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帐中,赵志谦拿着那本厚簿,想了半天,他原本以为陈方蕊会毫不犹豫帮助他拿下这一批官绅,筹措来钱粮,然而,大难当头,陈方蕊故然也想活,但他也明白,同是为官,赵志谦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于是要让赵志谦当这个“坏人”,可怜赵志谦,谋划许久到头来竟然这么简单就被人给算回来了一道。但他认为自己作为隘口的守备,守土本就是应该的事,可事情又来的太过于突然,他为自己的小聪明,没有给自己留条退路而感到懊恼。
“打仗,是玩儿命的活啊!”来给赵志谦送下午点心的赵成看出了一回帐中就沉默不语的赵志谦的心思,便随口说了句。
“诶!你咋来了?”赵志谦从思考中被拉了回来。
“公子,昨天我就不该去把那群船夫散走了,现如今咱们都是热锅里的蚂蚁啊!别个官看见张献忠躲都来不及,您可好嘞,居然把自己摆到这个位置!”
“哎,我也正后悔啊!昨个还心中为自己搞这么一出背水一战而感到沾沾自喜,以为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就没想到,万一守不住……咱不就全完了?”赵志谦扫了他一眼,充满着沮丧。
赵成想要说什么,但看着公子的样子,又止住了。二人便是一阵沉默,好久,赵志谦才拍了拍桌子道:
“嗨!不后悔了,当初在嘉兴时,心中便无时无刻不想着能亲自带兵打仗。看着家中那一摞史策里那一个个将帅王侯,哪个不是靠着这般无畏才流芳百世的?而今既然已经是守备了,若是逃了,舍了这一方百姓,便是不忠于国家,不忠于老百姓,那我还当啥守备?若是坚守,咱们也听说了,敌人没多少人,不过几百而已。咱们居高临下,就是在女墙边乱丢几块石头,也可压死一大片。你说是不?”
“话虽如此,这毕竟是打仗,昨天我也是糊涂了,怎么就听了你的,就把船全给送走了?怎么就没劝你啊!现在是进退维谷,老百姓们可都把公子您当救星啊!现在咱被迫成了背水一战了!”
“哎!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等过了这当口,再不如此鲁莽行事矣!事已至此,本来身为守备,咱们就应该所谓的,食君禄,为君死……诶!”赵志谦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木在了那里。
“为何我会如此贪生怕死?我既然当初选择了为官,就该为百姓做点什么啊!为何大难临头,我想的是如何为自己的生死而担忧?忘了初衷了?”他自言自语道。
“啥?”赵成叫他嘀嘀咕咕,疑惑不已。
“嗯,对!就是那帮官绅还有陈大人,怪不得贼过之处,望风而逃。连一城的县令尚且如此,百姓中的大户尚且如此,当兵的再想如何,又可奈何啊?”他忽然想起了陈方蕊见他从陈方蕊的府中出来时,几辆马车已经被他家的家丁套好了。
“身为朝廷命官,贼人来了第一件事想的是怎么逃跑?哎!怪不得这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拿这帮贼人有办法,遇到贼就跑,这行吗?”赵志谦如是想着,不觉得眉头更加紧缩。
“哎“赵志谦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在面对生与死的抉择时要如此犹豫:.兴许古往今来的强人墨客都是如此吧当年文天祥在北京城刺
骨寒风中,是否后悔着之前留取心照汗青的豪情呢?
赵志谦慢慢地闭上眼,试图将自己置身于那样的情景中,但他只有一团黑和如乱麻似的思绪,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文天样那时那刻的心绪,因为他,不是文天祥。
“对啊!我不是文天祥,我是赵志谦,我是我自己,我应该活出自个儿。既然已经做了守备,我就应当有个守备的担当啊!反正如今已是进退两难,张献忠进了城,我是死,逃了,也是死。况且陈县都还没真逃,我又朝老百姓们夸下了海口,我岂能逃?”赵志谦如是想,心中倒是一下子敞亮了许多,他尽量暗示自己这城一定守得住,敌人不多,只要能有四五百个卒子,再加上老百姓的帮助也还是可以一挡。挡住了,说不定还能请功了。他便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公子,无论结果如何,赵成誓死追随公子!”赵成年近三十,却对赵志谦十分地尊重,虽说常常站在一种长辈的角度来嘲笑他,但从来没有过什么过错。赵志谦看着眼前这条汉子,不免有些感动,握住他的肩笑道:
“哪有啥生不生死不死?我军只胜不败!”
“对!陈县清廉奉公,隘口的百姓都服他。常言道,“取人心,取顺逆’。咱们虽不是什么宿将,但也决不会输!”赵成抱着刀笑应。
“哈哈”二人互相看着,憨憨地笑了起来。
一番心里斗争之后,赵志谦决定听天由命,富贵险中求。他决定要干点实在的事儿,于是要去各家筹措饷银。
赵志谦料想着若突兀地去李、左等富绅府里,,几天前他就听说过,这几家多半是要银不要命的土财主,肯定会哭穷。李家倒也还是书香门第,靠着士人不纳税的特惠再加之出过几任举人相公,甚至有人当过户部待郎,故家大业大,却也较为守法,没害过人命,在百姓里头是好口碑。而左、张等家则完全是依靠着巧取豪夺致的富,仗着在布政使里头有人,完全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柿子先挑软的捏,赵志谦决定先从李家开始。他便恰在酉时,带着一名书办和赵成及其几个挑选出来还算可战的卫所兵,提着些许酒水到李家造访。
而这个时辰,李家上下可谓灯通明,八十岁的老太君正同几个后代小童子在儿子们的拥护猜着灯密,穿着一身海蓝绣兽金翅雀冠命服,开心不已。
守备的突然造访问并未引起李府上下多少不寻常,李府如今的主家是李祚樘,为避孝皇帝的讳,常人称之祚椅。正在书房练习的他听人道守备来了,丢下笔和没写好的“公忠体国”,急忙出门迎接。
他倒不是为别的,一个八品小官,他压根看不起。只是这命妇之服平日是不许穿的,当然,现如今,只要不在锦衣卫出设之处,已没人将高皇帝的命令当回事了,明初以来不准百姓着彩衣,艳服。万历以后,就渐渐只要缴税就可以穿。但毕竟赵志谦是城守备,虽是副的八品官,但好歹是个官儿,还是不能给他看见了。
可李祚椅速度再快也没有赵志谦只用迈开腿进来快,赵志谦先行一步站在府门前,热闹的诗会自然是吸引了他,当然,他还是明白规矩的,只是在门檐细细等待。而偏又这李府布置,门楣直通前园,光影亮丽的花灯和艳丽明晃晃的亮冠一下子抓住了赵志谦的眼球。
“哎呀:守备大人,有失远迎啊..“李祚椅笑迎来。赵志谦也笑着回应:
“哎呀,李老爷,今日府中光景好啊!”
“哈哈,家慈人近春秋,喜好与这些小子辈嬉戏罢了。”
”嗯,按说这大好时光,本不该扫了兴,不过..““
赵志谦示意了两眼,左右晃了下身子。
“哦...你们退下吧,我与守备有话要说!“李祚椅朝左右黑麻衣衫的仆人道。
几人便听命退了下去。他又伸出一袖,引路道:“大人可否与来?”
赵志谦便掷下周围旁人,从而行。二人穿过喧闹的前园,途径一片荷花池,到了座仿唐式的小阁外,李祚椅引他入了内,娴熟地自点了几柱红香,又烧着了一壶开水.煮入些许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