来,打拱作揖地问候着他们。待问清了姓名之后,那个茶房就带着他们来到了头等舱的门口,用手指在门上叩了三下,接着喊道:“洋行的两位大先生来啦!”
只听屋里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应道:“请进!”
原来,这两个人就是沈杏山手下的郭海珊和戴步祥,他们都是“大八股党”的成员。
两人进门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各提了一只大皮箱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长衫、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汉子。他们三个来到船尾,用一根很粗的绳子拴住大箱子往下放。再看下面,正有一只舢板在接应着。舢板上的四个人接住了大皮箱之后,就将它们放在了舢板内几捆稻草的下面。然后,一个人用竹篙对准轮船屁股一点,另一个架起支橹来,舢板就直往浦西方向摇去。看着舢板远去,船尾上的三个人才放心地走下跳板,摇摇摆摆地上岸去了。
舢板划到江心的时候,却意外地遇到了一只乌篷船横在那儿。舢板上的几人觉到情况可能不妙,但事到临头,是无法躲避的,他们只能尝试着从乌篷船的旁边擦过去。但是,正当舢板划到乌篷船一旁的时候,船里面忽地跳出六七个蒙面大汉,其中有两个用篙头钩住小舢板的舷帮,而其余几个则都亮出了手枪,上前狠狠地逼住了舢板上的四个人。
就这样,舢板中的两只大皮箱被抢了去,而小舢板上的几个人因为有人用手枪抵着,都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抢走了这批货,又眼巴巴地看着这条乌篷船扬帆架橹,飞也似地向吴淞方向驶去。
这只乌篷船驶过外白渡桥以后,往东摇到公平路码头就靠岸了,而岸边早已等着一辆汽车,坐在驾驶室里的人正是杜月笙。
等两只皮箱搬上车之后,杜月笙很平静地问道:“今晚的事没露馅吧?”
“绝对没有,他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们就已经无影无踪了。”回答的人是“小八股党”之一的顾嘉棠。
杜月笙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大家干得不错。”
接着,杜月笙又问道:“舢板上总共有几个人?”
顾嘉棠答道:“四个。谢葆生肯定在里面,还有一个好像是季云卿,另外两个我就不认得了。”
杜月笙听了一笑,说道:“嗯,谢葆生这事做得漂亮,明天你找人送根条子给他。”
说到这里,杜月笙就启动了汽车,载着两只大皮箱直奔同孚里黄公馆驶去。
那两只大皮箱里装的当然是烟土,而这次打劫事件正是杜月笙与谢葆生联合策划的。有谢葆生做内应,杜月笙对沈杏山一伙的行踪自然是掌握得十分准确,于是成功地劫持了这两大皮箱的上好烟土。这可以说是“小八股党”与“大八股党”之间的第一场交手,结果是“小八股党”完胜,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八股党”中出现了叛徒和内奸。
这次失手,令沈杏山暗暗吃惊,他实在是想不出上海滩有哪一个人敢跟他如此叫板,况且,就算那人有如此胆量,他们的行动都是严格保密的,对方怎么会对自己这边的情况掌握得如此确切呢?沈杏山派人四处察访了几天,却一无所获。在进行调查的同时,沈杏山在接货的时候也更加小心,为了做到更加保险,他把接货的地点改到了吴淞口,接货的方式也有所变化。但是,这些都没有用处,烟土再次被劫,对方就好像有一只眼睛在天上盯着一样,自己的一举一动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人家。这下,沈杏山不禁起了疑心,难道自己的队伍中有了奸细?沈杏山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那些弟兄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地闯过来的,哪能轻易就被人收买,背叛自己呢?可是沈杏山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如果真的是自己的队伍中有了内奸,那麻烦可就大了,想到这里,沈杏山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一次得手使得杜月笙和“小八股党”感到异常振奋。杜月笙等本来以为这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但是一旦上手,他们惊喜地发现,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困难。
此后,杜月笙带着“小八股党”抢夺烟土屡屡得手,这大大鼓舞了杜月笙从事烟土生意的信心,也使得他不再满足于这种零星的散抢,而是要进一步扩大行动的规模。于是,他向黄金荣和林桂生进言道:“依我的看法,当前的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从事烟土这种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是正得其时,不过当然也有困难,我们要想在烟土这个行业独霸上海滩,就必须先得摆平‘大八股党’。”
“万国禁烟会”与公共租界禁烟
正在沈杏山因为迭遭杜月笙所率领的“小八股党”的沉重打击之时,又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非常不利的事情,那就是公共租界宣布禁烟。
其实,上海租界关于禁烟这个话题的议论早已有之,早在1909年,就在上海外滩的汇中饭店召开过“万国禁烟会”。
鸦片战争前夕,中国吸食鸦片烟的人已达到了200万人之多,并且其人数处于急剧增加的状态。深受烟毒之害的中国,自雍正皇帝开始就曾多次下令禁烟,但是效果都不尽理想,直至1839年林则徐所率领的“虎门销烟”才真正地打出了一记重拳。然而,以英国为代表的所谓“文明国家”则看重鸦片的“经济价值”,力图通过鸦片贸易掠夺中国的财富,进而打开中国市场的大门。经过两次鸦片战争,中国被迫接受一系列屈辱条约,放弃禁烟政策,在西方列强的炮舰外交下,鸦片成了“合法化”的“洋烟”。到1906年,中国土烟产量达到创纪录的58万石,价值2.2亿两白银,进口洋烟价值达3000万两白银,中国一年吸食鸦片合计耗费2.5亿两白银。全国吸食鸦片的人数多达2500万,中国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生产国和消费国。
随着两次鸦片战争和中日甲午战争等一系列战争的相继惨败,面对日益严重的烟毒,身受鸦片毒害的中国人知耻奋发,社会各界纷纷发出禁烟的呼声。海外华人也积极创办禁烟团体,募捐禁烟资金,召开禁烟会议,并借助报刊强化舆论氛围,呼吁同胞尽快戒除烟毒。海外的维新派和革命党人更是大力主张和支持禁烟。在朝野舆论的一再呼吁下,清政府于“新政”之时,被迫改弦更张,重新开始禁烟。从1906年9月起,清政府相继颁布了一系列禁烟上谕和法令,开始了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的禁烟运动。
当时,禁烟已经发展成为一种国际运动,英国虽然凭借鸦片获利甚巨,但是对于国际舆论也不能全然不顾而一意孤行,另外,当时美国在禁烟运动中发挥了比较积极的作用。美国虽然也从事鸦片贸易,也向中国输入鸦片,但是其规模比英国的鸦片生意要小得多。再有,更为重要的是,那时美国的经济实力已经超过了英国,相对英国来讲更需要广大的海外市场来支撑自己强势的经济发展,因此担心烟毒在中国的流行会严重削弱中国人的购买力,所以美国更加赞同中国政府推行禁烟政策。此外,鸦片在当时美国的殖民地菲律宾也成为一大公害,而这严重危害着美国政府的利益,这也促使美国对于禁烟的态度更加积极。
在这样的情况下,应清政府的请求,美国觉得很有必要在远东召开一次国际会议,共同商讨禁烟问题,而这时英国政府也深深为鸦片问题所困扰,在其向海外大量输出鸦片的同时,国内也出现了很多吸食鸦片的人,这使得英国国会内部也出现了强烈的禁烟呼声。因此,由美国总统罗斯福倡议,各国经过进一步的磋商,最后确定于1909年2月1日在中国上海的汇中饭店召开一次国际禁烟会议。
是时,共有来自中、美、英、法、德、俄、日、意、荷、葡、土耳其、暹罗(今泰国)和波斯(今伊朗)等13个国家的41名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因与会国家众多,所以这次会议通常被称作“万国禁烟会”。大会从2月1日到26日,共举行了14次正式会议,最后通过了力行禁烟的9款决议。
就这样,在林则徐领导“虎门销烟”整整70年之后,中国再一次推行了禁烟政策。不过,“万国禁烟会”虽然最终达成了与会各国一致认同的协议,可是会后协议执行的效果却不尽人意,而且各国推行禁烟的力度也参差不齐。因为向中国推行鸦片贸易的最主要国家就是英国,所以清政府认为英国应当在禁烟方面做出表率,为了更好地履行禁烟协议,1911年5月8日,中国与英国又单独签署了一份《禁烟条约》,这一条约规定,此后英国要逐步关闭在中国境内开设的烟馆,并且到1917年的时候,英国向中国出口的鸦片应削减为零。
当黄金荣、杜月笙与沈杏山激烈地争夺上海的烟土生意时,正值英国履行中英《禁烟条约》的最后日期,也就是说,到了那个时候,上海英美公共租界内的烟馆都将关闭,而英国也将停止对中国鸦片的出口。我们知道,上海法租界是黄金荣的势力范围,而沈杏山的势力范围则限于公共租界,公共租界一禁烟,他的生意就肯定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尽管实际上公共租界的禁烟政策推行得并不彻底,很多烟馆仅仅是没收了执照而已,但是这依然造成了公共租界境内烟土业的严重萧条。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上海法租界却趁着英美公共租界推行禁烟之际,对法租界内的烟土业有意地推行放任政策,以期将公共租界内的烟土业大规模地转移到法租界境内,这样,法租界当局就可以通过规模增加的烟土业来获取更为丰厚的财源了。显然,这样的情形对于立足于公共租界的沈杏山是相当不利的,而对据点设在法租界的黄金荣、杜月笙一伙却是相当有利的。
趁机摆平沈杏山
公共租界禁烟的举措对于沈杏山一伙的打击相当大,而黄金荣和杜月笙却为此高兴得不得了,他们干脆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趁机将沈杏山扳倒。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杜月笙、黄金荣、金廷荪三人就开始密谋起来。
杜月笙说道:“事不宜迟,公共租界虽然这会儿禁烟的风刮得很紧,可那些英国人、美国人从烟土生意中也没少捞油水,难保他们以后不会变卦,到那时恐怕局势就又对沈杏山有利了。我们现在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将沈杏山彻底扳倒。”
黄金荣接道:“月生说的不错,我今天找你们过来,就是要商议这件事,看来沈杏山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金廷荪也应道:“师父和月生说得对,我们一定要在公共租界禁烟这个当口把那些烟土商行全都迁到我们法租界来。不然,这阵子一过,谁敢说那些贪财的英国佬不会变卦?”
黄金荣听了一笑,说道:“这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啊,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再加上这么好的形势,他沈杏山这回可是想不倒都不行啊。”
这时,杜月笙说道:“的确,现在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公共租界的那些大土商跟‘大八股党’合作已久,如果沈杏山不肯松手,这个事情办起来就会有些麻烦。”
黄金荣说道:“此言不假,那么你们两个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对付沈杏山呢?”
杜月笙略作沉思,接着说道:“我们坐在这里干想,恐怕难以想出什么周到的主意来,我看不如先探一探沈杏山的口风,如果他肯让步,那么话都好说;如若不然,那我们就给他来狠的。”
黄金荣低头说道:“嗯,我看月生这个办法不错。廷荪,你的意见呢?”
金廷荪应道:“月生一向办事稳妥,不妨我们就先把沈杏山请来问一问。”
黄金荣一拍大腿,叫道:“好!”
三人议定之后,马上派人给沈杏山送去了请柬。
沈杏山虽然与黄金荣之间多有矛盾,但还是接下了这份请柬,此时黄金荣等人在打他的算盘,同时他也在盘算着黄金荣一伙的心思,也想探一探黄金荣一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为了表示诚意,黄金荣将会见的地点选在了公共租界四马路(现在的福州路)的倚虹楼,因为那里是沈杏山的势力范围,可以消除他的顾虑。
第二天晚上,黄金荣带了四个人去赴宴,除了他的心腹杜月笙和金廷荪外,还有专门冲锋陷阵、充当保镖打手的顾掌生和马祥生。
等不多时,沈杏山果然如约而至。尽管“小八股党”的抢土使沈杏山心里很是不快,但是双方到了这会儿还没有撕破脸皮,特别是沈杏山跟黄金荣之间,两人见面依旧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谈笑风生。
这次会面,双方各怀心事,黄金荣是想让沈杏山屈从让步,而沈杏山是怎么想的呢?尽管当前公共租界禁烟的风声很紧,可沈杏山依然以为公共租界当局还是会像往前一样,只不过一时摆个姿态罢了,等这阵儿风一过,一切就又都恢复常态了。明摆着,烟土产业可是一个暴利的行业,英国人、美国人能白白地放着钱不赚,把那大把的票子、大堆的银子都拱手送给法国人吗?谁会干那样的傻事啊?所以,沈杏山心里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他正等待着东山再起的时机。不过呢,话又说回来,毕竟当前的形势对他很不利,公共租界这边儿嚷着禁烟,法租界那边儿却又对烟土商们大招大揽,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垄断上海的烟土业。这样一来,以法租界当局为靠山的黄金荣势必乘风而起,而他沈杏山则必将失势,即使说公共租界的禁烟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松口儿,可就是这么一阵子的时间,也足够让黄金荣他们翻身,让他沈杏山倒台。为此,沈杏山想借这个会面的机会,跟黄金荣通融一下,让他的大队人马到法租界避避风头,甚至从此就在法租界扎根。当然,他需要给黄金荣一定的好处,不过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烟土生意还在,给黄金荣填补一点儿是完全不必在意的。但是他也想到,黄金荣并不是那么容易通融的,况且,即使黄金荣这一关过得了,杜月笙那一关也未必过得了,因为跟黄金荣比起来,杜月笙更不是什么善类。因此,前来赴会的时候沈杏山的心中也是非常忐忑的。相比之下,黄金荣、杜月笙等人却镇静得多,因为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里。
双方照面之后,并没有一开口就入正题,酒过三巡之后,金廷荪这才说道:“沈老板,听说公共租界现在禁烟禁得很严厉,所以公共租界的那些烟土商们全都准备搬家,要搬到法租界来,而且英国政府答应了中国,从此以后再也不往中国出口鸦片了。这样一来,沈老板的日子是不是就不大好过了呢?”
金廷荪的话语中分明充满着挑衅的意味,若是在平时,沈杏山早就翻脸了,可是现在毕竟形势对自己不利,是自己有求于人的时候,把事情办砸了对自己是没有好处的,因此他强压怒火,故作笑脸地对金廷荪说道:“金先生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大家都知道,这上海禁烟,那也不是禁了一回两回了,可是禁了几十年,一直禁到现在,又怎么着了呢?现在公共租界禁烟,那还不是一阵风的事啊,等这阵风过去了,还是一切都跟往前一样,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所以那些烟土商搬家之类的事情,都是谣传,你们万万不可相信。”
这时,杜月笙笑着说道:“据我所知,事情恐怕未必真的就像沈老板说的那样,我们已经掌握了切实的材料,现在公共租界的烟土业已经萧条到了极点。虽说这禁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沈老板也要知道一句话,叫做今非昔比,以前是做样子看的,未必就说明这一次也是做样子,我看哪,这一会英国可是要来真格的了。”
沈杏山尴尬地笑了一笑,说道:“人家都说杜先生是一个有见识的人,这会儿怎么也跟那些小家子一样,听风就是雨呢?你出世才几年,论起经历来,你可还得跟着我多学一学的。”
杜月笙斜眼看着沈杏山,带着冷笑问道:“沈老板可不要欺负我杜某人年轻啊,这常言道,后生可畏,沈老板的大名,月生早就知道,可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名不副实啊。”
杜月笙这样一说,当时就把沈杏山给激怒了,他用力一拍桌子,叫道:“你是说我沈杏山徒有虚名?”
杜月笙赶忙笑着答道:“哪里,哪里,沈老板且莫恼怒,我杜某人怎敢说您的不是?只不过,这当下的形势,还请沈老板看清楚,否则走错了路,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沈杏山听了杜月笙的话哈哈大笑,说道:“要说走错路,应该是我教训教训你才对,用不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来训导我。”
杜月笙接道:“这不是训导,我只是想请沈老板尊重这样的事实,当下公共租界禁烟的事情,社会上无人不知。即使别人不了解内情,鱼在水中,可是冷暖自知,沈老板和你的手下人现在是一种什么处境,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都是门内人,你的情况我们不是不知道,所以沈老板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我们今天请沈老板来赴宴,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听一听沈老板到底是什么想法。”
杜月笙的这一席话,说得沈杏山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黄金荣才开口打圆场道:“月生不要这样急躁,有什么话大家慢慢谈,”然后,黄金荣又冲着沈杏山说道,“沈老板,后生们性子急了些,还请沈老板多担待。”
这会儿,沈杏山根本没有心思跟黄金荣客套,他深切地感受到今晚的局面对自己相当不利,看来不拿出点儿厉害给杜月笙看看是不行的。想到这里,沈杏山反问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我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的了,沈某人当下的日子的确吃紧,因此还望黄老板能够雪中送炭,多加关照。现在,我也想听一听诸位是个什么态度。”
黄金荣问道:“喔,那沈老板说一说,你想让我们怎么个照顾法呢?”
沈杏山说道:“这个黄老板应该是很明白的,那就是借地一用。”
金廷荪插话道:“按沈老板的意思,是想把你的队伍转移到我们法租界来喽?”
沈杏山答:“没错,正是此意。当然了,我不会白用黄老板的地方的。”
这时,杜月笙又开口了,对沈杏山说道:“哎呀,沈老板毕竟是沈老板,大难临头,却还不肯断了美梦。自古以来,谁的地界就是谁的地界,哪有借用这种说法?我想问一问沈老板,在前些时候,我们想借沈老板的地界用一用,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沈杏山抬眼瞪着杜月笙,心想:这着实是个难缠的家伙,黄金荣手下有了这么一个人,看来自己应付起来可得多加小心了。
杜月笙见沈杏山没有回答,接着软中带硬地问道:“沈老板的意思,不会是跟着那些烟土商到法租界,继续吃保护费吧?”
沈杏山的心思被杜月笙看得很准,他今天前来赴宴就是想跟黄金荣商量这件事情的,可是现在被杜月笙这一反问,却又觉着这话着实有些说不出口了。
杜月笙接着说:“沈老板也是个老江湖了,怎么盘算起事情来一点儿也不周全?你们公共租界的弟兄杀到了我们法租界这边来,那以后还让我们怎么抬头做人呢?这面子上的问题,沈老板可不要光考虑自己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沈杏山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一下子站起身来厉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杜月笙正色答道:“我们要接管那些烟土商。”
沈杏山听了,仰天大笑,说道:“接管?好大的口气!大家都知道黄金荣门下有个能干的徒弟叫做杜月生,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打别人的主意可以,想打我沈杏山的主意,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姓杜的看错人了。”
杜月笙冷笑道:“看没看错人,很快就会让事实来证明。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大老板既然号称一世英杰,也应该识点儿时务才对,如果不知好歹的话,撕破了面子,大家都不好看,对不对?”
霎时间,宴会上的火药味变得极浓。黄金荣并不想这会儿就跟沈杏山大动干戈,于是赶忙说道:“沈老板,快坐下。月生,你也不要这么急。大家都先冷静冷静,先听我说两句可好?”
听黄金荣发话,沈杏山才避开杜月笙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扫视了一下在场的诸人,然后缓缓地坐了下来。
黄金荣清了清嗓子,对沈杏山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沈老板还是应当多考虑考虑接下来的办法。这并不能怪我们,我们并不是逼迫沈老板,只是想跟沈老板联手,共同揽下上海滩的烟土生意,请沈老板不要多想。”
沈杏山答道:“到底是黄老板,说话就是大方,我沈某人也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按黄老板的意思,我们是怎么个联手法?”
这时,杜月笙又开口说道:“沈老板今天怎么这么糊涂,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却还是不明白,难道沈老板是在装糊涂不成?”
沈杏山瞪了杜月笙一眼,随即又用目光去询问黄金荣。
黄金荣会意,开口说道:“只要沈老板一句话,我们就两下全都相安无事,公共租界迁到法租界来的烟土商,请沈老板就此跟他们解除合作关系,否则到时候大家兵戎相见,于双方的脸面都不好看,至于沈老板的损失嘛,我们会做一些补偿的。沈老板意下如何呢?”
原来,黄金荣虽然说得客气,可实际意思却跟杜月笙完全一样。这下,沈杏山明白了,他们是早已串通好了,今天请自己前来,就是要自己点这个头,可是,这个头他能点吗?
沈杏山冷笑道:“既然黄老板的意思也是这样,那我沈某人就明说了吧。这天下是哪个打下来的,他们自会跟牢哪个,旁人休想插手!”这话的言外之意太明白了,那就是烟土商走到哪里,他沈杏山就会保护到哪里!这也是他此番赴会的目的。
听了这话,杜月笙应道:“此言恐怕未必,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烟土商们到底跟着谁,这可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他们是哪儿对他们有好处,就会奔哪儿去的,莫不是你沈老板要强行绑定人家不成?”
沈杏山咬着牙说道:“杜月生,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沈杏山这么多年,在江湖上可不是白混的!”
杜月笙听了一笑,心想:这话你跟别人说去,或许还能吓唬住几个,可今天你对我们说这话,那才真是找错了人呢。
这时,金廷荪问道:“那么,沈老板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喽?”
一个杜月笙就已经够沈杏山对付的了,这会儿又冒出个金廷荪来,他后悔自己今天怎么没多带几个帮手。
但是,沈杏山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他不能因为人家这么几句话就给震慑住,于是大叫道:“天塌大家死,看我沈杏山的日子不好过,你们就想趁火打劫,没那么容易。”
杜月笙应道:“天塌大家死,这话又说错了,依我看哪,这塌下来的只是公共租界的天,砸的也只能是你沈杏山。再说,这怎么能叫趁火打劫呢?是公共租界禁烟,禁了沈老板的生意,我们只是顺势而为罢了,难道这有什么过分的吗?”
沈杏山答道:“难道这还不算过分吗?局面是我姓沈的打下来的,财路是我姓沈的开通的,这个财香,别人接不过去!”
杜月笙冷冷地说道:“那要看在谁的地盘上!”
杜月笙的这句话相当简洁,可是却说到关键点上。的确,要是在公共租界,那黄金荣、杜月笙想跟他沈杏山抢生意,还真就做不来。但是到了法租界,情形就完全颠倒了过来,现在烟土商纷纷迁到了黄金荣的地界,他沈杏山想过来硬拼,岂不是太不明事理了吗?
就在沈杏山与杜月笙二人唇枪舌剑之时,候在一旁的顾掌生和马祥生这两位职业打手也早已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杏山。而这时,黄金荣却像老僧入定一般,半睁着眼睛,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杜月笙的精彩表演。
沈杏山也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火药桶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黄金荣一声令下,马上就会引爆。到了这会儿,沈杏山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他知道,在席上黄金荣他们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的,可问题是今天他必须得表个态,而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如果自己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日后事情就会更加麻烦。
想到这些,沈杏山镇静了一下,向黄金荣问道:“黄老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保护权我还真就没有打算放,因为这笔保护费对于我的重要性,黄老板想必也清楚。依我看,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个更好的办法呢?”
黄金荣这才睁开眼睛,平声静气地说道:“喔,如果有更好的办法,那当然好,沈老板不妨说说看。”
沈杏山,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如何,收来的保护费,我分你们一半可好?”
这在沈杏山来说,可以说是一种相当了不起的让步了,但是黄金荣他们哪里会答应,此前几人已经商议得十分确定了,这一次就是要把沈杏山彻底扳倒。
听了沈杏山的这个主意,杜月笙开口说道:“沈老板就别痴心妄想了,这本来就全是我们的生意,要分的话,也是我们分给你,怎么反成了你分给我们呢?”
一听杜月笙开口,沈杏山的心中变得更加不安了。
杜月笙接着说道:“这不涉及什么分成的问题,现在公共租界的几家最大的烟土商都准备迁到法租界来,你想必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我劝你还是早点儿把保护权放手,我们也好给他们安排场子。你跟我们黄老板都是老朋友了,不要因为这件事而闹得大家不愉快。”
沈杏山这时总算明白,黄金荣今晚设的就是鸿门宴,他是带着几个帮腔和打手来向自己讨要烟土商的保护权的!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精明了!
然而,沈杏山虽然对黄金荣等人的做法十分恼恨,可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明白,眼下公共租界禁烟,烟土商的生意大受影响,他们要走,自己是不可以强拦的,而他们转移到了法租界,没有黄金荣的允准,自己是不可能顺顺当当地接着收取保护费。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那么势必会跟黄金荣一伙发生严重的打斗,而论起实力来,他还真就未必胜得过黄金荣,特别是黄金荣最近在杜月笙的帮助之下,声势发展得特别快。况且,退一步说,即使自己最后胜了,那也肯定是元气大伤,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打倒了一个黄金荣,其他的匪帮就会乘虚而入,到那时,自己岂不是更吃亏?
看今天的架势,杜月笙、黄金荣他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沈杏山又想,自己已经年过五旬,论起家业,也足够后半生享受的了,又何必再大动干戈,拼死拼活地去抢夺呢?因此,沈杏山最后只得点头同意,将那些由公共租界转到法租界的烟土商的保护权转交给黄金荣。
其实,就算沈杏山不肯让步,“大八股党”中的另外几人也未必愿意继续为他卖命。一方面“大八股党”已经发足土财,那种打拼的劲头早已迥异当年;另一方面,这八人之间也存有很多的矛盾,远非铁板一块了,谢葆生被杜月笙收买就是这种情况的鲜明反映。因此,在这种各有各的小算盘的情况下,若经历一场变故,他们很难再拧在一起了。而“小八股党”则大不相同,他们个个年轻气盛,充满锐气,势头正强,而且在杜月笙的领导下,人心归一,又有黄金荣做靠山,绝非“大八股党”可比。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沈杏山的烟土生意这时都已经是做到了头。后来黄金荣、杜月笙虽然吸纳沈杏山加入了三鑫公司,但沈杏山在三鑫公司中仅仅是一个不甚重要的下手而已,而公司的大权则牢牢地掌控在黄金荣、杜月笙等人的手中。
由此,杜月笙、黄金荣一伙就彻底扳倒了沈杏山,从此开始独霸上海滩的烟土生意。
成立三鑫公司
这时候杜月笙抢土的大手笔,已不同于黄公馆早前的零星抢土,因此,黄公馆中已经没有足够的地方来储存这些烟土了,这时,杜月笙物色到了一个囤积烟土的好地方,那就是潮州会馆。
潮州会馆位于三马路(今汉口路),地处偏僻,房屋幽深,人迹罕至。会馆后面是一排排阴风凄凄的“殡房”。殡房里的棺材排列成行,有的装进了客死异乡的尸体,有的还是空棺,是一些做善事的潮州人买来存放在那里,以备同乡救急用的。
杜月笙买通了会馆的管事人,此后就将抢来的烟土存放在殡房里的空棺材中,可是,会馆里的空棺材很有限,随着杜月笙抢土规模的越来越大,烟土很快就又没有地方存放了。而在这时,一些土行因为不满“大八股党”保护下的土商任意抬高鸦片的价格,纷纷前来与杜月笙进行交涉,表示希望杜月笙能够给他们提供更为廉价的货源。
在这种情况下,杜月笙的野心就被刺激得更加膨胀起来,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那就是创办自己的烟土公司。
杜月笙知道,黄金荣碍于身份,不会答应公开贩卖烟土,于是他避开了黄金荣,先去找林桂生商量。
林桂生向来非常看重杜月笙,杜月笙每有什么提议,她都会认真倾听,这次听完杜月笙的想法,林桂生马上点头赞同。
林桂生同样担心黄金荣会持反对意见,因此吩咐杜月笙暂且不要让黄金荣知道。
既然要开办公司,首先就涉及投资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林桂生也很清楚,因此别的事还都没说,她就先问杜月笙:“开这个公司需投资多少?”
杜月笙答道:“要买幢房子,装修装修,再预备些办货的本钱,加上手里的货,我估算两三万银圆就可以吧。”
林桂生听了,说道:“好。那么,哪些人入伙,各人又负担多少的股份,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杜月笙回答:“首先,不管老板知不知道,都要算一股。另外呢,师母你也算一股,我一股,金三哥一股。每股五千,这样,也就有了两万的股本。”
杜月笙这里所说的“金三哥”就是金廷荪。金廷荪是浙江宁波人,先前是素有“长江一只虎”之称的青帮“大”字辈头领王德霖的关门弟子,后来才转投到黄金荣门下。他因为有个小名叫做“金阿三”,所以杜月笙对他素以“金三哥”相称。在黄公馆,杜月笙和金廷荪是走得最近的弟兄,而且同是黄金荣和林桂生的心腹大员,两人一文一武,在黄公馆的各项事务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金廷荪心思缜密,善摸行情,又精于盘算,堪称黄公馆唯一的“理财家”。因此,一说到合伙开公司,杜月笙不能不想到金廷荪,而林桂生对于杜月笙的推荐当然也是完全同意。
听了杜月笙的意见,林桂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说道:“我看不如这样,我跟老板只算一股。你一股,金廷荪一股。每股出一万,一共3万块钱。3万块钱运作起来肯定比两万块钱要宽裕。你说呢,月生?”
杜月笙听林桂生这么一说,却皱起了眉头。林桂生跟杜月笙相处得久了,对杜月笙的脾气秉性也了解得很深入,她一见杜月笙皱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问道:“月生,有什么难处吗?是不是手头的钱不够?”
杜月笙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我手头现在没有那么多的钱,都怪我平时太不知俭省,所以一到有事的时候就要难堪了。”
林桂生微微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给你垫上。这样吧,你还是拿五千,另外的五千我给你出,等赢利之后,你再还我。”
杜月笙听了,对林桂生万分感激,他觉得林桂生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跟了黄金荣真是有些可惜了,黄金荣那一脸的浅麻子,五短的身材,哪里有一点儿配得上林桂生呢。由此,杜月笙在心中对林桂生就更为亲近了。
杜月笙在林桂生这里通了声口之后,就马上来找金廷荪。
这会儿金廷荪正在混堂里“水包皮”。杜月笙找到金廷荪,如此这般一说,金廷荪一听,也是立即拍板赞同。于是,两人随即就商议起有关公司章程等诸项事宜。
商议了半天,金廷荪忽然说道:“嗨,你看,咱们说了这么多,却把一件大事给落下了。”
杜月笙忙问:“是哪件大事呢?”
金廷荪说道:“我们还没有给公司起个名字呢?”
杜月笙接道:“喔,这还真是,我们一定得给公司起一个好名字。”
金廷荪问道:“月生,你可有什么好名字,说出来听听?”
杜月笙想了一会儿说道:“叫‘三鑫’如何?”
金廷荪忙问:“‘三鑫’?”
杜月笙肯定道:“对,‘三鑫’,就是一二三的‘三’,三个金字的‘鑫’。”
金廷荪问:“可有什么来头?”
杜月笙说:“我是从你的名字那儿想到的,你姓金,既然你是公司的创办者,在公司的名字上当然应该有所体现,而且咱们老板的名字当中也有一个‘金’字,这样我就想到,只有一个‘金’字还是不够的,那么不妨就凑成三个‘金’,成一个‘鑫’字,这样,不仅跟老板和你的名字相符,而且字面也非常吉利。”
金廷荪听了,连连叫好。于是,他们就将这个烟土公司的名字定为“三鑫公司”。
在杜月笙和金廷荪二人的热烈张罗之下,三鑫公司就要准备开张了,但是在开张之前却突然发生了一件不利的事情,那就是北洋政府又下达了禁烟令,并且还派遣了禁烟专员张一鹏亲自到上海来督查。他们的三鑫公司虽然设在法租界里,可是如果没有中国政府的配合,那生意也是不大好做的,为此,他们感到非常有必要对张一鹏逢迎一下。
依照金廷荪的打算,对张一鹏一定要狠狠地孝敬上一笔,可是杜月笙认为,当前北洋政府在社会舆论的强烈影响之下,所派出的专员恐怕未必一点儿钱财就可以打发得了。金廷荪听杜月笙这么说就犯难了,问道:“那难道我们就等着让他开刀吗?”杜月笙答道:“当然不是,我们不仅要送他一笔大洋,还要送张大专员一个好名声。”
金廷荪听了有些不明白,忙问:“这好名声,怎么个送法?”
杜月笙一笑,说道:“这个嘛,我自有办法,咱们且先看一看动静,来日好好地宴请一下张专员。”
张一鹏一到上海,立即受到了上海烟土业人士的热烈欢迎,不仅顿顿大排筵宴,而且到手的大洋也足够掂实。可尽管如此,张一鹏却并不十分开心,因为他这一次来上海督查禁烟,可是有徐世昌大总统的钦令的,他如果一点儿事都不办,怎么回去向总统交差呢?但是,一见到那些大洋,他的心就立即软了下来。不过,张一鹏也知道,他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因此,几日过后马上来了个大变脸,不再收受那些烟土商的贿赂,而是要严格执行中央政府下达的禁烟命令,而且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有所收获,这样才好回去交差。然而,当张一鹏真的用起心来做事的时候却发现并不像此前他所想象的那样如意,几天下来,他找了一些人盘问情况,可都一无所获,这不禁让张一鹏感到烦恼起来。
就在这时,张一鹏突然接到了一张印制精美的请柬,邀请他的人正是当前上海烟土业最为重要的人物杜月笙。
跟其他讨好张一鹏的人做法不同,杜月笙宴请张一鹏,选在了一品香旅社的一个高级套房里。一品香旅馆是建于清朝道光年间的一家老式旅馆,旅馆的服务人员都是秀丽婀娜的江南美女,这使得一品香旅馆在上海颇有声誉。其实,杜月笙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宴请张一鹏,是因为他早已经打听好了,这个张一鹏不好烟,不好赌,却唯独喜欢美女,而一品香应该正合张大专员的胃口。
果然,张一鹏来到一品香旅馆,当即心情大悦,觉得杜月笙的确是一个办事周到的人。
由一个江南美女带领,张一鹏来到了一间高级套房,他见到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一个人,不觉略略一惊。他上下打量着,这人长得瘦瘦高高的,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一双大耳朵非常惹人注目,而这人的年纪嘛,约摸也就三十岁。
此人正是杜月笙。
见张一鹏进来,杜月笙赶忙起身迎上去,一脸赔笑地说道:“杜某在此略备薄酒,不成敬意,望张专员海涵。”
张一鹏也客气道:“敝人久仰杜先生大名,理应登门拜访,却让杜先生破费,实在不敢当。”
杜月笙连忙回道:“张专员是徐大总统的钦差,公务繁忙,哪里有得清闲呢?杜某早想请张专员过来赏光,也正是虑及这一点,所以迟至今日方才要张专员前来一聚的。”
顿了一下,杜月笙又说道:“杜某冒昧地问一下,张专员这次来沪,恐怕也会遇到一些困难的吧?”
张一鹏看着杜月笙,微微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不怕杜先生笑话,敝人到沪数日,还不曾见到一丁点儿鸦片烟的影子。请问杜先生有何见教?”
杜月笙随即说道:“张专员可能有所不知,现如今在上海做烟土生意的,但凡没点儿实力,没个靠山,怕是一天都混不下去。张专员找来了解情况的那些人,恐怕对烟土业多少都有染指,所以嘛,他们当然是不会将事情告知张专员的了。”
张一鹏应道:“喔,原来如此,那么依杜先生之见,我应当如何打开这个切口呢?”杜月笙笑了笑,说道:“实话跟您讲,我看您这个事情是不好做的,上海的这些烟土商们,那一个个都是大有来历的,绝不是一纸禁令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张一鹏说道:“话虽如此,但是我既然奉徐大总统之命亲赴上海,总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啊。”
杜月笙忙答道:“张专员的难处,杜某早就知道,因此我们早就有所准备。对明人不讲暗话,想必张专员也有所耳闻,我杜某人也是发过烟土之财的,张专员此次执行公务,定然不愿空手而归,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100箱烟土送给张专员处置。这样,张专员回京也好跟徐大总统回话了。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杜月笙如此直截了当,让张一鹏又一次深感意外。在张一鹏看来,杜月笙的办法不失为一个周全之计,只是嘛,他回去交差,也并不仅仅是这100箱烟土就完全可以解决问题的,还得有实际的案宗才行。而这一点,杜月笙也已经料到了,就在张一鹏迟疑之际,杜月笙又奉上了一份上海烟土商家的名单。杜月笙这个名单开列得非常巧妙,挑出来的那些烟土商,都是实力较软的,都是他这个小专员能管得了的,而对于那些势力通天的大土行,那些碰一下便会惹一身麻烦的,杜月笙都给有意地略掉了。当然,那些与三鑫公司有关系的烟土商,杜月笙也是一个都没有列在单子上。
到了这里,张一鹏就一切都明白了,他正要答话,杜月笙就又递给了他一张庄票,价值5000大洋。看了这些,张一鹏还哪有一丁点儿的理由不满口答应呢?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差这最后一步了,那就是通知黄金荣。黄金荣见杜月笙和金廷荪竟然背着他,没用他的任何支持就办起了这么大的事情,真是满心佩服,慨叹这两个徒弟真是没有白收。其实,他早就想着把自己手中的烟土生意做强做大了,只是一则限于公职,二则苦于缺乏人手,才迟迟没有出手,现在有杜月笙和金廷荪出面来做这件事,正合他意。当然,三鑫公司的各项具体工作全是由杜月笙和金廷荪来主持的,而黄金荣只是做幕后的老板,一般只参与公司重大的决定。
借张啸林之手扫除路霸
这时,杜月笙发现还有一个关口没有打通。
当时运送烟土进入法租界,必须得走自吴淞口到龙华这条路,而沿途都是淞沪护军使衙门的天下,水警营、缉私营、警察厅全都虎视眈眈,哪一炷香烧不到,或者烧得不好,都会受到钳制。这个关节打不通,运输方面说不定还要走“水里抛、顺江流”的老路。那样的话,抢土事件会卷土重来,不但对土商不好交代,更会使到手的财产大打折扣。
唯有攀上淞沪护军使,方可以财运亨通,利市三倍。
杜月笙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张啸林。张啸林跟浙江督军卢永祥和淞沪护军使何丰林的关系非同一般。张啸林打点起这方面的事情,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张啸林是浙江宁波慈溪庄桥(今隶属于宁波市江北区)人,生于清光绪三年,即1877年,本名小林,因为属虎,所以乳名叫做阿虎,后来又据此改名为寅,并且取号为啸林。1897年,张啸林移居杭州,进入杭州机房学习织绸,后来又进入杭州武备学堂。不过,张啸林并没有因此走上一条行伍之路,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张啸林早年就是一个游手好闲之人,并且做过很多恶事,成为臭名昭彰的一个地痞,后来更是与青帮流氓为伍,逐渐成为一个恶霸。
1912年,上海公共租界的青帮头目季云卿到杭州游玩时结识了张啸林,两人立即成为“莫逆之交”。
不久之后,在季云卿的建议下,当时在杭州已经很是潦倒的张啸林只身到上海谋生,又在季云卿的帮助下在五马路(今广东路)一带吃赌场和妓院的俸禄,又拜投青帮“大”字辈头领樊瑾丞为师,名列“通”字辈,从此正式加入青帮。
与瘦弱的杜月笙不同,张啸林的身材非常魁梧,有着一身的蛮力,很是彪悍,而且做起事来心狠手辣,他的手下人都敬畏地称呼他为“张大帅”。
张啸林作为一个青帮头领,其优势不仅仅在于其自身的蛮横,更在于他所仰仗的靠山。一方面,青帮头子季云卿是他的至交,另一方面,后来担任浙江省长的张载阳是他在武备学堂时期的同学,浙江督军卢永祥也是他的密友,而当时主管上海军备的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则是卢永祥的直隶部下,因此,张啸林在帮会界、政界和军界都有着过硬的靠山。有这样的背景,张啸林做起坏事来就更加肆无忌惮。
当时,十六铺一带码头上的商船都是要向黑势力缴纳一定的保护费才能够安然无事的,但是这保护费到底交给谁,却是要因时而定的。上海黑社会的各个帮派之间虽然一般都有彼此的势力范围,但随着实力对比的变化,以强欺弱的“黑吃黑”的现象也是经常发生的。
张啸林和杜月笙都想着在十六铺一带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将这一方土地完全据为己有,因此就在向商船收取保护费的时候碰了个正着。
一般来讲,遇到这种情况有两种处理办法,其一就是火拼一场,败者退出,其二就是双方和谈,彼此让步,达成一份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协议。在双方的实力差别并不是很大的情况下,他们往往更愿意通过和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可是,张啸林自恃有着卢永祥、何丰林等军界人物,以及樊瑾丞、季云卿等帮会头领给他做后台,就想强行将杜月笙的势力从十六铺一带驱逐出去。
杜月笙当然不会那么软弱地向张啸林屈服,但是当他了解到张啸林来头不小的情况之后,却主动退出了十六铺,将这一带的生意和和气气地让给了张啸林,还与张啸林结成了朋友。这样一来,张啸林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心里对杜月笙也是非常感激。
不久以后,张啸林又因为抢夺烟土生意而跟黄金荣的徒弟金廷荪交手。正当黄金荣意欲报仇,兴师动众地去讨伐张啸林之时,杜月笙却突然出面向黄金荣进言,明确指出正可利用这一机会拉张啸林如伙,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黄金荣听了深以为然,于是选择与张啸林和解。张啸林也想借助黄金荣在法租界和帮会中的强大影响力来壮大自身的实力。因此,在杜月笙的引荐之下,黄金荣、张啸林二人很快结拜为兄弟。
强强联手,其势倍增。不久之后,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就成了上海滩帮会流氓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三个人,被人们称作“三大亨”。
此后,这三人就站到了一边,互相以自己人来看待。当时张啸林的家眷还留在杭州,在黄金荣的诚挚邀请下,1919年,张啸林举家迁到了上海,黄金荣特别送给了张啸林一套豪华的住宅。
降服严九龄
在旧上海,中外各种势力纵横交错,龙蛇混杂。权势胜者呼风唤雨,无钱无权者遭人欺凌。杜月笙深切地明白,虽然自己已经收服了“大八股党”,有了自己的亲军,但是要真正地在上海滩呼风唤雨,还需要借助更多人的力量。杜月笙把目光放在了上海赌界大亨严九龄的身上。
当时,严九龄为英租界的大亨,是与法租界黄金荣齐名的人物,不但手底下有多家赌场,而且在上海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说起来,杜月笙和这位严九龄还有过一段渊源。
几年前,杜月笙新招收的弟子江肇铭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到严九龄的赌场里闹事,险些导致两方人马的火拼。幸好杜月笙亲自出马赔罪,这才摆平了此事。然而,时过境迁,杜月笙如今威名渐盛,也开了自己的赌馆,对严九龄的态度也由当初的敬畏转为现在的积极拉拢了。
杜月笙的长处就是,他能够根据自身实力的变化而采取相应的措施,无论是投靠还是拉拢,他总是能适时地维护自己的利益,壮大自己的势力。当初,投靠黄金荣如是,组建“小八股党”如是,现在拉拢严九龄亦如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杜月笙了解到严九龄好赌成性,就决定在赌桌之上拉拢严九龄,和他建立关系。杜月笙首先去找了和三鑫公司有生意往来的范回春,请他出面相助。范回春也是上海滩的大亨之一,辈分很高,和黄金荣还有点亲戚关系。因为范回春是严九龄赌桌上的常客,所以杜月笙打算藉由他来引见,做严九龄赌桌上的陪客。
范回春得知杜月笙的来意后,满口答应。当时的杜月笙是上海滩的红人,能有机会帮杜老板,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严九龄对此态度冷淡,他甚至都不愿意多谈。
范回春碰了一鼻子灰,又羞又恼。过了两天,杜月笙打来电话询问。范回春好不尴尬,一面向杜月笙表示一定不会辜负杜老板所托,一面不住地催问严九龄。严九龄继续做冷处理,对他仍然不理不睬。范回春心里非常恼火,可又无可奈何,只是觉得对不住杜老板。杜月笙却不以为意,爽朗地一笑,安慰了他几句,随后送来了两张请帖,说是在家中略备酒宴,务请两位赏光,过府一叙。
范回春见杜月笙如此度量,深感钦佩,表示一定尽全力将严九龄拉来赴宴。严九龄收到范回春送来的帖子,碍于情面不好再拒绝,就跟着范回春一起前往杜公馆赴宴。
杜府的酒宴,摆得相当体面,且不说满桌的珍馐、美酒,陪客无一例外都是上海滩响当当的角色。其中四位是赫赫有名的青帮前辈,还有一位上海最近新崛起的大亨——顾竹轩。
顾竹轩本是江苏盐城人。后来,江淮一带水旱成灾,饥民遍野,大批的难民纷纷涌入上海,谋求生计。顾竹轩也跟随着众人到了上海,以拉黄包车为生。1904年,他加入青帮,拜同乡、大字辈的刘登阶为“老头子”,从此声名鹊起。加上顾竹轩为人仗义,很重义气,很得同乡、同行人的拥护,没过几年,他就成了黄包车行业中领袖。他的手下有8000多拉黄包车的兄弟,大都是从苏北来的同乡,也是愿意为他卖命的人。
顾竹轩心直口快,他见众人话不投机,场面冷冷清清,就起身告辞,要严九龄陪去他赌场玩几手。严九龄早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刚好顺势告辞。杜月笙心里恚怒,却仍然满脸堆笑地将严九龄送出府邸。这一场宴会不欢而散,但杜月笙并没有死心,他在等待着机会。
几天后,机会终于来了。严九龄的一位好友谢鸿勋途经上海,听闻杜月笙大名,就请严九龄代为引见。严九龄左右为难,只得去求范回春。范回春自上次受到了严九龄的冷遇,心里一直生着闷气,现在见他有事相求,免不得对他一番冷嘲热讽。但考虑到杜月笙也有意结交严九龄,便答应再跑一趟,帮他穿针引线。
杜月笙听说了这件事后,喜不自胜,当即吩咐备下两张帖子,请严九龄和谢鸿勋前来赴宴。
当晚,谢鸿勋与严九龄如约而至。这一次气氛与上次大不相同,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杜月笙言语风趣,谈吐不俗,逗得众人前仰后合,笑声不绝。谢鸿勋赞叹杜月笙重情重义的性格,严九龄暗自钦佩杜月笙磊落不凡的气度,而杜月笙则高兴着自己又结识了两位朋友。谢鸿勋是军界要员,而严九龄是英租界的大亨,这就意味着他同时在军界和英租界都有了关系。
“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词。当时的上海滩,英、法等列强划界而治,如同几个独立的国家。帮派的势力、政党的势力、列强的势力,犬牙交错,各霸一方,谁也不容别人侵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譬如黄金荣,虽然是法租界权势熏天的大亨,但他的势力却一直未能延伸至英租界。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在英租界没有关系,没有适当的引路人,英租界的各种势力对他不够信任,自觉地抵触了黄金荣势力。现在,杜月笙结交了英租界的赌界大亨严九龄,就意味着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英租界。
席间,几人谈到了西洋的一些稀罕物。杜月笙趁机让侍奉在旁的人拿出了自己的一件珍爱的玩意儿。那是一只法国人送的“黄莺”。说是黄莺,其实并不是真的黄莺,而是法国的巧匠制作的一件机关鸟。不光外表栩栩如生,而且上紧发条之后,假黄莺会像真黄莺一样振翅、鸣叫,因为制作工艺非常精巧,在巴黎也仅有一只而已。杜月笙初得到这件宝贝时,也觉得新奇,但把玩了一段时间后,兴趣大减,就把它转送给了自己的妻子沈月英。现在几人谈到西洋物事,正好派上用场。
谢鸿勋对这件西洋玩意大觉新奇,就在酒桌上兴致勃勃地忙着摆弄起来。杜月笙看在眼里,便悄声吩咐人待会儿将鸟送到谢军长的车里去。他声音较小,谢鸿勋忙着玩鸟,不曾注意,但严九龄却听了个真真切切。严九龄替好友推辞,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杜月笙却请他代为收下,然后再请他转赠给谢军长。严九龄平白落得一份人情,心里非常感动,对杜月笙更为佩服了。
杜月笙不吝小物,凭借着一只小小的玩意儿,既讨得谢鸿勋的欢心,又收得严九龄的归心,真可谓一箭双雕。这是杜月笙做人的长处,也是他能够在上海滩乃至整个中国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一个重要原因。
降服严九龄,只是杜月笙征服上海滩的计划中的一环而已,他真正的目标是英租界。现在有了严九龄这块敲门砖,一切都好办多了。严九龄嗜赌,在英租界与他陪赌的也尽是一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杜月笙之所以千方百计地认识严九龄,做他赌桌上的陪客,主要是想在赌桌上认识一些英租界的名流、大亨而已。当然,这也不是他最终的目的。他最终的目的是把自己的势力渐渐地渗透进英租界,从而使得英、法租界,都成为他杜月笙的天下。
进军英租界
杜月笙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严九龄赌桌上的陪客。除了他、严九龄、范回春外,还有一人叫郑松林,也是上海滩有名的大亨。郑松林是上海赫赫有名的金子大王,绰号“塌鼻头”。他赌起钱来,与杜、严、范三人气味相投,豪爽、挥金如土,从不因为输了小钱而斤斤计较。
四人赌博的筹码非常之巨,当时上海一石米不过三块的银元,但四位大亨每晚的输赢数目都在三四千元之上。杜月笙对这点小钱是不会在意的,他比较在意的是自己终于逐渐在英租界站稳脚跟了。
他们当时赌博的地点在英租界威海卫路总会里。当时,出入这里的大都是英租界的名流。有帮会的首脑,有军政界的名人,也不乏一些在英租界警司、工商等部门任职的要员。杜月笙每天下午三四点准时入局,夜半而归,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也就相继认识了一些英租界的头面人物。
从这些人的口里,杜月笙对英租界的情形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较之于法租界,英租界规划得更为整齐,更为繁华,也更加注重法治。在法租界,走私“水货”、贩卖烟土,甚至杀人放火,只要你有钱,依然可以逍遥法外。而在英租界,则比较难了。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法租界赌博、娼妓、烟毒、黑帮如此猖獗了,而英租界则相对稳定了。
虽然杜月笙心里另有盘算,但黄金荣并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听说杜月笙每天跑到英租界与人豪赌,不理公司之事,心里犯起了嘀咕。他知道杜月笙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嗜赌成性,现在见他天天跑到英租界参加赌局,以为他又犯了老毛病呢。
黄金荣越想越觉得不能再让杜月笙这么下去了。他叫来范回春,先是故作感叹了一番,然后才旁敲侧击地对范回春说,杜月笙里里外外是黄门的一把手,身上担子不轻,现在每天跑出去赌博,恐怕会误了前途。
范回春是明白人,自然听出了黄金荣的弦外之音,但他对黄金荣的担忧不以为然。范回春和杜月笙相处了这么多天,深知杜月笙是一个很有心计、很有抱负的年轻人,绝不会是那种会玩物丧志的人。但他不好驳黄金荣面子,就问黄金荣,是不是要他劝劝杜月笙。
黄金荣知道杜月笙个性倔强,不是那种能够轻易劝得动的人,就让范回春以后别去参加他们的赌局。他认为赌局三缺一,凑不够人数,杜月笙自然会回来的。范回春只有点头允许了。
严九龄赌性正浓,心里自是恼怒范回春拆伙,但恼怒归恼怒,他在英租界不缺人脉,少了一个范回春并不影响他的赌局。严九龄不愿意与一般人为伍,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赌桌上将杜月笙引见给英租界的一些厉害角色。
黄门弟子向来难以打入英租界,对英租界的名流大亨,也常常只是风闻其名而已。杜月笙结识严九龄,可谓是一步极其高明的棋。因为,在英租界,也只有严九龄这样的赌界大亨,才可以混迹于各个阶层,出入上流社会。
这天,严九龄带着杜月笙来到了泰昌公司楼上的一家公馆里。公馆的女主人叫做盛五娘。
说起这个女人,上海滩恐怕没有几人不识。她本名盛关颐,因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被人称为盛五娘。盛五娘的父亲名叫做盛宣怀,是晚清邮电大臣,也是近代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重要的开拓者。
盛宣怀是名门之后,其父盛康是晚清重臣,和李鸿章私交甚厚。盛宣怀的成长年代,恰是中国社会最为动荡的时期。一方面清政府日益腐朽、濒于灭亡;另一方面,英法等列强以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企图将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盛宣怀生于忧患,深知中国处世艰难,立志改变中国现状。盛宣怀20多岁的时候,被李鸿章召入幕府,作为其开展洋务运动的重要帮手。从此以后,盛宣怀扶摇直上,官运亨通,不久就官至道台,后更升任大理寺少卿、工部左侍郎、邮电大臣等职。他一生亦官亦商,办洋务,开矿藏,创办中国第一家银行,创办中国第一家电报局,创办中国第一所大学——北洋大学堂(即现在的天津大学)……若论当时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之深,当远在上海三大亨之上。盛宣怀号称清末官商第一人,家资亿万,富可敌国。在他死后,五女儿盛五娘继承了他在上海的一处房产,成为了当时上海滩最有名的女人之一。
盛五娘好赌,经常在公馆里设立赌局,邀请各界名流来此聚赌。严九龄就是盛公馆的座上客之一。盛五娘出身豪富之家,挥金如土,她牌桌上的赌注也是相当吓人,赌注没有上限,最低下注则是一万块银元。因为筹码太大,绝非一般赌徒可以承担,所以出入盛府门庭的人非富即贵,要么是像盛五娘一样出身的豪门子女;要么是军界、政界、商界的名流;再者像杜月笙这样的流氓大亨。
盛五娘的牌局在上海滩极富盛名,很多人倾尽家财,也不过是想进入盛公馆玩上几手而已。因为,进入盛公馆,是一个人身份、地位的象征,如果想认识、攀附社会名流,这里也无疑是最佳的地点。
杜月笙早就听说过盛五娘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相见而已,现在有严九龄引见,自然是不胜欣喜。盛五娘是个精明的女人,虽然外间关于杜月笙的传闻很多,但她都一直都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赌品如人品,只有在赌桌上亲眼见过,才知道杜月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一夜,杜月笙输掉了三万。这绝非一个小数目,然而杜月笙仍然面不改色,与众人谈笑自若。盛五娘不禁对杜月笙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个年轻人颇有些与众不同。之后的半年,杜月笙更是每日必到,而输赢常常在上万银元之数。赢了,一笑了之;输了,脸上也不减笑容半分,神采依旧。盛五娘很欣赏杜月笙的为人,久而久之,两人遂成了感情极深的牌友。
通过盛五娘的引荐,杜月笙得以出入于大英地界的上流社会。许多英租界的头面人物见到他还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杜先生”。杜月笙把英租界的一些朋友引进了法租界,给他们提供保护伞,同时在这些朋友的帮助下,也逐渐把自己的触角伸向了英租界。英租界、法租界过去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势,逐渐被杜月笙打破了。他成为了脚跨两租界的响当当的人物。
黄金荣此时才看出杜月笙这场豪赌的意义。他在上海经营了大半辈子,势力始终无法渗入英租界,由于害怕儿女被英租界的黑帮绑票,还严令儿女不得出入英租界。然而,杜月笙却通过半年的豪赌,轻而易举地冲破了英租界的樊篱,将势力延伸到大英地界。至此,黄金荣也不由得感叹后生可畏,向杜月笙伸出了拇指。
但这样的成绩在杜月笙看来太小了,他的内心,早已不是一个区区的英租界所能填充的,甚至整个的上海滩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