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春天短暂而不很明显,常绿的植物淡化了季节的界线,海洋季风来去形成雨季和旱季,少有花露月雪,连苏东坡这样的性情中人,客居此地写出的传世之作都少了。
陈远宏每半月回公司总部两三天,领取文件图纸到财务报销,向任经理作工作汇报。每次回到公司,都想着请田师兄和小吴姐二位聚一聚,感谢一下刚上岛帮助之情。田师兄每次都是回话,不要急,你好好干,等有点成绩,我们来顿大餐。现在太忙,经常东奔西跑,很难确定哪天晚上有空,不要记挂于心,来日方长。陈远宏听田师兄这么说说,也只好等等再约。
近来三连梁连长主任在加大力度,加快村民自留地里青苗及自建的仓房笼舍登记补偿,力争一个多月内清理完成,净地交付给金海公司。任经理对进度虽不十分满意,好歹总体推进还是顺畅的,对陈远宏的工作绩效也基本认可的。
和美珠熟悉之前,陈远宏一有机会就想往回跑,找李维方章薇他们几个坐坐喝茶闲侃,吐露一下心声感受。陈远宏像个池塘,思想感悟和想法就是山泉水汇流进去,水量一多就要满溢出去,宜疏导不宜填堵,不然塘埂就要被冲垮了。
周末几次闲来餐聚,一向热闹胡侃的李陈章三人,时常只有陈远宏一人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地散扯,他们二人要不端着茶杯若有所思,要不低着头机械地搅着咖啡。直觉告诉陈远宏,他俩之间有事。转念又一想,不应该呀,他们十几年发小校友哥们儿,一直口无遮拦不分你我,真有情事,也不至于等到今天啊。陈远宏打算去李维方那住一天,弄清楚他俩近期动向和来龙去脉。对这类事八卦好奇心是普世化的,自古以来学者高知,贩夫走卒,概莫能外。
人很奇怪,越熟悉的越忽视,李章二人发小,一起成长,一起分享彼此喜怒哀乐,从小到大忽略了性别,以前两人心仪哪个男生女生,都告诉对方品评一番,征求意见。章薇这次放弃原来舒适的设计院所南下,内在原因是与大学里的男友多年长跑,还是没能修得正果。男友想依传统按部就班工作结婚生子,在老家平稳的环境里,过节走走亲戚,平时三五好友吃吃饭打打牌,不求显贵腾达,安稳地过日子。章薇倒也认可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可是她内心有一个风一样的女子,有个游侠梦想,不愿意一直平淡无奇缺少变化。分配工作后,不太安于朝九晚五,天天对着电脑画重复的图,做一板一眼的方案。在大学里和男友只有丘比特和粉色恋爱,没有柴米油盐,更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毕业后,在现实的路口,需要选择和磨合,一年多互相协调退让沟通解释,没有完全从心底达成高度一致,即使时有合拍妥协,但两人之间有了一块禁飞区,一碰到高坎,观点的小差别就扩大了,为了弥合差异,相处时都尽量小心谨慎,弄得俩人都很疲乏,最终双方考虑暂时分开静一静,放远距离,审视下这四年多感情和现实之间如何取舍。
南来之前章薇的思想异动,是她自己是定期通报给李维方的,李维方一直是个树洞,同时还扮演着参谋的角色。
南下安定以后,俩人除了对方都没了朋友和依托,其他人不熟,同事都各忙各的。章薇毕竟是一介女子,周末逛个街吃个饭想去海边游个泳,头疼脑热买个药挂个水,只能把同样孤身一人的李维方拉着。以前还有个陈远宏居中打岔,谁知他又被派出去,十天半月见不到一次。时间一长,两人原先纯粹的物理友情,分子碰撞多了发热,难免触发化学反应。二人一天突然发现这个苗头时,顿感恐慌恐惧,进退失据,举止无措起来。这就是被陈远宏发现的外在表现。
陈远宏跑到李维方宿舍住了一晚,威逼利诱,上老虎凳辣椒水,也没问出李章二人有越线之事。李维方委屈又迷茫的眼神看着天花板,幽幽地说:“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对这类地摊小报消息有兴趣?我现在四顾茫然,还敢招惹章大侠?不瞒你说,上次喝酒喝那么多,玉体横陈,我都视若不见,正人君子。何况目前事如乱麻,不能掉在温柔坑里啊。”
陈远宏惊讶道:“哪次喝酒还玉体横陈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隐私?你仔细描绘一下。”
李维方躺在床上,双手抱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心神不定地说:“别乱扯,我正烦着呢。你不提这个茬还好,一提,心如乱麻呀。”
陈远宏不再调侃,关心地说:“我感觉你们也算合适呀,知根知底,试试看也无妨吧。”
李维方坐起来,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两口:“就是这个知根知底呀,太熟悉了,这么多年她男友我都快成哥们了,你说,这能下得了手么?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人会变化。我在想,她刚分手,来这里我们都举目无亲,孤独依赖估计大于感情。而且不能一失足,把多年哥们兄弟之情也丢了”
陈远宏一听就说:“哎哎哎,难怪人家都说我们学建筑工程的又土又木,你就是典型。这又不是做投资概算,分析评估预测,你要学咱们艺术系校友,得全凭心灵指引,摸着石头过河,不求结果,重在过程。”
李维方咧着嘴道:“得了吧,你就一嘴把式,不要求你高中早恋,上大学到今天,女友交了几个?只有暗恋单恋的女神吧?阿Q孔乙己们,自我反省一下吧。”
被戳到心里深处暗藏隐隐的痛,李维方有点气球跑慢气,语气没那教师爷样咄咄逼人了。李维方高中大学里,暗暗喜欢的女孩子确实不止一个,也曾写字条写长信表达,奈何不明缘故,都有因无果。陈远宏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喝多了大胆问了问其他师姐师妹,她们回答说方法不对,年轻女孩子都喜欢赵云罗宾汉,侠肝义胆英雄豪迈,你那个书生秀才之举,没哪个充满幻想的女孩子喜欢。
陈远宏还是嘴硬的说:“顺其自然吧,顺水漂行吧,总会江河入海,到达理想国彼岸的。”
大学时李陈都是文学社团的,二人闲谈,习惯性引经据典文绉绉的,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注意的,不去故作文雅,怕被人看成卖弄。其实他们并非有意为之,词到嘴边脱口而出,这跟久居国外的华人回国一样,说话中常常中英搭配,不是炫耀,只是那个措辞中文想不起来了,用英文表达最快。生活方式改变了,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已。
二人推心置腹聊了半夜,对于感情这样非线性方程可以解决的问题,只能搁置争议。工作生活还要继续,章薇同学也要继续交往。二人除了出去大排档夜宵喝酒,对各自的感情诉求,并没找到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好在二人也不是婉约百转之人,喝过酒也就抛之脑后,一切照旧了。
第二天到公司,任经理耳提面命,交代了下一步工作方法技巧注意事项。陈远宏心领神会,又领取了新规划图文本,再到各大商行提货验货,商行帮租了一辆跃进130货车,把办公家具日常用品和崭新本田125摩托车装上车,出发去兴盛农行招待所。送货司机顺路带了些货物送到琼海博鳌镇,卸货后在转回高速的省道上,后胎爆了一个。师傅骂骂咧咧把车停在大桥附近,拿出工具更换备胎。
师傅看他手无缚鸡之力,说无需他动手帮忙,人多还乱。陈远宏得以下车上桥,桥头人行道边赫然一块铭石,红字镌刻着万泉河大桥几个字,往东一看,才知这是万泉河入海口,河口沙滩红树林成片,椰林婆娑,江海相连,界线分明,江水绿海水蓝,一线两色,白浪拍岸,鸥鹭翔集。黄昏之时,晚霞映落在江面上,当有半江瑟瑟半江红,落霞与孤鹜齐飞,江海共长天一色。恰逢圆月初上,潮起潮落,蔚为壮阔。陈远宏思绪里立刻跳出张若虚那首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忽然听到司机师傅桥下大喊开车啦,陈远宏赶紧上车,师傅擦干净手带上手套继续赶路。晚上八点多赶到招待所,两人又请几位安保小伙子帮忙卸货,送进任经理套房外间办公室,摩托车锁进车库里。摆放安顿整齐,都快十点了。陈远宏请师傅吃了碗面条,师傅又急匆匆赶回去了。
晚上十点多,陈远宏借故到总台看了一圈,发现不是美珠值班,没法打内线聊天了。就顺便要了几片蚊香,回到房里,冲凉打开电视,木滋乏味地躺下,东思西想。
恍惚间来到洒满月光的月亮河,顺流而漂,河水鱼鳞一样荧光闪闪,扶着小船边往水下看,游鱼都是银色的,有带鱼一样瘦长的,也有热带鱼那种扁平的,飘忽游移,想去抓住一条,却滑不留手,船上的几人,放下木浆弯腰伸手入水去抓,也一无所获,几人嬉笑大喊,赶快拿网去捞,小吴姐说不要捞鱼了,这宁静的河水多好啊,不要扰动才好。正说着,忽然河底蹿出一条尼罗鳄,四五米长,要跳上船来咬章薇,程玉红美珠惊叫着往船另一侧躲去,小船失去平衡,扑通一人掉下水去,李维方宋强一边抡起木桨击打鳄鱼,一边倾身救人。陈远宏跑赶忙过去,想看一下是谁掉下河,低头一看,是小吴姐呀,赶快去拉,一转头小吴姐变成了程玉红,正惊愕间,像川剧变脸一样,一会又变成田师兄,陈远宏心中害怕不知如何是好,只会大喊快上来快上来,惊出一身冷汗。
陈远宏惊叫起来,浑身一激灵,醒了,才发现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个梦。回过神来,梦境只记得一半,不禁哑然失笑,自嘲白天太累了。
陈远宏梦中冷汗,赶紧去洗个脸冲个凉,关了电视台灯,空调打高,深呼吸平静心情,想尽量早点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