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未落山,晚霞烧得半边天通红,再往上一点是挂着绯红的蓝灰色云彩,像是谁的大笔一挥,开始重重的一笔然后慢慢拖向尾部,渐渐隐进通红处,离落日更远一点的渐渐由湛蓝变成深蓝,月牙已急不可待的探出头来了。
林慧看看得痴痴呆呆,词穷得只会说,“好美呀!好美呀!”
苏远背了一个很大的包,林慧问她为什么要背那么大个包,苏远只是笑笑:“有备无患。”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小时候跟奶奶经常来吗?”
“嗯,小学和初中暑假都会来住上一阵子,后来,奶奶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才不来了。再来这里就是前段时间,村里的人基本上都不认识了。”
村里还有奶奶家的老宅,不过她在世的时候就给了家境困难的人了。
“原来仁厚宅心是有遗传的。”林慧嘟囔,苏远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他的脚步越走越紧。
“我说奶奶宅心仁厚。”林慧跟着有些吃力。“能不能坚持?到了高处远眺,夕阳笼罩的树林会更美。”
林慧经不起美的诱惑,遂加快了步伐,和苏远的节奏一致,反而没有开始累了。
“是不是好些了。”
“嗯,好奇怪,比起开始慢悠悠的荡反而没有那么累了。”
“开始时快时慢,节奏很乱,现在你保持同一个速度,消耗的体力没有开始大。”
“这个你也懂?”
“我一直在运动,户外的登山、极限都有坚持,慢跑也坚持了好多年,跑步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打乱节奏,所以会比较晚的出来跑,避免被路人打乱节奏。”
“哦,还真是处处皆学问。”
“你有什么运动习惯吗?”
“基本上没有,如果有的话,也是指尖上的运动?”林慧狡黠地灿烂一笑。
“哦?”
“敲键盘,码字,哈哈哈......”林慧忍不住笑。
“调皮。”苏远被耍得很开心。
到了山顶,林慧兴奋地哇哇大叫,“真是个好地方,我喜欢......”
山顶空阔平坦,还有一块极大草地和一方异常平整的岩石。
“小时候,山里的小孩带我来的时候,我就很喜欢这块岩石,以后总是抢到上面坐,那个时候觉得好大好大,当我的床都绰绰有余,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是你长大了。”林慧咯咯的笑,摊直了双腿坐在上面享受,“这里真舒服。”微微的山风轻轻抚过耳畔,真有种天为盖地为床的豪迈和惬意。
“真应该早点来,就可以看到日落了。”林慧双手撑在背后,半仰在岩石上,看得出她也很喜欢这块岩石。他们的相似又多了一处。
“看不到日落可以看日出。”苏远淡定得好像决定不下山了。
“真的吗?”林慧不容置疑地置疑,现在风吹在身上正好合适,等到了夜里,非冷死不可。她已经尝到了夜里山里凉的滋味。
“真的。”苏远一脸认真,但是眼睛还是泄露出笑意,林慧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两个人的天地,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愿意呆上三天三夜,不过背包里的零食绝不够他们三天三夜,林慧被自己幼稚的想法搞得失笑。
“来,搭把手。”
“帐篷?”林慧看到苏远抖散开的的一地尼龙布惊讶的叫到,“你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吗?”
“哈哈哈......”苏远在弯腰打桩,不得不直起身来笑。
“苏远,我发现你真的像我肚子里的虫子。”林慧在岩石上就想如果有帐篷的话,就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了。
“哈哈哈,你这速度,神仙也比上,刚刚还是神仙怎么一下就虫子了。”
林慧也跟着笑弯了腰,“还是神仙,是下凡历劫的神仙。”,茂密的林子在渐渐的夜色中退去了厚重的深绿,披上一层淡淡的黑纱,林慧极目眺望,身心极是舒畅,“要是岑一和小青也这这儿就好了。”
“下次叫上他们再一起来,学校马上就要开学,更热闹了。”
“把那个棍子插进去,像我这样,对,对,聪明,真是孺子可教。”
“切,好为人师。”林慧嘴上不认,心里还是高兴的,跟苏远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苏远从来不会不让她做这不许她做那,而是充分的让她参与进来,并且积极的鼓励她。“好孩子是鼓励出来的。”林慧在心里自嘲,非常愉快的调侃自己。
把帐篷支撑好,两个坐下来歇息,天色将暗未暗。
林慧在岩石上摊开许多吃的,苏远一看便笑,“是不是没吃饱?”
“吃饱了。但是良辰美景没有美食那就太辜负了。”
“你还跟以前一样,吃是天下最大事,唯有吃才可解万古愁。”苏远嘴角的戏谑没有逃过林慧眼睛,月色皎洁,清晰如昼。
岩石真的够大,当了林慧的美食桌,还可供两人盘膝而坐。
“本来想看星星,结果只能共婵娟。”林慧说。
“小时候,我跟奶奶来村里住的时候,晚上会搬一张竹床在门外纳凉,隔壁几家会聚到一块,说古论今,道说家常,我呢,偶尔听得些入耳,大多数时候望着满天的星子神游,现在城里几乎都看不到大片的星星了。奶奶一把大蒲扇偶尔给我赶几下蚊子,等我睡着了,壮实的亲戚就会抱我进屋去。现在想来太幸福了,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这样一说,我好想我爸妈了。小时候我们家也有小竹床,很窄的那种,我跟妹妹都不能并排躺,只能一个人睡一头才睡得下,吃饭前会先在阳台里泼水降温,等吃完饭洗完澡到外面乘凉,就不燥热了,爸爸跟我们讲过很多童话故事,我对文学的热爱,大概起源于我爸爸的故事。夏天的夜晚,妈妈是最忙碌的人,吃完饭要洗碗做卫生,还要洗一个家人的衣服,等干完了所有的事情,她会切上西瓜用脸盆装着端出来,没有西瓜的时候就会煮上一锅绿豆。那是一家人最轻松最愉快的时刻,爸妈也讲讲单位上的事情,也会逗逗我们姐妹的乐,我真的好怀念,我们一家挤在小小的阳台上,真的是平平淡淡的幸福。”
说起父母,林慧不觉又是悲恸。父母还那么健康,他们本来还可以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却早早的丢下她们姐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妹妹还是幸福的,在妹夫精心的照顾下,那场车祸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苏远抱住林慧,让她靠在肩膀上垂泪。林慧擦干眼泪坐直,对苏远羞涩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一想到父母就很不会控制情绪。”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控制任何情绪,你可以做最自然最真的你。”苏远温柔的声音如同温柔的晚风拂过耳畔。林慧真想永远都能靠在这结实的臂弯里。
这样温柔善解我意的人当初为什么就那样决绝的离开,现在为何又再次温柔如初。林慧本想放下一切,好好地端着糊涂开心这几天,可是欲望和患得患失折磨得她心烦意乱。
“我们吃东西吧,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林慧装出大咧咧的样子,完全丢弃了刚才的凄凄艾艾。
“好,良辰美景。”苏远笑得很别有用意,林慧也意识到这个词的暧昧性,耸耸肩解嘲。
“这个时候要有一口小酒才痛快,是不是?”
“没有酒一样醉人。”苏远回答道。林慧体会到其中的意思,装着没听懂深意。
“慧慧,这样的日子你喜欢吗?”林慧注意到苏远没有叫“林慧”,而是用了高三两个人通信时候的称呼,那个时候两个人天天一起上学还不够,放学回家又会故意借着分开时留下的话题长篇大论写一封封长信,早晨再悄悄的塞给对方。
“喜欢。”林慧浑身每个细胞开始警觉。她希望能发生些什么又害怕会发生些什么,她背负着一个不胜重压的包袱,她的心矛盾得在流血,是的,如果不即刻止血,她会死掉,她这样想着。
“慧慧,你不要害怕我,我从来都是尊重你的选择,你是自由的。我不会隐瞒我还爱着你的事实,但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继续做你自己,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神。”
林慧不敢看苏远的眼睛,即使不看也被灼热的眼神烫得浑身发烫,这句爱说得太迟了。
苏远继续说,“上大学时,你有了男朋友,我才选择出国的,我怕我会去纠缠你,我喜欢你是自由并且快乐的。我这次回来,确定你是幸福的,我也会立刻就回去,但是情况并不是这样,所以我留下来,直到看见你幸福,不需要我干扰。”
“等等,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那个搂着你肩膀出来见我的男生不是你男朋友吗?”苏远问。
“他呀。”林慧还清晰的记得大学时苏远来找她的那天,“他是我们社团的学长,那天来找我商量社团的事,正好碰到你来找我。”
“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地址,打听你宿舍的时候,他说他正好要去你们宿舍,听说是找你,特别热情,说慧慧也就是林慧是他女朋友,好了很久。当你们出来的时候,他那样亲昵的搂你的肩膀,无声地证明你们的关系给我看。”苏远感到命运又在朝他露出恶作剧的小丑笑。
“哼”林慧冷冷的笑,这个人真的是阴险,他在学校不止追过林慧,没有成功就改变方向,追求别的女生,结果搞出许多是非,弄得人家好端端的一对最后分手收场,他的高明之处就是你还抓不到他任何险恶的把柄。“他是追过我,但我没答应,女朋友!哼,即使当面揭穿也没关系,他只会说你当真了,他不过是句玩笑,那时候我们正在参演学校的话剧,我的身份是他女朋友,所以他借故开玩笑的喊句女朋友,没人当真。我也记得他当天有些反常的黏腻亲热举止,但当时我心里对你有气,就故意没啃声。”
“命运弄人。”苏远苦笑地摇摇头,无可奈可地叹息道。“我知道你有气,但当时不知道,要不然即使你有男朋友,我也会解释清楚再离开。”
“什么你知道又不知道,听糊涂了。”
“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讲清楚,这也是我妈的意思,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好多年,她很愧疚。看到我一直没有正式交过女朋友,她说这是老天在惩罚她。”
林慧不明白什么事,怎么又扯出一个妈来?但她没出声,她决定先安静的听苏远说。
苏远说,我爸妈和小姨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国了,因为我还太小,就留给奶奶带我,等我大了些的时候,父母的努力加上运气居然发了家,可以说经济状况很不错,生意越做越大,我也越来越大,他们就想接我和奶奶出国。我奶奶年纪那么大,正是想落叶归根的时候,哪里肯去那么远的外国。奶奶不走,我也不走,我妈没办法,权宜之计答应我高考结束再说。
高考的时候她带着我表妹回国,再次动员我和奶奶出国。
帮我整理房间时,她无意中看到相机里我帮你拍的照片,她认为这是我不肯出国的根源。于是她跟踪我,知道那天我和你约好去看电影,故意用表妹来制造误会。表妹的父亲是美国人,个子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刚上中学就蹿一米七多。我妈说了很多模棱两可的话,你又看到表妹缠着我闹,更加进一步误会,那天为了尽早打发她走,我许下不少承诺。当时我也奇怪,怎么那么巧,我妈几乎从来不进电影院的人也会闲着没事带表妹看电影,还选在同一家电影院。
一直没等到你,我很沮丧,心不在焉,回家的路上闯红灯,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躺了近一年的时间,颅骨挫伤,大腿多处骨折,现在还有钢钉没有取出来,当时我以为再也站不起来了,是要再见你的信念让我忍受住艰难的康复锻炼。可是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心灰意冷的我当时想到的就是赶快逃避,为了可怜的自尊对你撒谎说要出国,其实当时并没有真的打算走,奶奶绝对不肯出国的,我不会舍得留下奶奶的。我一直还抱有幻想,你或许会来找我,即使作为老同学,你或许哪天兴起来找我,可是我没等到你,却等到了奶奶的去世。奶奶走得很突然,没有预兆,没有给我一点思想准备,这又像个晴天惊雷,把我已经憔悴不堪的心打击得没有一点缝补的气力,办完奶奶的后事,我跟妈妈走了,与其说是走,不如说逃,以为逃得远远的就可以放下对你的爱。这一切只有向东一个人知道,在我困难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我难过。你说向东突然不搭理你,可能跟这件事有关,这小子啊,身上还有一股侠义之气,他和我一样不知道我妈造成的误会,他不能理解,你怎样对一年没有音讯的我不闻不问,而且很快就有新欢,在学校的时候,他们都把咱们当一对,好像只有你天真的以为只是特别好的同学,我在学校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只能爱你,别无选择。
林慧听得已经泪流满面,命运真要这么捉弄人吗?
那天从电影出来,她就后悔了,她应该大大方方的去看电影,自己为什么要逃呢?
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也没办法,她坐在电话机前一直等苏远的电话,希望他能责问她为什么“爽约”,告诉她他有多焦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
可是等啊等,等到开学都没等到苏远的一个电话,她开始怨他,甚至有点恨他薄情,他让她产生他喜欢她的误会,她少女情窦初开并且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后来越来越久,她觉得他是个很会玩弄感情的家伙,他装着冷若冰霜的样子,是故意引起女生对他的猎奇,而她林慧只不过是他其中的一个猎物。
她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崩塌了,她曾深深的迷恋他,他却突然在消失了一年后跑来告诉她,他要去美国了。
对于他最后的绅士通告,彻底瓦解了她对爱情的憧憬。从此,她把自己包裹成绝缘的“冰人”,再没谁让她“怦然心动”,她只是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嫁给了陪伴在她身边的一个合适结婚的人,她把自己的牌打得够臭的。
苏远苦笑,那天他是要跟林慧告白的,他早就决定在双方都拿到通知书的那天,他要把按捺已久的爱情公之于天下。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去拭林慧脸上的泪,“命运跟我们开了个玩笑,还好,他也知错了,为时还不晚,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会吗?我们都已经走在各自的路上,没有交叉。”
“我们这不是有交集了吗?”苏远捧起林慧的脸,轻轻地吻。
彼此误会解开的那一瞬,林慧为失去的时光痛心不已,也为自己莫名的傲气懊恼,她如果能主动打个电话多好啊。现在的乱麻都是自食其果。苏远的轻吻让她有种偷吃禁果的羞愧,但她又无法遏制心里的欲望,她甚至希望他更叫火热地弥补这些年的错失。
苏远并没有继续。随意的拿起一袋印满韩文的零食,问道,“这是什么吃的?”来缓解暧昧浓重的气氛。
“我也不知道,都是路岑一买的,他有时像像我爸爸,有时像大哥,有时又像闺蜜。遇到他,我觉得是我在天上的爸妈安排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比亲人更亲密。”林慧也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一对成年人在皎洁的月下怀揣心思互相拙劣地掩饰。
“妹妹呢?”苏远问,“这些年你的空白,我慢慢补课。”他笑得很温和。
“妹妹在上海,过得很幸福,有个很疼爱她的老公,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她比我结婚早。”
夜慢慢凉了,林慧下意识地搓搓胳膊。“冷吗?”苏远问。
“还好,有一点点凉。”林慧答道。
“是下山?还是熬夜等日出?”苏远又问。
“呃,我还没有过这种体验,要不咱们等日出吧。”
“好”,苏远挨近林慧坐,搂住她的胳膊,“如果还觉得冷,我们到帐篷里去等。”
林慧没啃声,她在问自己可以吗?