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异常生物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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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出宿舍楼的时候,何知乐还是简简单单的运动服,但老叶已经脱胎换骨了。暗条纹的蓝色西装,擦的锃亮的皮鞋。头发梳的骚气又整齐。还喷了海草香水。像是什么女频小说里的欧洲豪门公子。

何知乐一看老叶这个阵仗,就知道他是枚资深的流氓。

何谓资深流氓?平日在家大裤衩子人字拖,抱着肥宅快乐水不要钱似的猛灌。关键时刻就西装革履帅气逼人,以迷人又风度翩翩的微笑出现在聚会、酒吧或迪厅里,到姑娘们面前绽放魅力和花言巧语。

简直是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你这行头可以啊!少女杀手。”何知乐恭维老叶,“你不是说你是贫苦大众吗?感觉你这一身蛮值钱的。”

“是挺值钱,衣服是TROFEO WOOL的,三万块钱,鞋是TOD`S的,你看这,PIAGET的手表,市面上卖六万块钱……但表是其实是水货,我五千块钱就弄到手了。”老叶说,很坦然地转了话锋,“其实我就这一身像样的正装,我老爹说需要的场合就穿出来,虽然我们叶甫盖尼家不是富豪之家,但是出来以后不能让人笑话。排面还是要有一点的。”

“令尊是个好父亲啊。”何知乐先是赞叹,随即话锋一转说出真正的心里话,“但是我理解的意思是,你爹是让你在开学典礼之类正式场合把这一身穿出来,而不是去看美国大妞的时候用来招蜂引蝶啊!”

“我知道你们中国有个词叫抛砖引玉。还有个词叫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这身行头就是这个作用!”老叶慷慨陈词,“我离开家就要混出个人样再回去,要是能泡到一个火辣的富婆衣锦还乡,啊不,我是说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我想我爹也会很欣慰的。我这其实也是在走我爹当年的老路。”

“那几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何知乐被老叶的无耻惊呆了,“话说什么叫走你爹的老路?”

“我爹当年是司机,给公司老板开劳斯莱斯Sliver shadow,七八十年代的老车,那个年代就卖到了几十万英镑高价,还限量。”老叶给何知乐讲述自己的家史,“后来我爹看上了一个女护士,也就是我妈,就抽空开着这辆车去带她兜风,也不解释。我妈想当然地以为这车是我爹的,心想跟着个富豪也不错。嫁过来之后才知道我爹是个破司机。但已经怀上我了。迟了。”

何知乐无语,心说老叶还真是子承父业家学悠长。儿子随爹这话可真是一点不错。连泡妞的手段都惊人的相似,只不过把豪车换成了昂贵的衣服而已。

两个人心情雀跃地在路边步行,前往老叶所说“充满北美大妞”的宿舍楼。桂林多雾多雨,但今天的阳光明媚灿烂。漂亮的楼房之间是茵茵的草坪、修剪成球形的景观树和五光十色的花圃。

何知乐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几日奔波的疲累、逃脱追杀的恐惧都一扫而空。

人生难得有这样的时刻,心情愉悦地和某个狐朋狗友在漂亮的小路上散步。大家可以天南海北地胡扯,随意地吹吹牛逼,时而回忆回忆儿时的往事,时而小声议论刚刚路过的姑娘颜值能打几分。

何知乐隐隐有一种感觉,老叶会是自己很多年的朋友。其实何知乐一开始感觉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但一辈子太长了,当一辈子的朋友太不容易,很多年的朋友就已经是无价之宝了。何知乐有这种感觉的原因很简单,自己和老叶太投脾气了。简直臭气相投。

什么样的人容易交朋友呢?臭气相投的人最容易。最好还是那种无话不谈的,无论什么没羞没臊的话题都说得出口的人,再加一点点的话痨。老叶就有这些特质。

“你宅吗?”何知乐忽然问。说完他就后悔了,宅这个字的意思是近些年网络文化衍生出来的,老外的中文教程都没有收录,老叶一个俄国人大概不知道。

何知乐刚想解释一下宅是什么意思,老叶却回答了。

“可宅可不宅。”老叶说,“宅就是那种像穴居人一样缩在屋里不出门的生活是吧?我有时候会宅,有时候不宅。”

“那我们经常出来散步吧。”何知乐点点头。

“好。”老叶没有多问,只是答应。

多年后何知乐和叶甫盖尼反目成仇,他们怒吼着互相枪击,浴血奋战,歇斯底里地试图杀死对方。激烈交火的空隙,何知乐脑子里总是闪回着今天两个人惬意的漫步还有无脑的对话。

“你之前说你小时候做苦工,什么苦工能练出这么多块来?”何知乐忽然想起来这茬。

“炮弹搬运工。”

“炮弹搬运工?”何知乐挑了挑眉毛,“在部队里么?童子军?”

“不是,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一个秘密军工厂,那里有许多生产炮弹的流水线,我的工作就是把刚从流水线上下来的黄铜弹壳装车推走。一个弹壳好几斤重,早上六点十分开始工作,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半。日复一日,肌肉就出来了。”老叶补充了几句,语气平淡但满是黯然,“后来我失业了,因为现在都改机械操作了。全自动的流水线比工人更快更精准。工厂里原先有个工人的休息间,我们聚在那里吃大列巴和喝汤,现在那里变成了机器人维修室,机油的味道取代了列巴和肉汤的香味。人类造了机器人,机器人却反过来抢了人类的饭碗。真是讽刺啊。好在我正好来这里上学了。所以下岗对我影响不大。”

“应该庆幸的是我们上了这个就业很稳的大学,我听说毕业以后协会包分配工作。”何知乐安慰他。

何知乐所言不假。这学校的专业都是降妖除魔类的冷门专业,毕业后除了为协会工作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否则以后能干什么?当个神棍?或者被人看成精神病?

“没错没错,上大学一半就是为了工作嘛。”老叶深以为然。

……

……

庄严肃穆的教堂,蔷薇彩窗透进被染成五颜六色的阳光。

阳光一直照到墙壁上固定的那座巨型管风琴,管风琴成排高大的铜管们犹如密集的森林,发着金灿灿的光。管风琴的音质宏大庄严,也价值连城。只有规模很大的教堂才会有管风琴用来演奏圣歌。

这座教堂的确很大,成排成排的座椅,能容纳近千人同时就座。

现在,这些座椅却都空着。

只有两个人在教堂里。一个是神父,站在最前方的十字架旁。另一个人是戴着面具的男人。安静地坐在教堂中央的座位上。男人脸上的面具很奇怪,是光滑的脸型铁质面具,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只露出双眼。

男人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神父正在读一本旧约全书,读着读着抬头打了个哈欠,就发现男人不知何时早已经坐在教堂中央的座椅上了。男人一言不发,正用铁面具下的双眼看着自己。似乎饶有兴趣。

“做礼拜的时间还没到,您需要吃些圣餐吗?”神父犹豫了一下,询问戴着铁面具的男人。

男人没说吃也没说不吃,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远远地注视着最前方的神父。姿态犹如一个观众在台下安静地观看无聊的演员。冰冷的铁面具自始至终戴在他脸上,神父连窥探他的表情都做不到。

神父年纪不小了,今年已经五十五岁。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在这个教堂里他已经工作了三十年之久。三十年来他见过无数的人来到这所教堂,有穷凶极恶的恶人,流着鳄鱼泪忏悔说自己一时冲动杀了人。有浓妆艳抹的娼妓,诉说自己工作的时候感到多么的恶心。还有穷光蛋和流浪汉,他们根本不信神明,也没有什么需要诉说,来这里只是为了蹭上一顿圣餐。教堂里的三明治和土豆汤还是很好吃的。关键是对信徒免费。

见得人多了,神父练就了一种本领,看到一个人就能大概推算出他是怎样的人,善人还是恶人,是否情绪不佳,是否心怀愧疚。有过怎样的经历。有的时候神父会为自己这种本领感到得意,觉得自己像神明一样能洞察每个人的内在。

有人说“得到智慧的唯一方法就是用青春去买”。神父觉得自己就是这样,随着时间见到更多的人,猜的越来越准,越老越智慧。

可今天这种小得意没有了。因为这个戴铁面具的男人。

神父注视了这个戴铁面具的男人很久,想推测出什么来,却毫无头绪。神父发现对方就像一个黑洞,任何的目光都无法窥探他。

“我是天幕。”男人忽然说。声音平静。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神父本来以神父的稳重姿态站在原地,表情严肃又和蔼,似乎真的有神在人间代理人的从容气场。但铁面具的男人一句话说完,神父骤然剧烈得抖动了一下。两腿不由自主地发软。他用力想站稳。但紧接着又是抖动!神父竟然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恐惧,巨大的恐惧占据了神父整个大脑。

天幕。天幕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