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定,听叶熄灯欲睡,却听见窗外“咚咚咚咚咚……”乱石子砸窗声,先是一颗接着是一把。
推窗一看尚星河一身黑衣站在墙上,夜深风大,衣诀乌发随风飘扬,手里拿着颗石子做着欲投的姿势。
见听叶推窗探身,嘴角一扬,做着手势要她出来。
听叶望着窗外墙上那人忽然手舞足蹈,瞎乱比划,大抵也猜出是要她出去,想起方才准备就寝,自己现在正披襟散发,转身去拿斗篷,却听得身后一阵脚步落地声。
“你不知道姑娘家的房间不能乱进吗?”听叶不冷不淡慢慢发问。
“当然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们姑娘家梳妆都要好半天,没几个时辰出不了门,钗环脂粉,等你装办好天都快亮了。”
听叶:……
“快些,我只是带你去看坟,很快回来。”
听叶心想“我只是拿件斗篷罢了,您老脑补那么多,等等……看坟???”听叶疑惑。
“这里不方便说话,路上说,先走”说完他急拉着听叶的手腕跳窗逃走,飞身遁入山林。
枫霖多山,出门就是林子,借着月晖,一青一玄两道身影在山间树梢上飞掠。
听叶速度不减轻巧跳向下一棵树道“今夜怎的想起穿玄衣了,往常不是白衫吗。”
“还不是为了找你,承秋书院百年学府,晚上戒备森严,要让人发现我夜半翻墙闯女子阁社,那岂不是真成了采花贼了,第二天就得游街示众,人人喊打,晚上白衣显眼,玄衣方便些。”
听叶心想“这人果然一穿黑衣就不干好事。”
“说吧,你找我看什么坟,非要半夜”
“你上次不是说要找个坟场练赶尸嘛,为了谢你上次替我摘花,我帮你找到了,带你去看看。”
“你……”听叶刚要开口,尚星河一挥手道“到了,下去看看”
穿过一片荆棘地,拨开云雾,前面确有一片坟地,听叶正要踏步,尚星河一把拉她到树后掩在枝叶下警惕道“等等,有人”
看清人影后,尚星河微微皱眉“那是……”
“两只鬼魂”听叶抢先答道。
尚星河仔细一看,没错前方正是两只鬼魂,一胖一瘦,脚下都是飘着的,都拿着铁锹在挖土。
那只瘦高的鬼魂先开口道“头儿,那有两个人在看着我们,咱们俩要不要诈一诈尸吓吓他们。”他的声音尖锐又细长,听着谄媚的很。
“诈你个大头鬼,他们要害怕早逃了,莫要管,快点挖。”那个胖一点的鬼魂胡子拉碴,一脸狰狞,是个大汉。
“是是是,快点挖,快点挖……”瘦鬼魂连连点头,卖力挖土。
尚星河眼看自己找的坟被别人刨开,憋不住了,站出来大喊道“我说两位鬼魂大叔啊,生前的恩怨就放下吧,如今都做鬼了还来刨人家祖坟是不是不太好啊?”
没鬼理……
“喂!我说两位大叔,你们这么做不怕遭天谴啊?”
还是没鬼理……
“你们……”尚星河又要开口
那大汉鬼魂却怒了,扔了手上的铲子,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你个小崽子叽叽喳喳,多管闲事,老子刨我自己的坟怎么了?”
“额……这个嘛……”尚星河挠头一时语塞,刚才一心想赶走他们,好方便自己来刨,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鬼半夜自己刨自己的坟?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就是,你个小崽子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头儿活着的时候,那可是……哎呦!”瘦鬼话说到一半,那大汉鬼魂突然给了他一铲子。
一脸怨气道“死都死了,还提活着的时候做什么。”
“那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盗墓的时候一不小心摔死了吗?想当年,我们头儿可是刨坟能手……哎呦――”又挨了一铲子,直接打趴下。
可这一铲子也没让他住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压根就没有的灰,一只手握成拳,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不是我吹,你们去打听打听,这方圆百里哪座坟我们没刨过,谁家的墓我们没盗过,你报我们的名号,谁不知道?不骗你们,盗墓啊~我们是专业的。”
他说得两眼放光,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口水乱飞。若不是鬼没有口水,听叶觉得就已经飞溅到她脸上了。
“你们……”那瘦鬼又要开口,只听“砰砰砰……”那大汉头爆青筋,眼似铜铃,挥着铲子一阵狂拍,边拍边骂“他娘的,叫你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尚星河心想,“这下他应该爬不起来了吧!”
那瘦鬼被拍的陷进了地里,大汉鬼魂见他已然没了声音,想是晕了,拂了一把额间压根就没有的汗,一把把铲子插在地上,脚踩铲头,双手叉腰,望向他们俩人“你们俩个娃娃到这来做什么?这里都是鬼,小心些。”
“你呢?你来这做什么,为什么刨你自己的坟?”尚星河反问。
“我来看看,自己的东西他们有没有好好的放在我的棺材里,那些狗娘养的肯定把老子的财宝都搜刮走了。”他说着还望了一眼被刨了一半露出棺材一角的坟,有些恋恋不舍。
尚星河也觉得真是奇怪,摸不着头脑,却说“你人都死了,那些财宝在不在又与你何干,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已身不在这世间,又何需贪恋红尘俗物。”
“再说了,过往如云烟,这些不义之财本就不属于你,是该归还于世的时候了。你且放下这些,安心去投胎吧。”
听他说这些,那大汉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摆了摆手道“罢罢罢,我还是安心去吧”从土里拔出那瘦鬼,拖着他就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他娘的,难怪老子死的这么早,就算不死,也迟早被你给气死。得得得,咱俩一起去投胎,下辈子千万不能再碰见你,晦气。”
“不过,你说咱俩生前作孽,下辈子还能是个人吗……”他走在前面,将那瘦鬼拖在后面,自言自语,头也不回越走越远,声音乃至身影逐渐消失在山林夜色间。
看着那两只鬼走远,尚星河松子一口气,一转身看见听叶瞪大眼睛望着他“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怪瘆人的。”
听叶一步一步走向他“你方才说的头头是道,若是你呢?若是你已不在人世,这世间却有你最留恋不舍的东西,你会怎样?”
“我?我的亲人只有我姑姑,除她以外,别无牵挂,待到她老人家哪日仙逝之后,我便再也没有亲人了――再说了,我还年轻,怎会死的这样早?我还没有活够呢!你这问题不成立。”他说的轻松自然,半分不带情绪。
可顿了一会儿又缓缓扬嘴,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块石头道“要真是我呀,带两袖清风来,再带两袖清风走,拾得这山间月色,沐得这人间暖阳,看得这花海星河似漫天铃铛,见得这滔滔江河如乾坤玉带。便已足矣,不负此生。”
他的这些话说的风轻云淡,眼神却熠熠生辉,这个人真是――总是这么满不在意。
“不说了不说了,动手”尚星河挽起袖子捡来地上的两把铲子,递出一把给听叶“喏,铲子。”
“不用刨”听叶没接,只是用右手在自己的左手上画着什么。
“不用刨?那难不成他们自己爬出来?”
“嗯”听叶微微点头
“啊?”
左手伸出,一个红色光圈从听叶的掌心飞了出来,越来越大,不停扩展。
升至头顶上方,尚星河才看清楚,红圈里有符咒文字,笔锋走势完全毫无章法可言,在外人看了很有可能就是乱画一通,可尚星河隐隐觉得这些符咒不同寻常,透着肃杀戾气,诡异的很。
光圈飞至坟场上空,大得遮住了整个坟场,听叶一抬手,光圈一瞬间红光大放,圈中符咒极速下落映在坟场上。
随后,尚星河就听见各种声音,乱糟糟的尖叫声,咒骂声,求饶声,凄厉的喊声,呜咽的泣声。“砰砰砰……”拍棺材的声音,指甲滑过长木板的声音,长钉被撬起的声音,坟土松动的声音,墓碑倒塌的声音……
“砰――”他面前那个刨了一半的坟炸直接开了!棺材板没了,一只烂了一半的手扒着棺材口爬了上来,先是头顶脑门,再是眼睛鼻梁,嘴巴下颚,虽然烂的差不多了,但尚星河还是能依稀辨出就是那个大汉――他没骗人,是他自己的坟。
“砰砰砰……”紧接着其它棺木也连连破开了,一双双千奇百怪的手全都伸了出来,有小的,有大的,有烂了的,有骨瘦嶙峋的,有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的,也有少了几根手指或者压根儿就没有手掌的。
一具具面目各异的腐臭尸体全部冲他们俩飞奔而来,撒开爪子扭着头,像荒野里饱受饥渴两眼冒着绿光的恶狼!看样子是要把他们彻底撕烂的架势。
尚星河之前虽也见过诈尸的,可一下诈这么多……还是头一遭,这场面触目惊心。
看着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朝自己冲过来,尚星河脚下蓄力就想拉听叶跑路。
谁知她身旁的人纹丝不动,只见她左手轻轻一抬纤细皓腕上露出一根鲜艳红绳,挂着几个金色的铃铛,雾一般眸子凝视前方,睥睨之态,暴露无遗!
尚星河觉得周围空气瞬间冷了十分,眼前的女子轻轻晃动左手,轻灵空脆的铃音穿出整个夜空飘进尚星河的耳朵里,又好像不在耳朵里,在头顶上方,在他身后,在他身体周围!
寂静的暗夜里,整个的坟场都传唱着这轻灵空脆的铃音,那只手上,那根鲜艳的红绳,那几个金色的铃铛晃得尚星河头眩目晕心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