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端坐在案前，笔下金墨不断，黄符纸由左至右不停地滑动，叠落在书案下。
小青疾驰穿过书窗，轻巧地落在她的肩上，清声“啾啾”，青烟偶尔回应一声。
听完后雀鸟的鸣叫后她才吩咐道：“六峰山下有处小秘境，应是燕鬼刀殒道留下的。你去探探里面的鬼气。小心些。”
小麻雀听到“鬼刀”两字吓得绒毛直立，小爪一软，直接滑下青烟的肩头。
它站在符纸上振翅高鸣，偌大的房间里顿时聒噪起来了。
青烟用食指点了点它的脑袋，安抚这只愤怒的小鸟，“都几百年过去了，里面的鬼都死透了，你只需去瞧一眼，不用入境。更何况……那把鬼刀从不杀妖。你怕什么？”
挣扎无能的小青干脆一个劈叉坐在符纸上，只觉鸟生无望。
瞧见小麻雀这般贪生怕死的怂样，青烟只好叹气，挥毫清扫，直接送它出门了。
窗外天际中只留下一声悲怆凄长的鸟鸣。
燕鬼刀……
青烟默念着这个名号，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可惜了。
山河依旧在，故人不曾归。
那人孑然一身，最后什么也不肯留下，除了一把刀。
不过要是那把鬼刀现世，可就危险了。
青烟回想当初收缴燕鬼刀的情形，至今也不由得唏嘘一叹，燕门虎将。
看来还是得亲自去一趟。
白日无雪，青烟本打算让江辰自己练功，但出了点意外。
练了整整一个白日，江辰在一个回手收剑的收势失了力，木剑一下失手飞向崖外。未等青烟出手，往悬崖边飞去的木剑停滞了一瞬，隐约往回撤了一点点便瞬间掉落在地。
“弟子学艺不精，请师父责罚！”
在木剑脱手的那一瞬间江辰就吓出一身冷汗来了，情急中极力运行了御物的心法，收效见微，但幸好剑没有掉下崖。
他不敢跑去捡剑，更不敢看青烟的反应，立刻跪下认错。
江辰跪得利索，膝盖却不觉得痛，也没有感受到积雪石面的冷硬。
青烟将探出的手心轻抬，挥手拿回了木剑，然后走到江辰的身前递给他，轻声说，“除了拜师与自立门户，其他事你无需跪我。”
看到方才的御物之术，青烟后知后觉地想起江辰只是一个普通小孩，十道钟鸣内爬上晴雪山顶似乎不大可能。一个普通的成人尚不能做到。他的气力和时间更不足以到达。
“你是怎么登上宗门的？”扶起小徒弟后，青烟蹲下身看着江辰，忽然有些好奇了。
突然的对视让江辰呼吸一下子乱了，他反射般地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愣愣地说，“就是爬……走了一会儿，好像山路并不漫长……”
江辰说完又认真地回想了一番，也有些不确定了。
其实江辰也觉得有些神奇，他也听很多人说过，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十道钟鸣内到达晴雪山顶的宗门下。
但他当时爬的并不太久，好像不多时就到达山顶了。
“师父……”江辰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唤了青烟一声。
青烟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安抚他不安的情绪。“今日陪师父下山走一趟如何？”
江辰有些惊喜，用力地点点头。
五峰山的石阶窄小稀疏，认真说来只是随意落了些大小不一的扁石块，算不上是斧凿过的爬山阶梯，比起主峰一个个平整宽坦的岩石板块要难走许多。
石土间夹生的荒草枯瘪地趴在地上，身上还背着不少白霜细雪。隔着山雾远处的山峰依稀可见，山路旁的雪松丛林为行人挡去了不少风霜。
“师父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静谧的山途让江辰产生了点甜蜜地情愫，天地辽阔，惬意的山道上就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安静地并行而下。这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对方，话匣子便也忍不住打开了。
江辰牵着青烟的一角衣袖，抬着头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回答。
“不常住。”
“师父下山爱去哪里呢？”江辰追问，小手开始一晃一晃的，他以为下山就像放风踏青一般，是去玩耍了。
“随处走走，顺便办事。”
“那师父两个月前路过淮镇也是顺便救人吗？”江辰突然想起，也随口问了。
青烟迈了一大步石阶，停下等江辰。对方顺势跳向她脚下的石阶一下拥住她腰间的衣服，攥一下就放开了。
看着江辰站稳后，青烟继续走，“不是路过，兽潮凶险，宗门弟子已有伤亡需要援助。至于救人……也非顺势之举。”
青烟低头看了江辰一眼却不多做解释。
江辰回望着青烟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见青烟只低头一瞬又移开视线后，他下意识想要牵住她的手心，这般想着手上就握住了青烟的指尖。
指尖微痒，青烟低头一看。江辰触电般松开了双手，但仅仅是松开，两只小手还悬在空中，双眼慌乱地游弋两旁，不敢直视。
青烟轻抿嘴角，却也牵起了江辰的手心。
小少年的手幼小稚嫩，却又暖意洋洋，和她常年微凉的掌心截然不同。一冷一热，交握后不知道谁冷，谁热。
“师父……”江辰脸上盛满了笑容，另一只手也握住青烟的手腕，有些娇涩地叫了她一声。
青烟听了，心里一时也有了感慨。
孑孑独行多年，今日她居然也有了慈母的模样。
山路崎岖，青烟带着江辰几度绕弯，脚下的路没有几步是平的。
不过数盏茶的功夫，青烟就看出江辰的吃力了。相握紧贴的手心渐渐多了几分力道。
江辰脸上的细汗渐冒，眼前开始有些晕晕乎乎的幻影，他不敢抬头，因为他害怕青烟发现他居然这般没用。
他们走了那么久，但是却没有到半山腰。要是现在就累了，那师父岂不怀疑自己？
虽然江辰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当初爬上宗门有几分玄疑和古怪，但现在他并不能解释清楚。
万一师父把他当做妖怪了怎么办？
正想入非非的江辰脚下一个不留神就歪了脚，一时不注意的青烟也没有及时拉住他，只来得及稳住他的身体，避免了江辰摔在地上。
扶稳江辰后，青烟立刻蹲下想要看看他的脚伤。谁知江辰往后缩了一小步，拒绝了。
“我没事。师父，我们快点下山吧。”
方才一块石阶垫得格外高，下一个落脚的石板又隔得远些。似乎是少了一块落脚石。江辰心不在焉的，直接就跟着青烟一个跨步下去了。
忽略了自己的个子，他的小短腿一下子受到重创，狠狠地崴了一下脚踝。
“受伤了要乖一点。”
青烟伸手握住江辰的脚踝处，微微用力。
江辰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冷气，却意外地没有多少痛感，但是脚抬起落地后却施不了重力。
“上来。”
一只纸鸢倏然由小变大出现的山路上。
青烟把江辰放在纸鸢背上，“在师父面前就不用逞强忍痛了。”
看到小少年眉眼含羞的内敛模样，青烟忽而算起她处理海兽之事至今已有数月。那这个孩子……是茕茕独行，一人来到晴雪山么？
她以为，海兽驱除后沿海镇子有宗门弟子处理余下之事，很快就能恢复平静。虽然病疫出现的蹊跷，却在也她们控制之下，但受此牵连的百姓却不在少数。
他也未能幸免。
“师父，我们下山是去哪？”
江辰见青烟沉默了主动说起别的话题。
“去找样东西。”
青烟站起身，看着小少年温声回答。
低头见江辰面有疑色，青烟思索了一下解释道，“六峰山下有一处地方，可通密境。师父带你去那看看，顺便找把刀。”
“刀？那把刀很危险吗？”
江辰拉着青烟的衣袖有点好奇，他发现青烟说话时神情不太轻松，有点棘手的样子。
难道那把刀不太好找？
“嗯，对。”青烟莞尔。
纸鸢飞行速度平稳快捷，二人说话间就看到山脚了。
收起纸鸢后，青烟牵起江辰的手打量四周干枯的林木，随后才挥手打开了密境的入口。
在入口前就汇合上的小青，乖怂地蹲在青烟的肩上，一声不吭。小眼珠子圆溜溜地左转右转地打量四周，似乎准备着随时窜起。
江辰牵紧了青烟的手，他总觉得进来后，四周就变得异常阴冷。
若说晴雪山上是冰雪寒气袭人，这里的冷却是有些古怪阴森，让人不自在地哆嗦，心里毛毛的。江辰忍不住缩了缩脖颈，悄悄靠近青烟。
青烟手心微凉却渐有暖意传递给江辰，他慢慢地也不害怕了。
“师父，这里怎么怪怪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走在山石路上，脚下的碎石滚动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四周安静得不像话，仿佛是进入了别人的梦境一般。
就在江辰诧异地观察着四周时，四面的林木枯枝骤然颤抖，窸窸窣窣的声响震如雨下，天空中刮起了一阵怪风。
强风吹得人眯不开眼，青烟把江辰揽到身后，蹙眉打量这股突如其来的阴风。
“密境为道人所辟，是为小天地。其中景物变幻莫测，进入其中需要小心行事。”
青烟一心叮嘱江辰，目光且看向远处。
空气中似有一股意气焦灼，江辰躲在青烟的身后隐隐感觉到一丝窥伺之意。
“师父，你找到那把刀了吗？”
江辰注意到青烟凝神看向一处的神情，便问道。
“嗯，找到了。”
青烟凝神眺望远处，眨眼后又带着江辰到了一处湖心。
偌大的湖面无雪飘下却结成冰面，厚实的可以站立行走。江辰站在上面隐约嗅到一丝莫名的香气，夹杂着晴雪山的冰雪气息。
“你在这里打坐。我下湖拿东西，一会儿上来。”
青烟叮嘱后，一脚轻踏冰面，只见原地碎出一个窟窿，四周湖面没有半点斧凿裂痕。
不等江辰反应过来，青烟就消失在原地了。
江辰心急地俯下身看向湖底，冰洞下的湖水只有几道涟漪微微荡开。
记着青烟的嘱咐，江辰不敢偷懒，盘腿打坐后分心留意湖底的动静。守在江辰身边的小青走在洞边徘徊，小脑袋不时往里面瞅瞅，似乎能望见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小青突然叫了一声倏而一瞬就飞到了对面数米远的冰面上。
江辰感觉到身下的冰面有些许震动，他站起身才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整个冰面都在微微颤动。
只听见一声轻响，不远处的冰面下裂开了一道裂缝，痕迹蔓延到了江辰的眼前。
陷入惊吓的江辰没来得及反映就被脚下剧烈的冰震弄得左摇右晃，就在他脚下一滑时，青烟破冰而出，抱着他跃上凭空出现的纸鸢。
江辰站上纸鸢后，抱紧了青烟的胳膊，方才担心受怕的心情一下就平复下来了。
“师父没事吧？”
但见青烟一脸冷色，脚下轻点纸鸢，立刻飞离湖面。早早就躲在湖边树上的小青疾声鸣叫，鸟鸣中带着几分惶恐。
青烟似听懂了雀鸟的催促，就在小青窜出枯树时，一个转身回手便往后亮出剑身。
被护在身前的江辰匆匆瞥见湖面上倒映的纸鸢被漫天的黑云吞噬，他还没来得及眨眼就闻到了一阵恶臭的腐尸味，直扑门面。
银白的剑光织成渔网，在千钧一发间把冒出湖面的黑气严实地压了回去。
四周渐渐响起稀稀疏疏的声音，风雪吹过的声音、草石滚动的声音、枝叶摩挲的声音，以及冰面破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