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上辈子彼此相欠,不然,为何这辈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争不完的话,瞪不完的眼?
萧锐和白小陌成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白小陌瞬间从平民阶层跃到了高管层办公区。茶水间不再拥挤,咖啡机从伊莱克斯直接升级到了德国WMF的,一台多选择果汁机,随时随地都有冰果汁和热果汁可供选择。条件是提高了,人也跟着变得非常忙碌。搬上楼的整个礼拜,萧锐都在同他们开会,一早九点到晚上六点半,开会的核心内容基本都在了解整个公司的产品及市场客户情况。除了PPT上的各类图标便是Excel的无数数字,大家有些招架不住,纷纷出现了倦怠的情绪。
“大家先休息下。Lily,叫些三明治上来。”萧锐关照何丽喊三明治,白小陌一听三明治,忍不住做了个呕吐状的姿势,几个男同事暗笑不语,不想萧锐看在眼里,直接问道:“有意见吗?”
白小陌吐吐舌头,伸出手应声:“吃了四天了。”
“Ok,中午吃饭时间三十分钟,Lily,你到楼下罗森买五份三明治就可以了。白小陌那份,她自己会解决。”
“啊?”白小陌惊愕地张嘴,却迎来萧锐邪佞的微笑:“你既然不喜欢吃,我也不勉强你。三十分钟后,继续开会。你——自己解决吧。”
自己解决?
三十分钟要自己解决吃饭问题。白小陌皱起鼻子,瞪了眼自己的本子,早知道在这独裁者面前就不发出这种代表民主的呼声。
“还有二十九分钟。”
萧锐抬手看了眼表,何丽已经放完东西准备下去,白小陌赶紧起身追了上去,在背后吐了舌头,不想他后背像长了川久保玲的眼睛,忽地一下转了过来。白小陌赶紧掰正身子去喊何丽:“Lily,等等我。”
何丽放慢脚步,两人很快就坐上了电梯。白小陌长长地吁了口气,靠上电梯:“哎,快一点了,才给吃饭。二十几分钟哪里够吃,还不如吃三明治呢。”
“谁让你刚才多话的嘛。这下好了,还得自己掏腰包买午饭。”
“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嘛,吃了四天三明治,再吃三明治不吐才怪。下去弄杯泡面都比这强。”
“我们办公室可是不能吃泡面的。”
“唉,那吃寿司吧。罗森的寿司还不错。”
“罗森的寿司是好吃,这个点儿下去,就别指望了。就是最不畅销的三明治,我每天都会提前预定下。”
“啊,那我吃什么?”
电梯很快抵达了一楼,何丽快步前往罗森,拿三明治和买单的时间几乎同时完成。白小陌眼见何丽与自己说了句“一会儿见”后就拔腿走了,心里只觉无趣。到底曾经是人事部的,媚上的功夫丝毫不比Cindy差。明明她都没有参加过面试,居然跑来做了老板的秘书,不知是不是如很多人所说的,秘书是通达事业高峰的一条捷径。如果真是,何丽的野心也不小。
白小陌边想边在并不琳琅满目的架子上搜寻着食物,只见不远处的冰柜里静静地躺着一只三明治,想起何丽说每天都会订三明治,心想,那份静静躺着的三明治,本该是属于自己的吧?
“就一罐可乐吗?”
“嗯。”
这时,萧锐的声音像魔音似地钻入耳朵。白小陌一抬头,果然见他付了可乐的钱走到自己面前,抬起手表道:“还剩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再不选就准备下午饿肚子。”
“故意的。”
白小陌动动唇,话含在嘴里。萧锐目光斜了斜,指向三明治,手里则打开了健怡可乐。白小陌咬咬牙,她就是不选三明治,哪怕选机器猫铜锣烧都坚决不选三明治。
“两个铜锣烧。”
“哦,不好意思,这两个铜锣烧过期了,我们要打算下架了。刚才放那儿忘拿掉了。”
萧锐喝了口可乐,摊摊手坏笑起来。白小陌见他这般瞧自己立刻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两只花花绿绿的卡通纸管,放到收银台上,朝他指了指:“那就买两盒夹心小熊饼,这位先生买单。”
这位先生买单?
萧锐一扫笑意,只见白小陌朝自己挤挤眼微笑:“领导,请我吃小熊饼。”
是男人,又是领导。白小陌想既然他把自己圈到了部门里准备虐杀折磨,这点小罪,不过是“锦上添花”,更何况,他是讽刺在先。
萧锐在营业员期待的目光中付了钱。白小陌拿了蹭来的小熊饼干,很是满意。两人一同进了电梯,萧锐瞟了眼白小陌,挑眉道:“多大了,还吃儿童饼干。”
“唉,报纸上说多喝可乐容易不孕不育。”
萧锐一敛眉,白小陌晃晃手里的小熊饼干,强忍贼笑。电梯门又被人按了开来,进来的竟然是前上司方敏之,风情万种的模样一如平常。
“是萧总呐。哦,还有Melody。”
白小陌记得从萧锐进她办公室那天开始,方敏之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又恢复到了过往,甚至更好。经过那次被出卖后,白小陌也学会了如何表面上打花腔:“方经理呐。”
方敏之抿唇,朝萧锐道:“听说萧总很忙,开了一个礼拜的会。”
电梯合上门,萧锐早已收了刚才与白小陌在狭小空间中对峙的样子,淡淡道:“新人到公司,很多地方要学习。”
“学习?萧总说笑了,以前大家做同事的时候,你就已经能力出众了。”
以前大家做同事?
白小陌一愣,方敏之在维罗朗中国已经工作了十年,难道说萧锐之前也曾在维罗朗中国工作过?看样子,他的背后还有段故事。
“我们现在也是同事。”萧锐纠正道。
方敏之微微一愣,佯笑道:“是啊,现在也是。”
白小陌抬眼瞧一旁的男人,这时,萧锐来了电话。方敏之正竖起耳朵窥听,不曾想,自己的楼层先到了。萧锐故意递过个眼神请她出去,方敏之极不情愿地悻悻离开。
白小陌暗笑,萧锐接起:“总裁……Ok,我马上过来。”
离开电梯时,目色凝重的萧锐交待白小陌通知大家等他回会议室开会。白小陌照话与大家说,然而,大家不想留在令人窒息的会议室,丢下亮着的投影仪先后回了办公室。
“徐风。”白小陌啃着小熊饼,泡了咖啡与邻座的徐风说起话。
“怎么了?”
“你来维罗朗有八年多了吧?”
“是啊,一把年纪了。”徐风见白小陌啃着饼干,反问道:“你吃这点不饿吗?”
“减肥呗。”
“你就不该得罪领导嘛。”徐风耸肩,显然觉得白小陌太稚嫩。
“我是呼唤民声。”白小陌说着,坐在椅子上往学风那儿挪近些:“萧总以前和你也是同事吧?”
“萧总?”徐风眼睛一亮,王培在旁说道:“他们都是一个部门的。”
“嗯?”
“销售部。萧总以前是维罗朗中国第一销售红人呐,多少女人爱慕他。”徐风并没有接着讲,王培显然更健谈。白小陌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后来怎么调到德国去啦?”
“后来……”
王培突然收了话,脸色尴尬地后退了两步回自己座位,白小陌笑道:“不要卖关子,说嘛。”
办公室倏忽间没有了半点声响。白小陌下意识地感觉有人像鬼魅一样站在自己身后,声音一如平时,低低的,盛满了杀伤力:“我说过会议结束了吗?!”
萧锐的话像把冰冷的锁,将每个人锁在了紧张的氛围中。办公室里的人缄默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回会议室。白小陌撇撇嘴,怏怏地起身准备跟过去,萧锐却喊住了她:“到我办公室来。”
“噢。”
萧锐的办公室装修低调奢华,美式办公家具全是进口原木做的,没有半点胶水板的味道。即便如此,办公桌旁的IQAir空气净化器仍亮着优雅的灯默默地工作着。这里的布置,足见行政Alice的“无微不至”。
“是他们没有听你的话,还是你根本没有传达我的意思?”
“这没啥区别吧。”白小陌不想成为众矢之的,避重就轻地回应萧锐,没想萧锐驳道:“不要用你的自以为是来模糊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开会时不能接电话,吃饭只能吃三明治,每天休息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会议室里的投影仪因为被过度使用,发出了怪响。大家留在会议室等也是虚废时间,回到办公室还能查邮件。”
“嘭——”的一声,萧锐将手中的文件夹重重地甩在桌上,掌心按在上头,声音像一记落地的雷声冲入白小陌的耳膜,白小陌浑身一个激灵,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眼圈瞬上了红色。
“一次打不醒!还犯第二次错,蠢得可以。”
“萧总,不是你施舍这份工作,我就得任你谩骂的。”
“怎么?不服?”萧锐凛冽的目光直刺白小陌,让她怔怔地有些失措。事实残酷地告诉自己,她做的事的确就若他讲得一样:蠢。大家并没有因为她倡导的民主跟着她吃饼干,更没有人替她说句话,解释他们是明知要留会议室还回了办公室。
“不用去开会了。”萧锐微缓了语气,挪开压在文件夹上的手,取出其中一份递到她面前:“好好在这儿看完这份资料。等我回来,今晚加班。”
“喂,我……”白小陌手里拿着留有他余温的文件夹,想要喊住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那头。贾少辰发短信说妹妹霏霏在滨江写字楼附近的弄堂里开了咖啡吧,约她晚上一起吃饭。眼下,她要加班,而且是在心情郁闷的情况下加班。
早有心理准备当砧板上的那条鱼,只是他那把刀剔得也太快,快得让她觉得浑身疼。深深吸了口气,白小陌发了条短信给霏霏和贾少辰,通报自己加班的“不幸遭遇”,然而,两人均没有回复。
IQAir的灯亮得很优雅,白小陌坐在座位上,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打开手里的文件夹。
《奢宠系列卫生巾》
卫生巾?
看到这三字的时候,白小陌像狐獴似地瞧了瞧周围,神经质地合上文件夹。
耍人也不至于这么耍法?维罗朗是个大集团,涉及的产品数不胜数,头一个任务竟然是卫生巾。色斑鸠啊色斑鸠,干脆你去策划C罩杯的文胸好了。白小陌骂咧了一句,转念一想,萧锐是拿着文件夹进的办公室,那就是说他是去了总裁办公室后得到的这本资料。怪不得他脸那般黑,原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被人出了难题。
活该他被人整,白小陌想来又觉得十分解气,狠狠地拿着文件夹,对准他桌上刚印的名片边敲边嘀咕“敲你个色斑鸠”。没想身后传来萧锐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白小陌一惊,埋着脑袋刚翻开一页,面前却是他放大的脸孔:“别在我背后做小动作,好好看完它。”
“我,我正看着呢。”白小陌撇撇嘴,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敢造上半点次。
“等我回来。”
萧锐的这一声“等我回来”就像是一个无限时的命令,只是当白小陌打开文件夹后,时间就成了不需计算的东西。白小陌大学读的是市场营销,当初毕业形势严峻才转做了客户服务。没想此刻看到奢宠卫生巾的市场资料竟忍不住地瞧了下去。
因为资料是英文写的,白小陌费了些时间看完,没想才刚合上文件夹,霏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霏霏长得很漂亮,追求的人不少。白小陌知道她与贾少辰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她有都市女生的小资,又有少女情怀的浪漫。白小陌爱屋及乌,喜欢抱着贾少辰喊他“贾宝宝”,也喜欢和他妹妹霏霏这样的“薛宝钗”畅聊爱情和八卦。
“小陌姐,才看到你的短信。下午来的客人特别多,所以就怠慢你啦。你加班加到几点?我哥打车过来,一会儿就到了。”
“我给你们都发短信说加班了,时间还待定。他还打车干什么,这个点儿打车打哪儿,堵哪儿,该有多贵呐。”
“那点钱而已。”
“霏霏,他将来可是要讨老婆的。你嘛,肯定是高富帅养起来的小宝贝。”
“得了吧。说正事,你是让我哥给你送饭呢,还是自己一会儿抽空下来吃。”
“肯定是后者了,你哥到哪儿都愿意给我送饭,就是不愿意上我们维罗朗公司。”白小陌也不知道贾少辰究竟是为什么不愿意来自己公司,他曾说自己与外企格格不入,她想这不是什么理由吧。不就是一建筑吗?至于格格不入吗?
电话打到一半,只听徐风与王培的声音回荡在外面的办公室,虽然很低,白小陌却能腾出一只耳朵。
“最新消息,今天下午,新地集团已经正式宣布入股盛欣超市,成为盛欣最大股东。”
“哟,就这形势看来,新地集团的少帅正式对那些老家伙宣战了嘛?我看老家伙一心想着的韩国项目是玩完了。”
“精彩家族内斗开始拉开帷幕,两家大客户成一家了,我们维罗朗也该转个风向了,山雨欲来的感觉。”
外面的人讨论得起劲,白小陌想萧锐一定会很快回办公室,正要收线,萧锐却已和鬼魅似地站到了跟前。白小陌像卡通片里触了电的猫一般,手慌乱地一甩,掌心中的手机飞了出去。萧锐闪了下,手机擦过脸颊飞到桌上。白小陌瞪大眼睛一捂嘴,道:“萧总。”
“耳朵不够用,手也跟着上了?”
明明是神鬼一样出现才害得她甩出手机,可他却还把这样的话挂在嘴上,把她所有的台词全给打落回了肚子里。
“这份资料看完了?”
萧锐已回到她对面的大班椅上,脸上挂了些疲惫。
“刚巧看完。”
“既然这样,这个项目就交给你了。”
“我?我没做过市场策划,怎么……”
“TJ大学01届市场营销毕业的优等生。”萧锐打断了白小陌的推诿,眯起双眼,眸子里透出的目光就像夺走女人心魄的利剑一样直刺入白小陌眼睑。白小陌知道他一定是认真看过自己的简历,于是镇定道:“这策划案不该是萧总亲自把关的吗?”
“我,还有别的安排。”萧锐分出些目光扫了眼文件夹,不禁失神在中午于伟与自己的对白中。
“Wilson,副总裁,呵呵只差一个字,你坐的就是我的位置。”
“我对这个字不感兴趣。”
“这不像你。”
“人是会变的。”
“哈哈哈。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你初来乍到中国区,不做出些成绩,我也没法向中国区其他高管们交待。况且,你自己也不会放低要求吧?”
于伟扔了份市场策划案,限他在短时间之内PK掉行内老对手金洁的高端卫生巾系列。维罗朗有产品万千,于伟把这样的产品交到自己手里,眼神中的挑衅就像毒蛇的信子在他面前狂舞。他该如何应对于伟故意践踏他尊严的行为?是逃避地向面前的女孩儿说“有别的安排”吗?
“萧总觉得尴尬的东西,就扔给我。这就是萧总要告诉我如何做下属的方式吧?”
“我需要吗?”萧锐没想到白小陌竟会搬出自己的话来砸他场子。他不想与白小陌就这件事深入探讨,对一个不在高位的女孩儿来说,斗争是件遥远的事。她清澈的眼睛是单纯的。好与坏,在她看来就同左与右一样简单。
“刚看了几个小时的资料,有什么想法?”萧锐伸出掌心翻了翻做个手势让白小陌谈自己的看法,白小陌正打算开口,手机在萧锐脚旁的地毯上响了起来。
“Sorry,我先接个电话。”
白小陌看着端坐在大班椅上也不弯身替她拣手机的样子,暗暗地吐舌头骂他没风度。
“啧,怎么接不起电话来了?”
电话是贾少辰打来的,可白小陌怎么都接不起电话,反复刷屏,但却只见屏幕上亮着名字,蹲在萧锐脚旁的白小陌喃喃自语:“摔坏了。”
“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萧锐已瞥见手机上的名字,竟不自觉地管起“闲事”来。白小陌站起身,摊摊手:“我的手机又不是公司托收的,接听拨打电话不违反公司规定。”
“白小陌,你的手机今天中午开始已经由公司托收交费,所以,在工作时间最好只做工作的事。这一点,是最起码的要求。”
“公司托收?”白小陌站起身,瞧座位上的男人:“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何丽为部门里的人都申请过公司托收,今天中午,我已经收到人事部确认托收的邮件。”
“在哪儿?”
白小陌狐疑地指着萧锐一旁的笔记本,萧锐没想她竟和自己较起劲,转过些角度,抬头看她:“怎么?上司还要向下属证明真假吗?”
“我可不敢有那意思。既然萧总说了,我当然得信了。公司托收了我的手机费,但手机还是自己的,今晚要加班,那我就没有时间去修手机。没有手机的话,我在自己的私人时间里,既不能接听私人电话,也不能接听公司电话。”
白小陌心里寻思贾少辰打电话给自己一定是到了霏霏的咖啡吧。贾少辰是不会接听座机的,他也不会接听陌生电话,这一点白小陌是知晓的。所以,她必须修好手机。
“你可以用这只手机。”萧锐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部手机放在桌上,白小陌也不含糊,利索地伸手去抓手机,萧锐右手一落赶巧覆住了她的右手手背:“不过,得在加班之后。”
“就打一个电话。”白小陌嘟起嘴,伸出左手食指。
“No。”萧锐不退让。
“就一个。”白小陌心里狠狠骂色斑鸠,嘴上佯装傻笑。
萧锐干脆不答,直接摇头,白小陌皱起鼻子凑到萧锐脸孔前:“三十秒时间,就三十秒。”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慕尼黑酒店的钱你还欠着呢,让我打一个电话,就一笔勾销了。”白小陌的五官拧在一起,瞪着面前的男人。
“那次的帐已经结清了。还有……”萧锐盯着白小陌,压低声道:“最好不要再提那次的事。”
与萧锐之间的事,她连贾少辰都只字未提过,更不用说其他人。她知道自己酒醉,也知道醒来后他离开,可在自己酒醉到他离开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她好像吵闹过,也好像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过,就像一场梦,她在梦里肆意地发泄失恋的痛苦,但痛苦却很快被从未有过的温柔驱除。
此刻,当他们又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对方时,她感觉自己在拼命地拒绝着什么。他应也是一样吧,盯着她的时候,唇角竟起了不自然的弧度。
“萧总,如果没……”何丽打开了办公室门,目光只在两人叠在一起的手上停留了不过半秒,嘴里的话硬生生地改作“Sorry。”
“我这里没什么事,大家下班就可以了。”萧锐直起身,与何丽说道。
何丽看了眼白小陌,脸上浮过一丝莫名的神色,退出办公室。白小陌趁着萧锐目光锁在何丽背影的时候,一把掠去桌上的手机,兀自换起卡来。萧锐微张唇警告她的“无所谓”,却迎上她的笑脸:“我仅代表我自己谢萧总慷慨的三十秒。”
给那男人打电话就这么重要,她难道就不知刚才他们之间的举动会让人引出多少话题?她竟然还能笃定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与自己开玩笑。
“贾宝宝,你先吃饭,我一会儿来吃。”
三十秒的时间就是为了和男人说一顿饭的事情。萧锐坐在她面前,她三十秒里一脸甜蜜的模样半点都没有逃开他的眼睛。看样子,那天她的泪水早就干了,那么自己抱着她时瞬间而起的感觉也该扫却了吧。只是,见她挂在脸上喜滋滋的模样,怎么看都觉着哪儿不对劲。
“三十秒,刚刚好好。”
白小陌话刚说完,掌心里的手机被萧锐一掠而去,顿时半张了嘴:“喂。”
“三十秒到了,我暂时保管手机。”萧锐似乎很在理,一把将手机按了无声后放到了自己抽屉,任由白小陌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皱着鼻子找理由。
“工作的时候,不要光想着和男朋友逛街吃饭的事了。”他拉过桌上的策划案,目光看起文件。没想才刚扫了第一眼,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唉——”白小陌舔舔嘴巴,手托起下巴瞟了眼萧锐,指指天花板:“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呵,说我?”萧锐手肘抬起,另一手像放慢镜头似地把屏幕上的滑块从右滑到了左:“满意了?”
“你!”
明明想看他怎么出丑,没想他竟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挂电话动作。白小陌愤愤狠狠地把话咬在舌根里,肚子里翻腾着骂他的波涛。萧锐被她这副涨红了脸颊的“傻丫头”模样惹得暗笑,翻过一页策划案掩过自己的忍俊不禁:“说吧。有什么看法?”
白小陌撇撇嘴,含糊地动动唇:看法就是恨不得拿块卫生巾盖你脸上,哼。
可出口的时候,话语立刻改作了微笑:“我认为这项目可重要呢,而且萧总既然不忌讳,就应该把它当作重中之重啊。”
“咳。”
萧锐微尴尬地轻咳了声,白小陌窃笑,继续道:“其实,我觉得光纸上谈兵虽然看上去很Perfect(完美),得看到真正的市场,才能做出最直观的判断。”
“继续。”
“没有继续了啊,我觉得萧总应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当然是超市啊。你想想大家在哪儿买卫生巾啊,不就是在超市,网络吗?网络的情况在这份报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可超市呢?”
白小陌开始挖坑下套,她琢磨自己的这番话后,一定是给了萧锐骑虎难下的局面。要么他得去超市,要么他得反驳她,可反驳她用什么理由呢。他该是没有什么理由来驳斥自己的,因为谁都知道,要想做好一份策划,永远不可能脱离市场想当然。
没想,她刚埋个地雷,萧锐也不慌忙,反而说道:“所以,我没有挑别人来担当这策划案。你是市场的需求者,应该对市场最了解。”
这话说得他很知人善用的模样,白小陌被他一回击,立刻又发话:“常在局中走,往往就看不到真相。萧总对这产品是很陌生的吧,所以,萧总考察市场后一定能给出新的提议,而且,男人吧,其实和卫生巾是一样的。”
萧锐刚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白小陌最后一句话把他震得只觉得水往外一涌,接连咳嗽了几声。“男人和卫生巾一样”,她这比喻简直是秒杀了所有善用修辞文人的联想,竟然把他比作卫生巾。
“噢,当然。萧总可不是卫生巾。”
“你……”萧锐想要驳她,她却又佯作思考状道:“不对不对。”
萧锐黑了脸,白小陌一撇唇:“哎呀呀,我怎么就是这么嘴笨呢,萧总既不是卫生巾,也不是男人。嗨,还是不对,我就是不会说话。其实我想说的是,萧总什么都不是。”
“白、小、陌。”
萧锐提起嗓音,白小陌偷乐,心里觉得舒畅不少,立刻把话题转回策划案:“我只是做了个不恰当的比喻。其实,我的意思是两者作用是一样的,一种安全感。哪个女人都想有种安全感吧。”
蓦地,她感觉心底泛出酸意。安全感,每次不会超过一年的爱情让她怀疑是否真会遇上让自己新生安全感的男人。她提出了卫生巾与男人在安全感的类似比喻,可她真正遇到过能给自己安全感的男人吗?没有,一个都没有,每个人都自然地出现在自己生活中,随即,又如袅袅升起的青烟一样离开自己。
“想法不错。”萧锐咽下自己升上的火气,捕捉她原本戏谑的目光在添上阴郁的瞬间后,收回了自己想要斥责她的话。她要的只是安全感吗?萧锐仿佛穿梭回过去,那个女人告诉他,他的胸膛是她寻觅安全的港湾。只是,到最后,他只是她的一个渡口而已。
办公室落了寂静,他们似乎在同一时刻联想起关于自己的事,抓得住痛苦却抓不住甜蜜的过去。
“咕咕。”
因为静,白小陌肚子咕咕叫的声音顿时打破了两人的走神。白小陌吐吐舌头,萧锐合上电脑,利落地拿过衣架上的风衣:“穿外套。”
“呃?”
“趁我现在没有改变主意。穿外套。”
白小陌一下从凳子上竖了起来,眨眨眼:“吃饭?大发慈悲了?”
萧锐迎上她奸猾的笑脸,凑近她梨花似的白皙脸孔:“我……”
“你干吗?”
“不喜欢被噪声打扰。”萧锐先指指白小陌肚子,又抬手指指耳朵。白小陌一下来了气,皱起鼻子指指萧锐的胃:“有人就是黄牛一头,从早干到晚,不吃不喝靠四只胃反刍。”
萧锐也不接嘴,径直走到门口顺手关了灯。白小陌在里头尖叫一声,跺脚叉腰地暗骂两句后,赶紧抓了衣服追出去。一抹黑色的影子半隐在走廊尽头,白小陌在萧锐身后嘀嘀咕咕的话语吞没在传真机声中。
“等等。”电梯刚要关上,白小陌一把抓住了门,萧锐眼疾手快地把她手揪了回来:“没事玩什么电梯。”
“我的手机还在你办公室里呢,吃饭是私人时间,当然要带上手机。”
“吃饭时间不用来给你谈情说爱的。”
萧锐一手拽住白小陌,一手按了电梯大厅键,白小陌气眉头打结似地瞪了眼萧锐,不想萧锐嘴角隐露坏笑。白小陌琢磨,等萧锐一出电梯门,她就赶紧关上门上楼抢回手机。
计划赶不上变化,小九九斗不过大Boss。白小陌眼见萧锐离开电梯,正得意地按按钮。不想萧锐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从手里变出只手机,朝着站在电梯里的女孩儿扬手,耸肩道:“找这个?”
“嗯?!”白小陌一愣,门已经关了上去,只听银色金属电梯房里传来她的一声“可恶!!”
秋夜的上海,冷瑟中着继续自己傲然的繁华,时钟拨过七点,糖醋排骨的香味混入空气中绊住了路人回家的步履,稍作停留后,归心似箭的人更加速了脚步。传说上海人恋家,多半是因为厨房窗口飘出的那股香味。
“给我手机!”她狠狠说。
萧锐只是迈步向前。
“萧总,求求你嘛,给我手机吧。”她假装柔情,像穿靴子的猫似地巴拉自己的嘴唇祈求萧锐。
萧锐依旧继续脚步。
糖衣不行,炮弹不成,白小陌无计可施,只能跟在萧锐后面哼哼,直到拐弯进入一条沪城,一片黄色银杏叶吹过路灯飘落在她浓厚的刘海上。橙黄的路灯燃在弄堂的两旁,条砖砌起的石库门在暗色与暖黄中交织成影。萧锐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街道的边缘,目光盯着那根漆成黑色的法式路灯与落了几片叶子的洋房二楼,一块木头铁圈做成的牌子上映着“Ginkgo”(银杏叶)的字样。
白小陌并没有注意到萧锐戛然停止的脚步,只是捡了这空档,取下刘海中的黄色叶片,轻放在掌心里。银杏叶是种奇怪的叶子,它就像爱情,黄了,裂了,才能感到它的美。今年,银杏变黄飘落的日子再一次悄然到来,她又刚丢了一份爱情,只是,此时,她却有些遗忘了。
“在这儿吃吧。”
“这儿?”
白小陌一抬眼,蓦地发现正是霏霏新开的咖啡吧。小资格调的装修将这间咖啡吧掩得极好。白小陌贼贼一笑,上天待自己可真是不薄,萧锐那副冷漠的态度很快就要被天网给罩住了。白小陌暗哼了一声,跟着萧锐进了Ginkgo咖啡简餐吧。
霏霏正在吧台上忙活,白小陌扫了眼,贾少辰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视线中。因为没有手机,白小陌也不知贾少辰去了哪儿,左顾右盼的间隙,萧锐打了招呼人点单。
“一份番茄酱Pasta,一杯零度可乐。”服务生刚送上的菜单,萧锐还没有看便塞到了白小陌手里:“抓紧点单。”
白小陌翻开第一页,吐吐舌头,挤眼说道:“请客都没有风度。”
“小陌姐!”
这头话声刚落,吧台转角走来一位浅灰色羊绒连衣裙女人,颈项中卡地亚Love玫瑰金项链与纤细手腕上的手镯柔婉低调地绽放光晕。白小陌放下菜单应声:“哈,霏霏!”
“怪不得我哥打你电话你不接,原来是佳人有约了。”霏霏与白小陌不是同类人,她唇角的笑容与眼中的气息神秘而媚动。男人的目光在触碰到它的时候会不觉被它吸引,萧锐不曾想到像白小陌这般看似普通的女孩儿会有霏霏这样富有的朋友。不过,很快,他觉得自己这想法过了头。
她也有自己的圈子。
“别乱说,他可是我上司萧总。”白小陌指指萧锐,萧锐朝霏霏点头,霏霏虽然眉目间的眼神与自己目光善意交换了两秒,但他却能感觉这女人正从每一处细节打量自己,看似柔和的目光竟有些淡淡的敌意。听她嘴里说的“哥”,她该就是白小陌朋友的妹妹。
“噢,不好意思,萧总,我是小陌的朋友霏霏,这顿我请了。”
“太客气了,喊我萧锐就可以。”
“萧锐?这名字……”霏霏又看了眼白小陌,白小陌嗖地一下红了脸,岔开话题,干咳道:“咳咳,这事儿说来话长,赶紧来点儿你这儿拿手的。”
“海鲜菠萝饭。”
“海鲜菠萝饭?菜单哪儿呢?”白小陌顺手快速翻阅起菜单,霏霏立刻从她手里抽了回来:“我哥给你做的爱心餐,他有事先走了。”
“哇,贾宝宝给我做的啊,那可要好好尝尝。”白小陌托托下巴,朝萧锐道:“萧总,瞧我,时时刻刻为公司节省开销来着。”
萧锐淡笑,听得出这贾宝宝与白小陌之间的关系就如他们间断不了的电话联系一样紧密不可分。这时,角落里传来手机新闻的声音:“我非常高兴盛欣超市集团能够成为我们新地大家庭的重要成员。”
“唉?这声儿怎么这么熟悉?”白小陌伸伸脖子往萧锐身后看去,不想霏霏已经站到了后排沙发边,“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您能不能把音量调小些,以免影响其他客人用餐。”
那两人被霏霏整得有些莫名其妙,白小陌并没有在意那么多事,萧锐微往后看了眼,回正道:“你朋友很贴心。”
“可不是吗?和她哥一样,贴心啊。”白小陌突然想起办公室的时候也有人讨论盛欣,不免八卦心涌上,“盛欣超市是我们客户吧?”
“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
萧锐并不爱在任何公共场合谈论工作,白小陌努努嘴:“工作餐说不让玩手机,现在又说吃饭不让说工作,嘴长自己身上,说出来的都是理。”
说完,白小陌侧脸朝外看着纷扬银杏叶的街道。萧锐的手机跳了条短信出来,白小陌瞟眼长叹:“州官放火,唉……”
短信的内容简洁明了:已约好盛欣的人,时间一会儿告知。
萧锐唇角勾起笑意,白小陌低嗤了一声。贾少辰留给白小陌的菠萝海鲜饭很快被端了上来。
“哇,这么香。”热气扑上脸,白小陌脑袋里跳出贾少辰围着围裙给自己烧着菠萝海鲜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快吃,吃完干活。”萧锐打断道。
“嘿,我这不是要跟着萧总吃饭的速度吗?”白小陌心里一乐,身后的两人继续讨论着新地集团的事来。
“我和你说,我朋友在新地集团做中层的,她说他们老板有家族遗传病。”
“家族遗传病?!”
萧锐半暝了下眼,喝了口柠檬水,很快,服务生端上了Pasta。白小陌见萧锐的菜来了,生怕落他一截被笑话,赶紧大口吃起菠萝海鲜饭。后面讨论新地集团总裁的人见白小陌的菠萝海鲜饭异常足料,又找了霏霏理论饭料的问题。
霏霏放了一半心思在处理饭料的事上,另一半则在萧锐与白小陌那儿。白小陌显然是没心没肺有胃口中,仔仔细细地巴拉着海鲜饭,嘴里还会塞满地与她说:“霏霏,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萧锐看白小陌时露出淡淡的笑容,霏霏想要打断却总被自己忙碌的生意阻拦。浓郁醇香的咖啡豆,橙黄点缀的灯与木棉麻布铺设的桌布印出别样美丽。
白小陌起了身,毫无顾忌地摸摸自己肚子,萧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本不想去看短信内容,却不小心碰了下,上面写着:吃完菠萝饭,记得点评下我的厨艺,少辰。
“你怎么还不出来啊,霸王餐吃完了,还想霸着位置啊?”白小陌打断了萧锐偷窥的举动,萧锐没好气地把手机推进口袋,心里转念,自己居然会干这么幼稚的事。下属的隐私,有什么好窥探的?
尤其是像她这样耍点小聪明,扯个大喇叭让自己下不了台面的下属,不好好整整的话,尾巴都跷上了天。
萧锐在客人鄙夷的目光中走向门口,朝霏霏礼貌性地点头,霏霏正打着电话,他隐约听到。
“哥,妈让我和你说别同洪伯伯起冲突……哎,我知道,小陌姐吃过了,你就放一万个心……不是一个人来的,和……”
霏霏忽然见萧锐朝自己点头,很快压低了声。萧锐装作没有听见,白小陌已在玻璃门外朝自己耸肩,肢体语言表达自己又急切渴望地想要手机。
“开工。”
白小陌皱皱鼻子,不想萧锐已往回走,一片银杏叶刚巧落在了头发上。白小陌捂着嘴闷笑,直到萧锐在白小陌的疑惑中上车后发现落叶瞪了她一眼。她才扑哧笑出声:“萧总,我们不上去加班研究小翅膀了吗?”
“上车。”
萧锐打了个手势让白小陌上车,白小陌边挪上位置,边问道:“去哪儿?”
“在笑别人之前,最好自己先照照镜子。”萧锐目指了反光镜,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映出白小陌嘴角残留的菠萝汁。白小陌哼声抽出纸巾使劲儿擦擦,撇嘴瞪眼,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做好自己副驾驶的本职。
车子启动的很快,一个漂移似地开出了停车位。
“啊!你开这么快干嘛?!”
“闭嘴。”
“慢点!”
“罗嗦。”
“我打110了!”
“你没手机。”
“还我手机!”
车子里两人争执的声音就似一首上下起伏的欢快曲子,渐渐地消失在本是压抑的地下停车场。
萧锐一路没有说车子将开往什么地方,白小陌心里琢磨自己这回就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的命了。外地人看上海的路总觉得很相似,纵横交错不够大气,本地人却是十分自豪,摩登大厦间的间隙总能有石库门,老洋房这样的建筑穿插其中。
糖醋排骨的香气已经消失在了街头巷尾,萧锐带白小陌来的地方是人们最爱聚集的地方:盛欣超市。
盛欣超市里的人早八点到晚九点都是门庭若市,萧锐几乎是以抢的方式占到个停车位,随后“劫持”了白小陌进超市。他的目标很明确,明确地让白小陌吓了一跳:卫生巾货架。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此时此刻,她尤信此话。萧锐的雷厉风行与毫无顾忌是令人震惊的。不光是她,身旁的几个女人都斜眼瞧着他,仿佛他的出现,从视觉与感觉上,直接秒杀了众人。
“按照货架原理,这些该是卖得最好的。”
萧锐的货架原理对白小陌来说不是什么陌生词汇,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一揽子把黄金地带的卫生巾全扫到了推车里。周围的人再一次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过来,像是在琢磨她是不是被大姨妈光顾地要血崩,才买了这么多卫生巾。幸而她的手还抓着推车,只是不知道推车与她,是谁扶着谁的关系?
她愤愤地嘟囔:“脸皮厚的到了天。”
萧锐装作不知,自顾地要走,突然面前闪出一位带白翅膀粉色衣服的女人。
“您好,先生,我是维罗朗的促销员小西,您是今天第一位陪女朋友过来挑选小翅膀的先生噢。请问我能给您做个调查吗?”
哈哈哈。
扶着推车的白小陌站在萧锐身后,赶紧埋头锤了两下推杆。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早就能笑趴到地上。维罗朗的促销员采访维罗朗副总裁。这是多有趣的事儿呐?要说萧锐不答吧?这不是打击了公司促销员的信心吗?要说答吧,他该怎么答呐?
求我救你,求啊,求我侠义地救你一次。
白小陌得意地微翘嘴唇,翅膀小西抓个精准,笑盈盈地说“这位小姐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问话就像一粒不小心卡在嗓子里的枣核,白小陌觉得自己使劲吞咽都咽不下去。她很苦恼,苦恼这矛头什么时候就转向她了。
“我想她很幸福。”
他就像在德国海关时那样,一把搂了白小陌浅笑着应答。翅膀小西像是采访到了轰炸性新闻似地,激动起来,围观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白小陌最恨大家围观,特别是围观站在卫生巾货架前被色斑鸠上司搂着的自己。
“看样子,您是很了解您女朋友。我看先生选了不少品牌,但大多数不是我们维罗朗的,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呢?我们维罗朗可是世界顶级女性护理用品制造商。”
这话问得萧锐脸上表情僵硬。所谓货架定律,就是胸口到目视范围那段的产品。卖的好,货架费最高,所以各大公司也最愿意把自己主推的产品放在那个地方。很显然在超市这一块,维罗朗明显输于其他品牌。
“感受的话,我女朋友一定更清楚。”
哼,这皮球踢得倒是好。明明是作为高管的他自我反省时间,现在倒成了她的事儿。说实话,她平时也不用维罗朗的产品,总觉得维罗朗在款式上选择面太少,包装中规中矩也逊色于其他品牌。既然萧锐把球踢她脚下,她也好好似扫他一下面子:“维罗朗的产品挺好,就是市场开拓上弱了点。”
边说,白小陌在他腰后猛捏了一下,萧锐倏地脸上不好看,低眉看她,却迎上白小陌假装绵羊似的笑容。萧锐没好气地被她暗算。翅膀小西不知哪儿摸出一对插着翅膀地粉色卫生巾递到白小陌面前:“希望您能试试我们维罗朗的产品。”
接着,一只拍立得把两人表情极窘的照片给定格了下来。萧锐还没有来得及抢到手上,白小陌收进衣服鬼脸一作:留作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周围的人再次小声议论。
萧锐拖着白小陌,白小陌拖着一车子货仓促结帐离开。这场景,就像两只栓一起的蚂蚱。
“照片给我。”
“手机给我。”
“白小陌。”
“萧、总。”
车一落锁,萧锐侧过身盯着正绑安全带的白小陌,白小陌本能地往后一靠,不想被他逼迫的姿势完完全全地箍住:“我是你上司。”
“员工守则第五条第六款,如果上司骚扰下属,下属可直接向人事部举……举报。”
“举报我?”
萧锐的睫毛很长,白小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黑色,幽深,仿佛藏着一个秘密,他极力地去掩饰,又掩饰不住,无意地流出些许伤怀的色彩。她离得很近,就像离这故事也很近,只是这故事究竟是什么,她抓不到,也解不开。
“就你这样的身材,还举报我骚扰你?”
他定了几秒后,嘲笑了一声。她明明感觉他刚才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可转眼,他又成了这副该死的德性。上了贼车就下不来了,萧锐开车到了云庭。云庭是沪上高档社区,车子进入的时候保安查得很紧,往里还看了看,这才开闸放了进去。
“不是送我回家吗?”
云庭离自己普通的新村小区十分近,转两个弯就到了。白小陌还以为萧锐是送自己回家,没想是被拐来了自己家。
“把事做完,自己打车回去。”
刚还半开玩笑,现在却像失恋找事解脱愁困一样,板着臭脸也不知道给谁看。
白小陌嘟囔了一句,两人坐电梯到了萧锐家。萧锐的家很大,高档社区里的酒店式公寓,整个装修高端大气上档次。
“我穿哪双鞋?”
“照片给我。”
“不给。”
“我再说一次,把照片给我。”
门口,他摊手她的手机,语音低沉地没有半丝玩笑的意味。
一张照片,他就这么在意吗?难道她会真的去举报他骚扰自己?刚才那照片照得好玩,她才有了念头要藏好,谁有这空闲劲儿去与杀人不眨眼的人事部去告发?再说了,他是副总裁,她一小蚂蚁能把大象给掰了吗?
不过既然他送了自己手机,那就权当交换。照片交到了萧锐的手中,只是在他眼皮底下亮了一眼,瞬间就被撕成了两片,人径直地朝着敞开式书房那儿走去。
“为什么撕了?”
白小陌涌过一种难以叙述的感觉,总觉得他好像撕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了这样东西,他们间的距离瞬间就大了。大的,她不敢再往前跨越一步。
这是一种畏惧吗?
真实的,对上司的畏惧吗?
“我回来了,妈非让我带鸡汤给你喝……小陌?!你怎么在这儿?”
白小陌杵在门厅处,两只脚丫子站在地板上,尽管铺着地暖的地板并不凉,但这副样子却是十分可怜。她听有人喊,自然回过头,回头一看竟是谷学文,睁大了眼睛说道:“怎么是你啊?”
“这问题不该是我问你吗?”
“我?我是被诱拐来的。”
“诱拐?”谷学文探身往里面看了眼,手里提溜着一只膳魔师的保温盒:“嗨,我都忘了。你俩一个公司的,我和萧锐从小玩到大的。哦,对了,萧锐,你怎么让小陌一个人待这儿?来,拿双拖鞋穿穿。”
谷学文也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看着两人都苦大仇深似的,自然也不好多说。
“你不是和贾宝宝从小玩到大的吗?”
白小陌问起谷学文,手机刚好响了起来,是贾少辰的电话:“我刚在超市做市场调研……嗯,我在盛欣超市啊。嘿嘿,什么市场调研?不告诉你,嗯,就不告诉你。噢,对了,我遇到谷医生了。嗯,我知道了,你忙吧。我和你说了,要是你老板敢虐待你,我就拆了他。”
白小陌一副仗义的模样,谷学文想她绝对不会想到贾少辰的真实身份。见她挂了电话,他便附和:“我说白女侠,你可别把你家那位老板给拆了,拆了他去哪儿干活啊。”
“谷医生,我不就是说说嘛。”
“你们认识?”萧锐的声音幽幽地飘来,仿佛是从某个角落突然传出的回声。谷学文含糊地“嗯”了声。
白小陌嘟着嘴穿上谷学文准备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客厅,将一大摞卫生巾扔在了沙发上。
“我说小陌,你没事吧?买那么多……不是你们俩一起买的吧?”
“有人下了圣旨,做下属的不敢不从。”
谷学文走到萧锐跟前,萧锐一脸漠然地倒了杯咖啡,谷学文搡搡他胳膊:“你不是说过不会带女人回家的吗?”
“工作上的事。”
“我和你说别招惹小陌,否则你地位不保。”
“什么意思?”
萧锐放下咖啡杯,谷学文皱皱眉头,白小陌已走到谷学文身旁:“问问你这位同居男友,今天还要不要加班了?”
谷学文一愣,推推眼睛朝一旁男人看去,萧锐落落眼皮:“告诉她,马上加班,还有,今晚我要用这书房。”
“谷医生,和他说,我打完电话再加班。”
“加班的时间是属于上司的。”
“打完再说。”
“喂,拜托你们两个,明明就半米的距离,当我是皇宫里的公公呐,说话还得传个声儿。”谷学文抬脸看着天花板,说道:“搬进来的时候,都说这房子设计有问题,书房非要来个敞开式的,还好不是卧室。”
说着,谷学文去了厨房拿出一对碗,分别盛上鸡汤:“加班的人有加餐。说句公道话,小陌一女孩子家得打个电话回去。”
萧锐喝了鸡汤,对着与父母汇报结束的白小陌说:“把产品价格和名称列个清单给我。”
“哦。”
“开机密码在这儿。”萧锐随手在报事贴写了串儿数字字母,贴上了电脑屏幕。白小陌还打算问个清楚,萧锐却转弯进了走廊,谷学文耸耸肩:“他喜欢一回家就洗澡。”
“我都说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来就是加班,他呢,就是享受。没天理。”白小陌努努嘴,发了通牢骚。其实,萧锐给的工作对做事利索的她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把Excel表从纤细手指中整了出来。
萧锐在卫生巾淋浴的样子在白小陌脑海里就像一只淋了水的斑鸠。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无意间瞥见垃圾桶里撕成两半的照片,没有犹豫便把它从垃圾桶捡了出来塞进包里。
“小陌,你记得别碰桌上的魔方。”
“魔方?”白小陌有双闲不住的手,手指才刚放回桌子,谷学文就及时开了口。白小陌不由舒口气:“幸好。”
男人一般比女人总要大气些,白小陌把贾少辰视为男人这类物种的集中体现。贾少辰就比自己大方得多,但凡她想要的,贾少辰都愿意给她。所以,她想这魔方涉及到了色斑鸠上司的某段情史,才显得尤其神秘。
“什么幸好?让你做的事做好了吗?有这么多闲情逸致聊天。”萧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廊前,灰色家居服,头发半干,淡淡的香水味飘了过来。
“没有做完,我能这么闲情逸致吗?”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日到苏州,我已经约好了盛欣的人。”
“啊?喂喂喂,星期天是周末,周末是不上班的啊。”
“你是上司,还是我是上司?”
“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白小陌指指萧锐,再指指自己,侧脸看谷学文这位裁判。谷学文也不好插嘴,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谷医生很忙滴。”
“没时间耍嘴皮子,不光是周日,从今天到明天,我们要把初案做出来。”
“怎么可能?策划案需要时间。”
“市场会给我们时间吗?”
萧锐说话的时候,看了眼电脑旁的魔方,目光稍许停留了几分,伸手去拿魔方,脚不经意踢到垃圾桶,刚撕坏的照片已经消失:“照片呢?”
“什么照片?”
“超市里拍的。”
“不是给你了吗?刚才进门就交给你了,不见了别怪我。”
白小陌把脸埋在电脑后面,萧锐本想再说她,话到嘴边终是吞了下去。他不会告诉她为什么自己执着地要撕了照片,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尤其是在维罗朗这样人多口杂的地方。已经有过痛苦的结局,他不想再有人因此跌入泥潭,更况像她一样的女人,虽然聪明,却没有心计。
记得那天面试后,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瘸跛在职场的曲路上,被人欺凌却无法还手。他想自己不该是心软的人,或许是因为慕尼黑那日的独处,让他在某一刻觉着如果不救她,会无法原谅自己的冷漠。只是,救了她,却像踩上了蜘蛛网,纠纠缠缠的感觉。
夜晚九点半,新地集团与盛欣高层出席的冷餐会进入尾声,贾少辰趁空打电话给谷学文,问白小陌是否和他在一起,并交待他记得送白小陌回家。谷学文无意间透露了白小陌要和上司周末去苏州谈盛欣超市推广的事。
“苏琴,查一下盛欣这周末在苏州有什么活动?”
贾少辰搁下红酒杯,眯眼看着觥筹交错中的洪建国与盛欣两位高层。那日拒绝了签署与金氏的协议,洪建国似乎一直保持了沉默,而苏琴也依旧安好。此刻,她在旁低声回道:“盛欣的形象代言人要在金鸡湖,也就是《私人订制》影视拍摄的地方拍宣传片,请了几家重要合作商。之前,他们邀请了您,您婉拒了。”
“维罗朗在其中吗?”
“维罗朗不在里面。”
贾少辰微蹙了下眉头,维罗朗中国区总裁于伟与洪建国的关系非同一般,眼下盛欣归了新地集团,这肥肉,洪建国当然会与于伟分。为什么名单中会没有维罗朗?
“替我安排明天同盛远山见个面。”
“好的。”
“记住,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周六上午,盛欣市场部的盛远山就在苏琴的安排下到了贾少辰的私人会所。今日约见盛远山的私人会所距离维罗朗集团并不远,在一间石库门房子里头。青砖古瓦,淡淡的檀香味萦绕梁柱,添了份古意。贾少辰穿了件浅灰开衫,听盛远山的脚步声,便倒起茶来。
“总裁。”
盛远山是盛欣超市总裁的侄子,说起来是自己人,但侄子终究比不上儿子,能掌要职却掌不了江山,因此,盛远山就担任着比外人亲,比亲人远的市场总监一职。这次并购,新地集团是大头,总裁贾少辰在私人会所密见盛远山。这让盛远山很紧张,见贾少辰为自己倒茶,盯着他修长手指看着的眸子竟颤了起来。
“坐。”
“谢谢总裁。”
“盛总监不必这么拘谨,我想自己还算得上是平易近人的。”
“总裁年轻才俊,说话又和气。只是今天总裁找我,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盛远山拘礼笑笑,摸不着头绪。
“不用忐忑,明天盛欣在苏州的宣传活动,我本来要参加的,但有别的安排,所以去不了。”
“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动,新地集团事务繁忙,况且洪董已经出席了……”盛远山说到这儿,声音偃了下去。他懊恼自己嘴快,明知道外界传闻洪建国与贾少辰之间的争斗日趋白热化,他还往这上面怂。
“是啊,洪伯伯会出席。之所以谈到周日的活动,我是想了解下我们一些共同的合作商情况。”
“噢,是这样。”盛远山松了口气。
“外界都传言我和洪伯伯关系不好,盛总监不会信了吧?”
盛远山拿着小茶杯,刚饮了一口,差点咳了出来。贾少辰继续给他满上,他又推谢。
“这都是外界闲来无事,找题材写的,就像盛欣超市的八卦新闻一样。”贾少辰继续道。
“也是,媒体嘛,总不能闲着。”
“对了,这次维罗朗集团好像不在你们名单中。不过,我也听说,你会接洽维罗朗集团的人。”
盛远山突然抬眼盯着贾少辰,艰难地吞咽喉咙里骤然卡住的口水。背着盛欣的人私下接触没有被通知参加会议的维罗朗,这件事怎么会被贾少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新老板要清算那些拿了好处的人吗?他一想到这儿,两脚哆嗦起来。都说两家并一家,最敏感的就是市场部,他不会是第一个被开刀的人吧。
“盛总监不必这么紧张。我的意思是维罗朗与我们合作多年,也希望盛欣与他们合作愉快。”
“哦,那是自然的,维罗朗是世界顶级企业。只是……”
贾少辰品了一口茶,等盛远山说下去:“洪董事之前同我叔伯他们打了招呼,说是要晾晾维罗朗,叔伯们就让我把精力放金洁那儿,当然,我觉得维罗朗名声好,所以就答应了和他们见见,这事儿说起来也……。”
“呵呵,我正考虑给维罗朗更多发展的空间,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盛欣与维罗朗合作多一些。”
他并不想帮助那个叫萧锐的男人,如果没有猜错,洪建国这次孤立维罗朗是维罗朗总裁于伟的意思,而于伟要针对的一定就是萧锐。外企斗争的残酷向来都是刀光血影的,原本这事儿与他贾少辰毫无干系,甚至,他还想萧锐被于伟踢走,只是白小陌正踌躇满志地在新岗位为手头的项目努力,他怎么会让白小陌的努力白费。虽然白小陌不会知道是他在后面帮了她,但能看着她倒自己肩膀上傻兮兮地笑,他就满足了。他要的不多,只要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